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星德回到福晉的正院裡時,院子裡卻跪著不少人,裡麵正有他的奶母和身邊的兩個婢女。
“哥兒回來了,福晉今日做了您最愛吃的鴨肉燒麥。”
白蘇原本正在院裡訓人,見星德從四爺的書房回到正院後連忙上前接過他手裡的東西,笑語盈盈道:“福晉看您先前在她那多吃了兩口,今日特意吩咐廚房的人多做點呢。”
星德抿唇眼睛又不由自主瞥向奶母的方向,她跪在那一聲不吭,頭上的露水在此刻都凝成冰霜,看著雪白。
“齊姑姑做了糊塗事,福晉罰她跪也是為她好。”
白蘇冷眼看向齊氏,這位是星德生母留下的人,若不是福晉在星德屋裡放了人,都不知道她在背後嚼那麼多舌根,把借命這種說法一天到晚在孩子麵前車軲轆一樣講來講去,這是生怕他不怨恨福晉。
星德沒再多說什麼,屋門口的小丫頭已經卷了簾迎他進去,等身上的冷氣用炭盆烤得差不多後,他捧著今日背的書進了福晉的臥室。
弘暉如今正巧醒著,扶著床榻邊緣笨拙地挪著步子,福晉輕輕倚在床邊眉眼含笑看著他。
“快來,給你準備的東西都還熱著。”
福晉端正身子向星德招手,一旁的冬青將籠在晚膳上的蓋子掀開,底下的碗碟還冒著熱氣。星德坐在凳上,嚼著嘴裡的燒麥和粳米飯,覺得渴就喝兩口擺在旁邊的湯盅,原本還有的一點冷意就著暖融融的湯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是小孩子吃得慢,一頓飯吃完原本神采奕奕的弘暉已經有些困頓,乳母見狀便將他帶到後麵的碧紗櫥內哄睡。屋內隻剩下福晉和星德兩人,他頓時有些坐立不安。
“姑姑”星德輕動兩下唇,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齊姑姑是做錯什麼了嗎?”
福晉飲了一口茶,隨後歎氣將星德抱到腿上。
明明和額林珠一樣大的年紀,卻比那孩子輕這麼多。福晉溫和地鬆開他悶出汗的襖子,一邊思忖怎麼向星德解釋齊姑姑被罰的原因,一邊翻著今日他在書房裡練的描紅。
“齊姑姑是不是老和你說姑姑將你抱來是給你表弟借命的。”
不等星德張口,福晉接著說道:“雖說你年紀小,心智卻不小,姑姑說話咱們星德是聽得懂的對吧。”
見星德點頭,福晉斟酌著繼續道:“你表弟身子差總是生病,民間說抱有親近血緣的孩子來家中可以壓住家裡孩子的命,說得是壓命,不是借命。再加上你阿瑪總是外出辦事,家裡也沒有正經主事的女主子,姑姑想著把你接進宮與弘暉作伴也是好的,兩廂之下這才接你過來,不單單是因為你表弟,也是為你好。”
日後開府出宮,星德身為福晉的娘家侄兒,又是王府嫡長子的伴讀,不管是前程也好、婚嫁也罷,都不會差到哪去。
星德聽得懵懵懂懂,但總歸是聽出來姑姑是在解釋為他好,他轉頭就是奶聲奶氣地安慰道:“姑姑,你對我這麼好,星德是願意的。”
他不懂什麼叫借命,什麼叫壓命,但不管是哪個他都願意。
福晉眼眶一酸,扯著嘴摸摸他的額頭:“傻孩子。”
齊姑姑這樁事算是翻過篇,福晉將星德放下拿過他今日學的《千字文》,星德想到今日姑父的叮囑,張嘴背道:“外受傅訓,入奉母儀。諸姑伯叔,猶子比兒。孔懷兄弟,同氣連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規。”
這是兩句話,第一句講得是在外接受師傅的訓誨,在家遵從父母的教導。對待姑姑、伯伯、叔叔等長輩,要像是他們的親生子女一樣。福晉一聽就知道胤禛是專門選這兩句教的,星德沒了額娘,阿瑪又萬事不管,對她這個姑姑可不是和親兒子一樣。這後麵一句講得就是兄弟朋友之間的關係,應當是借這句說他與弘暉弘昐兩個。
福晉笑著攬過他:“蒙學十三經越往後學越難,你如今背完三本已經算慢的,額林珠可是已經學到《增廣賢文》,若是不想被你表妹比下去,咱們私底下也得偷偷努力補上來才是。往後你下了學來我這,姑姑多教你幾句?”
星德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再乖不過。等他跟著白蘇回到自己的屋子後,冬青腳步匆匆掀簾走到福晉身邊。
“福晉,是哥兒身邊的兩個丫頭將東西都扣下了。”她沉穩的臉上露出憤色,“怪道二格格會將自己的手爐給哥兒,福晉才嫁進宮幾年,家裡的下人怎麼都變成這樣了。”
“不奇怪,額娘是個萬事不沾手的性子,自打我開始學管家理賬後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務不都是我接手的。”福晉淡然道,“從前大嫂在的時候家裡還像個樣子,大嫂去世後兩個嫂子接管,隻會想著爺們的前程,如何從家中公賬裡分銀子,調教下人這種事情對她們來說怕是最麻煩不過,人壞了打發出去再買就是。”
“再說,若不是我自幼幫忙理賬持家,孝懿皇後也不會看中這一點,覺得我性子沉穩端莊,臨終前特地求了汗阿瑪將我許給四爺待年宮中。”福晉笑笑,“隻是這宮裡不比府上,平常百姓家裡夫妻一體,丈夫主管前院,妻子打理內院。我如今嫁的是皇子阿哥,人家是主子,我不過是奴才,什麼時候四爺讓我動手懲治奴才了,我才能動手,否則咱們這個爺心裡恐怕又要不痛快。”
“那哥兒身邊”冬青猶豫道。
福晉咳了兩聲:“從我這裡撥兩個丫頭過去吧,青黛沉穩、菘藍機靈,到時候看著點齊姑姑,等星德再大點就把她打發還家。”
今年宮裡的年節過得也熱鬨,等到十二月底的時候選秀一結束,皇上就下旨給七阿哥和八阿哥賜婚,翻過年來開春正好成婚。
三月初的時候七福晉和八福晉就正式進了南三所的門,胤禛和胤禩關係好,虞燕趁著這個機會也去看了一回新娘。
八福晉赫然就是先前在宮裡有過一麵之緣的安親王的外孫女郭絡羅氏,大紅的喜袍穿在她身上又明豔又爽利,看見虞燕這麼個小丫頭連忙抓過她一頓揉搓:“你現在學會騎馬了不曾?若是四哥沒空教你,你來隔壁找我學,我的騎射還是跟著我郭羅瑪法學的,雖說不能殺狼射虎,但獵獵兔子什麼的還是不在話下。”
虞燕抿嘴露出兩個好看的酒窩興奮道:“我現在能學射箭了嗎?阿瑪嫌棄我年紀太小拉不開弓。”
“嗨,這有什麼。”八福晉一笑,伴著燒得旺盛的燭光搖曳,那雙明媚的鳳眼中恍若星河倒映,“你今年也五歲了吧,唔不算太小,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開始學著射箭了。”
說完她捏捏虞燕的手:“沒事的時候找人掰掰手腕練練力道,讓四哥給你找一把小的牛角弓天天拉一拉,日積月累下來就好。”
外頭的嬤嬤已經在笑著喊虞燕該出去了,胤禩陪安親王府的人吃了不少酒,進屋的步子都有些踉蹌,扶著他的恰是胤禛。虞燕還是第一次在胤禛身上聞到酒氣,應該是在外麵替胤禩擋了不少酒,畢竟安親王也是皇室子弟,自然不怕阿哥們,這下算是好好折騰了一番這個外甥女婿。
虞燕聞不慣酒味,有些嫌棄地抽抽鼻子,就這麼個小動作被胤禛抓了個正著。他也是借著酒勁上頭一把抱起虞燕往自家院裡走,張嘴朝著虞燕小臉上嗬了一口酒氣。
皇家禦釀的味道肯定不是那種臭烘烘的,但是虞燕被熏得白眼要翻上天,她瘋狂蹬著腿一路大喊大叫:“額娘!嫡額娘!救命哇!!!”
旁邊的宮女太監們都憋不住笑,一個個臉上都笑意盈盈,可也沒有人站出來解救虞燕的意思。胤禛一路抱著她進了李氏的屋子,酒氣熏得弘昐扶著床榻眼淚汪汪,氣得李氏從他手裡直接把女兒搶過來,抱著哄道:“沒事啊額林珠,你阿瑪吃醉了,咱不跟他計較。”
虞燕本來還在生氣,見狀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心頭一酸,眼淚啪塔啪塔就掉下來。
她抽抽噎噎地大聲道:“阿瑪欺負我!”
胤禛本來也沒喝多到那個地步,他一看虞燕哭得眼眶通紅一下子就酒醒了,連忙道歉道:“怪阿瑪,下次阿瑪不這樣了。”
李氏大著膽子輕輕錘胤禛道:“沒事啊,額娘替你打他。爺也真是的,瞧額林珠眼睛紅的。”
胤禛連忙去屏風後換過平日穿的衣裳,接過瑪瑙遞來的花露噙在口中置上幾分鐘再吐出,一身酒氣瞬間散的七七八八。
珍珠開了點窗的縫隙讓風吹散屋裡的酒氣,回頭又點上爐子裡的梅花香餅,四爺帶進屋的酒氣也基本上聞不到了。
虞燕這才回到原來的模樣,彆彆扭扭地走到胤禛身邊,被他一把撈到懷中後仔細聞了聞,確定酒味幾近於無後才勉強開口道:“那阿瑪,我想要一把小的牛角弓做賠禮。”
“一把哪裡夠,要額娘說,就應該讓你阿瑪給你多拿幾把。”李氏點點她的額頭。
胤禛笑道:“阿瑪這就讓內務府給你準備起來可好?”
弘昐雖沒聽懂其中的眉眼官司,但他還是努力參與其中:“弓!姐姐!”
虞燕皺成包子的臉漸漸舒展,摸了摸弟弟肉乎乎白嫩嫩的臉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