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忙乎到淩晨才把那三十張醜絕人寰的字帖寫完。
邊上的小孩兒早就趴在桌上睡著了,小小的一團,小身子縮著,看著都冷。
天佑帝正鬱悶,抬步就要走。
那孩子突然打了個噴嚏,努力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
若無人理會,這麼晾著,隻怕會生病。
天佑帝長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將人抱到了床上,拉好被子。折回來看到桌上寫好的字帖時,乾脆又將它們疊好,塞到小孩兒的枕頭底下才離開。
一到甘泉宮後,他就讓人傳了太醫。
值夜的太醫原本還在打瞌睡,一聽陛下傳召,連靴子都沒來得及套上,提著藥箱就狂奔而至。
在看到陛下不斷在抽筋的雙手時,心下感慨:陛下當真勤勉,居然批奏折批得手抽筋了。
哎,他方才居然還在打瞌睡。
該死!
太醫給他雙手施針後,又用藥酒揉搓了一頓,才道:“陛下福澤萬民,奏折雖要緊,也要注意身子啊!”
天佑帝嘴角抽動,隻感覺每一根手指骨都在疼。
若隻是正常的批閱奏折,他何至於這麼慘。
他活動了一下手腕,不耐問:“朕臉上的傷何時能好?”
太醫也隻敢瞟一眼他臉上,隨即跪下道:“臣無能,陛下摔得嚴重,又見了血,從結痂到淤青散儘起碼得十日。”
天佑帝擰眉:他已有兩日沒上朝、沒接見大臣了,這幾乎是在挑戰他的極限。
一想到以後因為第七子帶來的各種意外而打亂自己原本的計劃,就心煩意亂。
他揮手讓太醫下去,隨後招手朝馮總管:“去請國師來。”
馮總管看看外頭漆黑的天色遲疑:“現在?”
天佑帝肯定的點頭:“就現在,拿著朕的玉令,開宣德門,請國師即刻覲見。”
當讓國師看看那孩子命格可有發生變化,怎得如此克他。
馮總管見天佑帝語氣凝重,也不敢耽擱,接了玉令,匆匆走了。
半個時辰後,睡眼惺忪的玉真國師被請到了甘泉宮。
他朝天佑帝行了一禮:“陛下急詔微臣來……”他話還沒說完,一抬頭就瞧見天佑帝那張青紫的臉。
“陛下這是?”玉真國師的三分睡意頓時全無。
眼見天佑帝眉頭蹙起,玉真國師立刻閉嘴,轉而又繼續問:“陛下急詔微臣前來可是有事?”
天佑帝點頭,隨後淡聲問:“國師可還記得朕的第七子?”
玉真國師仔細回憶了一番:“陛下說的可是七皇子趙硯?”
天佑帝:“正是,那孩子出生時,國師曾言他魂魄不全,與帝王運到相克。近日朕運道奇差,屢屢倒黴。朕想讓國師看看那孩子現在命格如何了。”
玉真國師懂了:陛下臉上的傷肯定和那孩子有關。
“現在?”
天佑帝沉吟:“明日吧,明日你再進宮,去上書房的路上等那孩子路過。”
然而,次日一早,趙硯就病了。
高燒不退,哭著說胡話。
沉香急得團團轉,紅著雙眼向麗美人請罪:“美人,都怪奴婢,奴婢昨夜不知怎的就睡著了,沒有看顧好七皇子。”她昨夜明明是要去瞧七皇子練字的,不知怎得就睡到隔壁廂房去了。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麗美人雖惱恨,可也知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她催促道:“還不快去請太醫!”
小七前些日子落水才燒了一陣,現在發燒,彆燒出個好歹來。
好在太醫很快過來了,開了藥,喝過藥之後,蓋著厚厚的棉被,睡了幾個時辰。把汗發出來後,燒漸漸退了下去。
趙硯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餓。
麗美人立刻讓沉香把早就溫著的粥端上來,吹了吹,才喂到小孩兒嘴邊。
趙硯一口吞掉。
麗美人又遞了一勺子過來,憂心道:“小七方才一直說胡話,可嚇死母妃了。”
趙硯咀嚼的動作慢了半拍,仔細回想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下一秒就聽麗美人繼續道:“還抱著母妃一直哭,喊著要回去,小七想回哪去?”
趙硯一口飯嗆在嗓子眼裡連連咳嗽,咳得整個麵色都紅了。
麗美人也顧不得再問他,趕緊放下粥,給他喂水。
趙硯抱著被子頓頓頓就往嘴裡灌,水剛進嗓子眼。半夏就匆匆跑了進來,喊道:“美人,美人,玉真法師來了。”
噗!
趙硯一口水又全噴了出來,嚇得麗美人一大跳。
麗美人用力拍了拍身上沁濕的衣衫,將他手裡的水杯拿了下來,才轉頭問半夏:“你說誰來了?”
半夏:“玉真法師!是玉真法師!陛下聽聞七皇子發燒說胡話,特意讓玉真法師來瞧了,人正往這邊過來呢。”
麗美人欣喜,趕緊收拾起趙硯,將他摁回了被子後,迅速起身去迎。
才到門口,玉真法師已經被沉香帶著過來了。
兩人互相見禮,趙硯扒著被子,瞧見門口露出的一截黑色袍角。
門口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微微偏頭,朝他這邊看過來。
來人同樣的高眉薄唇,目光深沉又銳利。
趙硯打了個哆嗦,立刻回檔。
完全是鴕鳥心理。
然而,這人一而再再而三,堅定的出現在景福軒。
趙硯毫不氣餒,堅持繼續回檔。
當玉真國師第十一次回到天佑帝麵前時,天佑帝長歎了口氣道:“罷了,等夜裡那孩子睡著,國師再過去瞧吧。”
玉真國師莫名其妙:“為何要半夜去瞧?”
方才明明命他現在過去瞧七皇子的。
天佑帝意味不明的上下打量起國師,幽幽來了一句:“國師平日也要注重形象,宮裡皇子多,莫要嚇到孩子。”國師定是形象太糟糕,嚇得小七那孩子一直回溯。
玉真國師摸摸自己茂密的胡須和細長的發辮,覺得自己很好啊。
他又看了看自己胸前掛著的骨頭飾品,滿臉問號:陛下說的不會是這個吧?
可這是他們法師世代都要佩戴的,萬萬不能摘的。
玉真國師頗為鬱悶的走了。
臨近子夜,皇宮萬籟俱寂。
玉真國師準確出現在了景福軒附近,然後很快摸到了七皇子的屋子,從窗口翻了進去。
一陣冷風跟著吹進了床帳,床上的小孩兒睡得極不安穩,翻了個身,隻留下出一個後腦勺對著玉真國師。
玉真國師默默站了一會兒,也不見人轉過來。他隻得伸手拉了一下小孩兒的被子。
小孩兒終於動了,緩緩轉過臉來。
玉真國師嘴角緩緩露出一個笑,彎腰等待……
在他看清楚小孩兒臉的那一刻,那孩子睜開了眼,和他看了個眼對眼。
他胸前的骨頭飾品輕微幅度的擺動,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出幾分恐怖來。
小孩兒驚恐,幾乎是下意識抓起手邊的陀螺就砸了過去。
砰咚。
燈火熄滅,屋子裡陷入一片昏暗。
趙硯驚慌,大喊了兩聲。
睡在屏風外小榻上的沉香慌忙起身,先摸黑點亮了燭火,然後坐到床榻邊安撫:“七皇子,怎麼了?”
趙硯抱著被子警惕的環顧四周,門是關著的,窗戶是關著的,屋內很安靜。除了他和沉香,彆無他物。
他該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眼睛發花又瞧見玉真國師了吧?
肯定是這樣。
趙硯搖頭:“沒事,就是做噩夢了。”
話說,這國師好像和便宜父皇一次,多刷幾次居然真沒來了。
難道回檔對於其他人的行事也會產生細微的變化?隻是概率極小?
沉香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才哄道:“那七皇子快睡,奴婢在邊上守著。”
趙硯乖乖點頭,閉眼繼續睡。
沉香替他掖了掖被子,待他完全睡著後,才起身打算回去躺著。餘光瞟見窗戶開了一條縫,於是轉身走到傳遍身後用力摁上了。
禦賜同時,窗戶外的草叢裡躺著一個人影,暗衛悄無聲息的靠近,然後將人架起來出了景福軒。
不少片刻功夫,人就被帶到了天佑帝麵前。
正在批閱奏折的天佑帝聽見動靜抬頭,就瞧見一張近在咫尺,一隻眼睛被打成熊貓眼的臉。
和他下巴處的摔傷有的一拚。
天佑帝微微後仰,疑惑問:“國師這是?”
玉真國師:“臣無礙。”
天佑帝看著一邊眼睛都睜不開的國師微微挑眉:“國師見到那孩子了?”
玉真國師點頭,天佑帝立刻追問:“如何?”
玉真國師實話實說:“臣觀七皇子麵相,魂魄並未補全,但命格卻發生了變化。七皇子現在的命格和帝王命格並不衝突。”
“不衝突?”天佑帝擰眉,“那朕近日一接觸到他運道就奇差怎麼回事?”
玉真國師看了眼天佑帝下半張臉的傷,突然了悟:這不會也是那孩子砸的吧。
他眼睛一抽一抽的疼,想了片刻後,才道:“若陛下實在不放心,可將人送遠一些瞧瞧,距離或許會消除影響?”
“送遠一些?”天佑帝看向玉真國師:“以國師之見,送到哪裡最為合適?”
玉真國師想了片刻,報出地名:“天泉寺。”
天泉寺地處大楚西南,邊上有個天泉行宮。當初天佑帝打進玉京後,前朝皇帝所有的後妃都遷出了皇宮,移居到了天泉行宮內。
把那孩子遣去那,確實再合適不過。
但直接下旨點名要那孩子去肯定不妥,不僅於他的名聲有礙,還令那孩子今後的日子不好過。
得尋個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