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正在院裡團團轉,一抬頭,見蕭元馳抱著殷皎皎走了進來。
“王妃,您讓秋茗好找。”
殷皎皎喪眉搭眼道:“我無事。”
蕭元馳直將殷皎皎送入床榻上才鬆手,殷皎皎迅速縮到床裡,好在男人並沒有什麼動作,他看向秋茗。
“你的差當得不錯,自己在院裡偷懶,放王妃隨處溜達,莫不是也要和那位夏蘭一般出息?”
秋茗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王爺恕罪,是秋茗大意。”
“王爺是我……”
殷皎皎不出聲還好,一出聲便立刻惹得蕭元馳回眸,他雙掌猛地撐在榻上,與她對視。
“遇襲不到三日便跑出去吹風,再有個萬一,大羅神仙也救你不得!殷皎皎,你在一日你便是我蕭元馳一日的王妃,但你若死了,雪芝也好書玉也罷。”他邪惡的勾唇,“你的心上人照單全收。”
殷皎皎腦中嗡的一聲:“蕭元馳!”
“聽明白了嗎?”
殷皎皎氣的一鼓一鼓,半晌道:“明白了。”
“即明白,明日開始,禁足十日,不許出院門半步,也不許外人探視。”
“憑什麼?”
“憑你操持的生辰宴居然混入刺客,憑我發現你給刺客的行刺提供了多少便利。”蕭元馳起身,冰冷的目光落下,“殷皎皎,捫心自問,你這一劍究竟是不是為我?”
殷皎皎被問的啞口無言,直到蕭元馳離開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怔怔望著緞麵帳子上繡的蝙蝠,心裡翻江倒海。
暴露了。
果真,暴露了。
怎麼能不暴露,她活兒做的太糙,順水推舟的太過急切,態度轉變的也太不自然,那麼多破綻,蕭元馳不可能不懷疑,再說,那一劍擋的蹊蹺,彆人看不出,他這種戰場上拚殺出的人怎能看不出?
殷皎皎抱住頭,蕭元馳大概早就懷疑她有殺心了,之所以遲遲不能確認,大約是因為他還沒有確鑿證據,且她貨真價實受了委屈也受了重傷,他有一絲歉疚。
待這絲歉疚消耗完,她若仍是這般馬虎大意,估計也離死不遠了。
畢竟,他說了,隻有活著她才是王妃,一旦死了,便是退位讓賢。
先時湧起的那點希望和暖心被巨大的恐懼撲滅,行刺失敗,死期再次懸在頭頂,若是沒記錯,兩個月後,她的生辰前後便有一場潑天禍事,她在夏蘭的建議下奔赴涼州尋蕭元馳,這一趟走的險象環生,累得她斷了腿不說,還沒了剛懷上的孩子。
如果上輩子的劫難這輩子必定要遇見,難不成腿還得斷,孩子還得丟?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可夏蘭已經提前出局,避子湯她喝的痛快,還有什麼能讓她落入這場劫難呢?
莫非是夏蘭背後的那隻手?
那隻手不是顧雪芝,瞧著也不該是李氏,偏偏又像極了李氏,尤其,李氏嘴裡的四神小金丹,
她生母岑氏懷她時害了病,生產三月後就撒手人寰,奶母則被當年殷朝宗的政敵收買,給她喂毒,被發現時,她一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自此落下病根,多年來都需丸藥養著,約莫十四歲時才徹底調養好,不料大婚前一個月再次病發,丸藥就又服上了。
以前的丸藥是祖母跟前的嬤嬤親手選配,後來是誰配的她沒想過,每每都是夏蘭拿來她照舊服下,除了沒什麼特彆進益外,無甚異樣,莫不是……這丸藥有問題?
殷皎皎越想越如墜雲霧裡,如此茶不思飯不想了兩日。
這兩日也安靜,有了蕭元馳的吩咐,她的小院愈發冷清,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偶爾殷皎皎能聽到她們在牆根下嚼舌根,說是西苑和她們這不同,探訪的安慰的,宮裡的宮外的,時時刻刻都是人和禮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顧雪芝替蕭元馳擋了劍。
秋茗聽不過,嗬斥她們,殷皎皎便勸:“事實罷了,也沒什麼。”
“王妃,秋茗不懂,明明那時王爺是真的擔心也是真的在意,為何說翻臉就翻臉了呢?”
殷皎皎自不能說因為他聰明絕頂發現了她的殺心,她隻能道:“我也不知,我隻知,你日後若是遇見喜愛的人可彆忙不迭的將心交出去,定要多試試多看看,他若無情,你付出不多,也可及時罷休。”
“王妃這話倒像是看破紅塵了似的。”
“看破紅塵……”殷皎皎咀嚼著這四個字,忽地一喜,“是啊,看破紅塵!”
既然一時想不到辦法,不如躲出去,有多遠躲多遠,不日蕭元馳就會因青州貪墨案遭到皇帝申斥,將他貶至涼州做都督,消息傳至王府,她和顧雪芝同時請纓想要隨他去涼州,結局當然是顧雪芝勝。
她不甘心追了過去,這才有了悲劇。
顯然,這輩子,首要的一條就是不追了!
不但不追還要遠離是非地,正所謂做多錯多,不做便不錯,傷心欲絕看破紅塵正是好借口,哪裡有比寺廟道觀更遠離是非的呢?
隔岸觀火最能把事情看得清楚,她也能借此緩一緩,細細解開夏蘭身上的謎團。
妙哉!
算算日子距離蕭元馳被貶還有時日,足以鋪墊,殷皎皎有了主意,人也抖擻起來,接下來兩日,她日日抄寫經文到深夜,時不時臨窗歎兩句佛語,一副被關絕望的模樣。
任誰看了都覺可憐。
送董神醫前來看診的蘇正清亦覺得,他心裡憋不住事,猶猶豫豫道:“王爺,您要不要去看看王妃?”
彼時剛下朝,蕭元馳一身朝服在身,手裡還拿著笏板,有大臣向他拱手,他禮貌的回應。
“她又不老實了?”
“是太老實了,老實的都抄經了。”
“抄經?”
“金剛經,抄到第八遍了。”蘇正清比了個八,“王爺,以王妃以前的做派,就算無聊到抄書也會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那種戲本呀!”
“這幾天有無彆人來找她?”
“沒有。”
蕭元馳默了片刻,哼了一聲。
“無聊。”
如此又過了一日,月掛中天的時刻,蕭元馳從書房走出,開始散步。
他像在思索什麼,一路沉默,但腳步不停,不多時就轉到了東院外,殷皎皎的小院外栽種著姹紫嫣紅的各色花卉,她愛好多,口味變化也快,花匠知她心思,乾脆按照時節流轉四時變幻,更換不同的花樣。
院牆矮,高大的男子隻要略一抬眼便能望進院中,殷皎皎此時正坐在院中。
小院的石桌上擺著茶盞,點著燈,她便在燈下執筆,專心致誌的寫著什麼。
秋茗喃喃的念:“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那什麼心可得呢?”
“什麼心都不得最好。”
秋茗沒懂。
“王妃是說什麼都不要的意思?”
殷皎皎歎了口氣:“秋茗,我要是懂這些佛理還抄它作甚,你不要為難人。”
秋茗哦了一聲:“可您都不懂為何非要反複抄寫,還要在這黑漆漆的院子裡抄,究竟是為何呢?”
殷皎皎放下筆,對著夜空中皎皎明月,高深莫測道:“我又出不去,院子是唯一人來人往的地方了。”
“所以呢?”
“所以,若不抄的顯眼,抄的人儘皆知,眾人又怎知我看破紅塵,一心向佛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