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暉的天花雖然來勢洶洶,但是好起來也快,幾天時間便好得七七八八。熬過天花的大多被認為有福之人,胤禛對這個兒子就更上心了三分。
虞燕身為三歲的孩童,每天接觸到的人和事基本上都很單一,胤禛雖然疼愛她,但對一個三歲大點的孩子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因此她隻要每天按時吃飯睡覺請安就把日子糊弄過去了。
盛夏的尾巴轉瞬而逝,大家正都覺得天氣轉涼該添置秋天的衣裳時,秋老虎卻殺了所有人一個回馬槍,原本有點涼意的天又熱得不像話。
這麼熱的天就是大人都煎熬,更不要說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兩個小阿哥了,恰好又逢新生兒腸絞痛,每次到了晚上都是整夜整夜的哭,哭鬨聲大的連熟睡的虞燕都能吵醒,更不要說四爺後院的鶯鶯燕燕們了。
福晉和李氏還好,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子,睡不好大不了下午睡個回籠覺,還能跟小孩子置氣不成。武氏更是人微言輕,她才剛進府腳跟也沒站穩,冒冒失失地提起這件事未免顯得她輕狂。
倒黴的隻有睡眠質量差,半夜容易驚醒的宋格格。
“哭哭哭!一天到晚的哭!”
宋氏那張溫柔秀美的臉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她死死攥著身下的被子,頭發散得亂七八糟也不在意。
“好格格,你且忍忍,凡是孩子沒有不要過這一遭的。”她的大丫頭杜鵑趕忙給她順氣,“過了頭兩個月就沒有這麼哭的了。”
“再過兩個月我先要被作踐死了!”宋氏恨恨道,“原本看那武氏長得一副精明相,不成想膽子這麼小,爺連著兩個晚上去她屋子裡了,連句話都不敢放!”
“武格格到底初來乍到,她沒那個膽子。”杜鵑倒了茶遞到她嘴邊,“格格這話若是被彆人聽到了可不得了。”
李氏屋子裡的哭鬨聲低了下去,福晉屋裡又開始了,真是個你方唱罷我登場,折騰得宋氏剛鬆懈下來的火氣又湧上心頭。
她杏眸一瞥:“去將喜鵲給我叫來。”
宋氏是小選進宮的,在宮裡給德妃當了兩年丫頭,後來因為她柔順貌美,就將她給了四爺做司寢宮女,等正式娶了福晉,四爺念在她是自己第一個女人的份上又封了格格。
杜鵑是內務府分來的丫頭,喜鵲卻是她家裡使了手段送進來的,有的私密事她不會交給杜鵑,隻能讓喜鵲去做。
“上次讓你辦的事情,做成之後東西處理掉沒有?”宋氏抿唇道。
喜鵲低聲回她:“爺後來將那一批絹帕全都燒了,如今再怎麼找也找不出來了。”
“可惜大阿哥命大。”宋氏氣得捶床,聽著外麵弘暉的哭聲隻覺得心怦怦跳,仿佛氣都快喘不上來了,“憑什麼我的女兒死了,她的兒子還活著!”
她皺緊眉對著喜鵲說了兩句。
第二天,虞燕就聽到了宋氏請太醫,恰好被診出來有孕的消息。
“咱們這送點什麼過去?”李氏有些發愁地望向陳姑姑。
從前她和宋氏一樣還是格格的時候,為了避嫌直接送了銀錠,如今成了庶福晉總不能送之前一樣的東西,但是李氏又怕彆人在她送去的東西上做手腳,因此有些猶豫不決。
“先前二阿哥滿月,家裡不是送了塊羊脂玉打得長命鎖,那東西是實心的,做不了什麼手腳。”陳姑姑出主意道。
李氏又有點不樂意:“那是阿瑪從外頭給我尋摸來,專門給他外孫的,怎麼好給彆人。”
“咱們屋裡的東西都是四爺賞的,隻有這個不是,況且這羊脂玉打的長命鎖既不失身份,又不容易被動手腳。”陳姑姑給李氏講了一籮筐的好處,才哄得她勉勉強強地點了頭。
正屋裡福晉對這條消息也沒感到有什麼,懷就懷、生就生,她如今是“有子萬事足”,後院的那些女人便是再生十個八個也越不過弘暉這個嫡長子。
唯一有點失落的恐怕就是新進府的武格格。
“再過一段日子就是頒金節了,福晉恐怕要帶幾個孩子去永和宮拜拜娘娘,表嫂也要多上點心,教教額林珠怎麼討她瑪嬤歡心。”
李氏將女兒的辮子散下來摸了摸,覺得還是有些稀疏,可小孩子的頭發都是這個樣子,便隻好悻悻放下手。
頒金節?
虞燕又聽到了沒聽說過的名字,她看了看自家額娘,又看了看陳姑姑,發現兩個人都沒有要解惑的意思,隻好壓下自己的滿腹疑問安靜地坐在李氏懷裡裝小孩。
“咱們二格格安靜,很是有幾分五公主的氣度,娘娘會喜歡的。”陳姑姑笑道。
德妃會不會喜歡她她不知道,虞燕隻知道後麵幾天陳姑姑一直在訓練她怎麼行禮、怎麼喊人,就連到時候要用上的秋冬裝都已經開始趕製起來了。
秋意漸濃,嬰孩的哭鬨聲也隨著落葉歸入風中,福晉院子裡已經聽不到弘暉的哭喊聲了,弘昐卻還時不時地哇哇大哭,愁得李氏自己都睡不著覺。
“這一直哭下去彆把嗓子哭壞了。”李氏憂愁地摸著兒子哭得漲紅的臉蛋。
虞燕坐在李氏旁邊,她伸了腦袋過去看弘昐,隻覺得自己這便宜弟弟長得像個大頭娃娃,雖然看上去沒有一個月前那麼嚇人了,但是也不大好看。
她這輩子的便宜阿瑪和便宜額娘一個長得比一個好看,總不能生個醜娃娃出來吧。
陳姑姑寬慰道:“或許是還沒過時候呢。大阿哥如今已經不鬨覺了,咱們阿哥比他小幾天,想來過段日子就好了。”
“說來也奇,宋氏有孕之後大阿哥就不哭不鬨了,福晉屋裡的丫頭都說宋氏這一胎旺他。”李氏想到今日下麵的小丫頭與她說笑時提及的話,也忍不住奇道,“真有這麼神麼?”
“哪能啊,都是同一個阿瑪生出來的小主子,什麼旺不旺的,又不是家養的奴才。”陳姑姑哭笑不得,“主子彆老聽下麵丫頭渾說,這種話若是被四爺聽到了可吃不到好處。”
李氏這才悻悻收了話頭,將哭累了的弘昐放回搖籃。
待胤禛進屋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李氏拿了書本在教虞燕認字。
李氏從小就不愛念書,她是家中老小,額娘上了三十許歲才得了她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在家裡橫針不拈、豎線不抬的,還是被指進四爺房裡才被舅媽摁著學的針線活。
讀書就更彆說了,早兩年的時候四爺來她屋子裡話也沒幾句,更不要說聊什麼詩詞歌賦,她也就沒什麼興趣去念書,如今隻認得小時候阿瑪強行讓她學的幾個字。
她可以不認字,但她閨女不行。
萬歲爺推崇漢學,宮裡的嬪妃格格都學著去念書。如今宮裡漢學念得最好的就是五公主,五公主從小不在德妃身邊養大,因此德妃一直對自己這個唯一活下來的女兒很掛念,李氏有意讓虞燕去她麵前討個巧,所以才想著教她好好識字。
再說,雖然李氏不愛讀書,但她也知曉念書的重要性,若是念書不重要的話,外頭的男人們怎麼一門心思地要讀那麼多聖賢書。
“額林珠,來,跟著額娘念,天地玄黃。”
李氏抱著虞燕一字一句地念著,她這些話都是臨時學的,但架不住李氏嗓子好,念出來的每個字都抑揚頓挫的,清脆如泉水叮咚。
“天地玄黃。”虞燕的餘光掃到門口有些悵然的胤禛,眼睛一亮伸出手大聲道,“阿瑪!”
大腿來了!
胤禛透過穿珠簾靜靜地看著李氏教孩子念書,她的麵龐上仿佛浴上一層薄薄的柔光,叫他忍不住回想起從前在景仁宮中還在孝懿皇後膝下的日子,當時佟額娘還在的時候也曾這麼一字一句教過他念書。
他忍不住在心頭苦笑,疼愛他的養母早早離世,生母一腔母愛全部撲在小兒子身上,如今的他和太子又有什麼兩樣。
太子尚有汗阿瑪的拳拳愛護,他胤禛卻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
虞燕見他遲遲沒有動作,終於忍不住從李氏身上扭下去,邁著短短的小腿走到穿珠簾邊上,有小丫頭替她掀起簾,隻見她那便宜阿瑪仿佛在暗自神傷。
她徑直撲到胤禛腿邊,抱著他的腿使勁晃,一聲喊得比一聲響:“阿瑪!”
胤禛的思緒被瞬間拉回,他笑著將虞燕抱起:“如今額林珠講話順暢多了。”
“阿瑪壞!”虞燕氣鼓鼓地瞪著他,她這便宜阿瑪的手一點都不老實,每次抱她的時候總想去揪她的小揪揪,弄得她頭發又散掉了。
李氏噴笑:“怎麼這麼小的人也知道愛美了。”
“女兒家估計都這樣,大哥家的妮楚賀像額林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愛俏得很。”胤禛饒有興趣地拿起李氏手裡的《千字文》,“怎麼突然想起來給額林珠開蒙了?”
“妾身哥哥的孩子也是三歲開的蒙,這不是想著額林珠也這個年紀了,雖說是個女兒,但多認點字總是好的。”李氏老實道。
胤禛頷首:“是這個道理。”
說完胤禛便去逗額林珠,他念一句便讓額林珠念一句,等教到“辰宿列張”的時候壞心眼地停了下來:“額林珠還記得前麵的話嗎?”
小看誰呢!
虞燕張口就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剛念完兩句她就刹住了車,不是她後麵的不記得了,而是一屋子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滿了驚詫,她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是個說是三歲實際上隻有兩歲的的孩童,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記著這麼多還清楚地背下來,確實有些不同尋常。
胤禛雖驚奇,但是宮裡早慧的孩子也不是沒有,因此隻是讚歎道:“咱們額林珠沒想到也是一個小神童。”
李氏更是樂得慌,她自己不聰明,卻生了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實在是讓她忍不住有些驕傲。
“不過額林珠年紀還小,雖是開蒙但也不要學得過度。”胤禛摸摸虞燕柔軟的頭發,心裡也軟軟的,聲音都不由自主輕了兩分,“每日學一點便是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還這麼小,藏著點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