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一濃,日頭就暖和不少,牆角下一叢又一叢的棣棠正開得豔,黃燦燦的一片惹得弘昐老愛往外麵望。
他說話沒有虞燕那樣利索,但也能支支吾吾說兩聲“出出”“玩玩”之類的話,如今乳母正抱著他蹲在牆角把玩那兩叢棣棠,一邊哄著他走路,一邊防著弘昐一個沒注意就把花往嘴裡塞。
珍珠瑪瑙兩個指揮小丫頭在屋子裡換繡帳被褥枕頭,陳設也從頭到尾換上一整套新的。冬日裡四爺喜歡將李氏屋裡換得富麗堂皇,一進屋就是暖意濃濃,等真正到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又嫌屋裡的擺設太豔,全套換了素淨卻不失貴氣的紫檀木。
陳姑姑和李氏兩個人圍坐在虞燕麵前,針線房派了嬤嬤來給她量身。阿哥格格的衣裳基本上都是一季做三次,虞燕的個子恐怕是隨了胤禛竄得快,雖然隻有五歲,約莫看過去和六七歲的孩子也相差無幾。
小孩子家家穿得衣裳總是鮮豔的,李氏挑了許多桃紅的、鵝黃的織金緞子一水兒擺開在虞燕麵前讓她自己挑。
花紋基本上都是那幾樣,虞燕無聊地翻來翻去,猛地看見一件黑粉配色的氅衣上繡著高飛的燕子,她眼睛一亮抱著這匹就朝向李氏說道:“額娘!我喜歡這個!”
“嗯是燕紋。”李氏拿著料子仔細看一遍笑道,“春燕雙飛,額林珠小小年紀倒是選了個好兆頭。”
“燕子好看!”
既然女兒都這麼說了,一匹織金緞罷沒什麼特彆的,李氏乾脆喊針線房的嬤嬤一口氣要了七八匹全部裁了給虞燕做氅衣和綢褲,又另外挑幾匹大紅的說要給虞燕做騎裝。
開春後短期的四爺小班課也就結束了,星德那福晉現在每日都在督促他開蒙的事情,虞燕則重新回歸到寧壽宮和南三所的兩點一線中,又回到去頤和軒找五公主的快樂日子。
其實虞燕也不知道在五公主那上課和在自家阿瑪手底下上課的區彆到底是什麼,但她就是莫名地喜歡去頤和軒。
或許是寧壽宮的糕點更符合小孩的胃口?虞燕也不知道,她臨走前抱著剛回屋的弘昐揉揉捏捏,把他逗得哈哈大笑才一溜煙往外跑去,沒一會就不見身影。
頤和軒內五公主捧著書看得入迷,屋外的玉蘭簌簌落下,順著風散在書上,虞燕躡手躡腳過去,靛藍的封皮上寫著《雙救主》,看樣子是個話本,她這位滿腦子和風花雪月沒有半點關係的姑姑居然有一天會看關於情情愛愛的話本?
“今日怎麼來這麼早?”
劄喇芬早就聽到虞燕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放下手中的書低頭笑道:“往日不都是卡著點來的嗎?”
虞燕一把抱住她的腿撒嬌:“五姑姑,額林珠想你了不行嗎!”
“撒嬌也是要寫功課的。”劄喇芬從陳姑姑手中接過這三個月虞燕在胤禛書房裡寫的大字,一撇一捺寫得秀氣又筆直。
“我每日都在練字,阿瑪說我現在的字和姑姑小時候差不多。”虞燕美滋滋地爬上搖椅,“等我再長大點就教我練王羲之的字。”
劄喇芬細細看虞燕這三個月臨摹的字帖,用朱筆淺淺在上麵圈幾個字道:“還不錯,隻不過你對自己的要求該更高些。”
平心而論,正常來說虞燕這個年紀的孩子剛開始學字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但劄喇芬總想著在多督促她一些,她覺得像額林珠這樣從小就聰慧的女孩子就應該以比平常人快百倍千倍的速度成長才對。
如若她是個小阿哥劄喇芬亮晶晶的眼神瞬間黯淡。
“我阿瑪說我寫得比星德好很多了。”虞燕有些不服氣,但還是沒忘記給五公主解釋道,“就是嫡額娘娘家的那個男孩。”
劄喇芬循循善誘:“額林珠比過他就滿足了嗎?不想更厲害一些嗎?”
虞燕眼巴巴地看著劄喇芬:“比過他還不行嗎?”
“太子哥哥家的弘皙比你就長一歲,如今蒙學十三經早已念完,已經在學《春秋》了。”劄喇芬輕聲道,“聽說前幾日汗阿瑪去毓慶宮的時候還特地考校了他好幾句。”
虞燕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嘟囔道:“那也太辛苦了。”
“阿哥們六歲起就要開始去上書房念書,他們寒來暑往的時候格格們隻要在宮裡撲蝶描眉,天氣一冷貓屋子裡窩著就好。”劄喇芬看向虞燕,“額林珠更想過哪一種生活?”
“我想念書。”
安靜的屋內響起虞燕稚氣的聲音,她低著腦袋摩挲著手邊一卷一卷的書,虞燕自認為並不是一個有大誌向的人,她在現代的時候念書也是渾渾噩噩過去,但是不管怎麼說現代給予男人和女人的機會在表麵上是大差不差的,隻要你肯努力,隻要你足夠優秀,你就能憑借自己的本事走至高處。
穿越後不是這樣的,哪怕見識寵愛樣樣不低於他人的五公主,在這樣的時代也隻能屈居後院一隅。
但是光憑念書開智真的就能改變這樣的現狀嗎?
五公主或許想的沒有虞燕那麼多,她微微點頭,將早收拾出來臨著窗的寫字桌上的描紅字帖擺到虞燕麵前:“小孩子手軟,大字不用寫得太多,咱們不求多隻求精,每日寫上五張就行。”
她現在握筆寫字已經很穩了,但是力道還是不夠,虞燕總覺得自己橫平豎直的字缺點什麼。她扭頭去看五公主牆上掛的字,最後的落款是康熙二十八年,應該也是和虞燕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比起五公主現在的字來說稚嫩得多,但筆畫處處鋒芒畢露,與現在圓頓不少的字比起來要顯得更孩子氣也更招搖些。
虞燕回頭端坐在桌前,提筆懸腕,眼睛盯著白宣紙上稚嫩柔軟的字跡,落筆卻不見半點遲疑。
她不要圓潤,就要鋒芒畢露。
五公主窗口的玉蘭花隨著春風謝了一茬又一茬,李氏院子裡新栽的槐花倒是開得旺盛,青青白白散著清香。謝嬤嬤特地讓小太監將落下的槐花收集起來送到小廚房做雞蛋槐花餅,既清熱又潤肺。
臨近端午時節,珍珠瑪瑙兩個帶著小太監小宮女們在李氏院子的各個牆角都撒上一圈又一圈的雄黃粉,虞燕坐在門口的小凳上都能聞見屋子裡菖蒲和艾草的味道,味道倒也不是很重,但是她從小就不喜歡有味道的地方,因此虞燕早早躲到屋外,嚼著嘴裡的糖糕放空發呆。
“額林珠,豆沙的和火腿的粽子你喜歡吃哪個?叫陳姑姑給你拆一個嘗嘗。”
虞燕想都不想大聲道:“火腿的!”
她不愛吃甜的東西,什麼蜜棗啊豆沙的都不愛吃,說完她還有些幽怨地看向李氏:“額娘!你都不記得你女兒喜歡吃什麼!”
李氏理直氣壯道:“那不也先得問問你,萬一你今天就突然想吃甜的呢?再說了你這丫頭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一會喜歡這個一會喜歡那個,現在隻是吃的穿的,往後若是叫你嫁人呢?你也一會想嫁這個想嫁那個的,可不得愁死我。”
這都哪跟哪!虞燕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氏:“額娘!你最近又在看什麼話本?”
“沒有看什麼,就順嘴說了。”李氏向她招招手,把虞燕摟進懷裡愁得眉毛都團在一起,“隻是看你阿瑪養你全然不像養格格的樣子,反倒像是個阿哥。你若真是個阿哥,這種性子也不算差,可你偏偏是個格格,往後嫁人雖不說要看彆人臉色,但也沒現在這樣快活的。”
“誒呀額娘,你想的這些事還早呢。”虞燕從李氏的身上跳下,“我現在才幾歲,離嫁人還有十幾年,反正都是要愁的,你還不如等到那個時候再愁。”
這話說得李氏都沒法接,虞燕估計滿屋子的人隻有李氏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旁的人就連陳姑姑都憋著笑,顯然覺得李氏在杞人憂天。
陳姑姑將剝好的粽子放到虞燕手裡,隻見她掰了一小塊喂一旁眼巴巴看著的弘昐。李氏看自家兒子傻乎乎的笑覺得更愁,她一邊愁著女兒性格被四爺縱得越來越大,一邊嘴裡還不忘提醒虞燕道:“喂一點就彆喂了,糯米這東西不克化,到時候你弟弟晚上鬨肚子疼。”
虞燕一聽這話,眼疾手快就把剛要喂到弘昐嘴邊的粽子往自己嘴巴裡塞。
“姐姐!壞!”弘昐張著嘴卻遲遲沒有等到東西進來,他嘴一癟就跑到李氏麵前控訴,“沒沒!”
“誒呀小孩不能吃那個,弘昐乖啊。”李氏心不在焉地哄道。
屋門口虞燕靠在躺椅上一搖一擺,視線中突然出現一個模糊幼小的身影。
“星德?”
小孩手上拿著兩架紙鳶,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還是一旁的青黛笑著上前解釋道:“民間端午有“放殃”的習慣,昨日福晉無意間提了一嘴,不成想哥兒竟然聽進去了,今日想來尋格格放紙鳶。”
虞燕轉頭望向李氏,隻見她想也不想地笑著點頭:“難得額林珠有個同齡玩伴,快去吧。”
有的玩自然是好的,虞燕一蹬腳就從搖晃的椅子上坐起,朝著星德慢慢悠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