被自家媳婦吼了一嗓子,程明輝果然不再那麼激動。
同時,他也隱隱意識到,自己的家庭地位似乎在降低。
“爸,咱們戲園子那些人也算是你的老相識了吧?”
“是啊,以前的事情不提,光是從我重新豎起程家班這個招牌,都已經五六年了,至於那些人,也都是老相識,像你孫爺爺,更是我年輕那會剛登台就認識的。
能夠拉扯起這個戲園子,也多虧了他們,所以啊,人不能忘本。”
程明輝也能猜到程默要說什麼,不得不提前打預防針。
同時也是在告訴程默,沒有他們這些人,也就不會有如今的程家班。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程明輝一直心懷感激。
“爸,感恩有感恩的方式,您覺得一味對他們好,甚至寧願自己不賺錢,把戲班子所有的收入都近乎平分給他們,就是感恩了?
當時他們願意來戲班子,總不會是無償的吧?
如果沒有您許諾的豐厚報酬,您覺得能拉來幾個人?
儘管我的話不好聽,但事實就是如此。
所以您並不欠他們什麼,大家隻是各取所需,所以才能聚到一塊。
真要是哪天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您覺得咱們戲班子,還能剩下幾個人?
依著當下京劇的形勢,還有您的做法,最多半年,可能就要開始拖欠工資,那個時候,該何去何從?”
程默知道京劇的發展曆程,為了點醒父親,不得不下猛藥。
他這次決定把戲班子一起搬到春晚的舞台上,也有這方麵的緣故。
一旦名聲打出去,相信到時候來這邊的看戲的人,也會蜂擁而至。
儘管這麼做隻是飲鴆止渴,但起碼能多續兩年命。
如果程明輝舍不得,等後麵他賺了錢,甚至都可以養著戲班子。
畢竟他從戲曲開始,這裡也有著他深深的印記,再加上師父那邊,以及滿足父親的執念,回報此身的因果,都需要做點什麼。
但前提是,這些人值得他心甘情願的掏出這份錢。
像那種隻知道索取,沒有半點感恩之心的,他憑什麼養著?
就因為對方是戲班子的老人?
然後不管對方好壞,他都要養其一輩子?
他程默,還不至於這麼迂腐。
感情也好,付出也罷,都是相互的。
聽完程默的話,程明輝幾次張嘴,可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他作為班主,最近一年戲班子什麼模樣,他難道不清楚?
尤其是這倆月,都已經快要賠本了。
再這麼下去,估摸著真要跟兒子說的那樣,發不出工資來了。
那個時候,他還有信心讓所有人都留下,同甘共苦嗎?
“兒子,繼續說說你是什麼想法。”
方秀敏知道丈夫心裡不好受,便接過話題。
終究是兩口子,嘴上罵兩句就算了,還能真的不管啊?
“我的想法是,就把這次的事情當成一個考驗吧,先不要把上春晚的事情告訴他們。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雖然師父跟劉叔那邊有很大把握,但一天沒真正確定,難免會有變數。
然後呢,就以戲班子改善戲服,樂器這些裝備為由,希望大家能援援手,一起湊些錢,共渡難關。
隻要願意出這份錢的,那不管以前做了什麼,都既往不咎,春晚的舞台也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往後一切照舊。
爸,您覺得這個方法怎麼樣?”
程默最後還是心軟了下,他在心裡安慰自己,就當是報恩還債吧。
畢竟他欠對方的。
“會不會有點……”
程明輝顯然還有些無法接受,這不是在騙人嗎?
而且哪有這麼考驗人的?
依著他的想法,應該是直接跟大家公開這個消息,然後再說湊錢的事情,他相信大部分人都會通情達理的。
“兒子,彆管你爸,就按著你的辦法來。”
最後還是方秀敏一錘定音。
兩票對一票,就算程明輝不甘,也隻能咽下去。
“程明輝,我警告你,這已經不單單是你自己的事情,更關係到兒子一輩子的大事,你要是敢在這件事情上犯渾,咱倆就離婚!”
為了兒子,方秀敏也是豁出去了。
如果她不說的嚴重點,以程明輝的性格,說不定會偷偷把事情泄露出去。
“不會的,不會的。”
似乎被說中心事,程明輝表情有點不對勁,連連揮手表示。
見狀,程默也鬆了口氣。
或許在對方看來,這麼考驗人心有些不地道,但為了程家班的未來,他隻能這麼做。
不提這一晚上程明輝是如何的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一早,程默便掛出一塊招牌:歇業一天。
然後他便坐在門口,等著戲班子的人到來。
按照往常的時間,演出是在九點,那麼戲班子的人八點就應該趕到,然後化妝,準備,這是起碼的職業道德。
因為戲曲演員登台,必須要化妝,尤其是唱傳統青衣,光梳個頭就得十幾分鐘,一套下來起碼也得四五十分鐘。
這還是戲班子日常演出,要是碰上那種大場合,必須得提前兩三個小時就準備,才能把狀態調整到最好。
所以戲曲演員有句行話叫:早扮三光,晚扮三慌。
但事實上,直到八點半,才開始有人趕到。
“孫爺爺。”
第一個趕到的是戲班子年紀最大的,也是唱老生的孫海魁。
“小默啊,你……咦,歇業一天?今天可是星期天,看戲的人最多,怎麼歇業了?”
孫海魁名字魁梧,但個子卻不高,雖說年過六十,但身子板卻很結實,中氣十足,他走進門樓子,剛想跟程默打招呼,突然看到桌子前的小黑板,明顯一愣。
“孫爺爺,戲班子出了點事情,今天沒法演出了。”
程默說道。
“出什麼事情了?昨兒個不還好好的嗎?”
孫海魁有些不解。
“昨晚我爸收拾戲服的時候,發現不少都已經開線了,還有樂器,也壞了幾樣,一時間又沒地方淘換,所以今天隻能跟觀眾說聲對不起了。
正好孫爺爺您來了,先裡麵暖和著,等人全部到齊了,咱們開個會。”
程默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孫海魁沉吟了幾秒,點點頭,徑直往裡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今天程默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而且想到程默說的那番話,他心裡也有些沉重。
畢竟戲班子什麼樣,他能不知道?
隨著孫海魁的到來,一個又一個成員趕到,最晚的那個,幾乎是擦著九點,才不緊不慢的踏進門檻。
在這之前,甚至都有不少看戲的觀眾趕到,隻不過在知道今天歇業後,有些失望的離開。
而唱戲的,比看戲的,來的還要晚?
開什麼玩笑呢?
難不成讓整個戲班子,讓所有的觀眾等他一個?
程默眼睛頓時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