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做什麼?”顏湘質問道。
“我們……”餘家三人偷逃被抓,乾脆破罐子破摔道,“你老實說,阿餘是不是死了?”
“沒有。”
“你彆再瞞了!外麵都在傳他掉下山崖死了!”
果然這般大的風聲,不可能瞞得住他們。
顏湘雙眸好似冬日冰雪,語氣也冷然道:“沒找到屍體,就是沒死。”
“等找到屍體就來不及了!”餘母急切道,“若是朝廷收回府邸,這些東西就更帶不走了。”
“阿瑜的東西,你們誰也彆想帶走。”
眼見淩佑就要來搶,餘母破防大罵:“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到底是誰的人?”
淩佑卻道:“大人臨走前交代,要我隻聽從顏小姐的命令。”
“來人呐,來評評理啊!”餘母又潑婦罵街似的大喊,“欺負人了!”
周圍的路人均好奇圍觀,不到半刻,淩府門前便擠滿了人。
“我們是阿餘的家人,而你隻是個未過門的媳婦,憑什麼不讓我們帶走?!”
周圍人聽到這話,皆在竊竊私語,還時不時對顏湘指指點點,是褒是貶不言而喻。
顏湘本不想鬨得太難看,但見對方實在無理,她便也不忍了,“家人?你們算哪門子家人?隻生不養的家人,還是貪婪吸血的家人?”
“你你你,胡說什麼呢!”餘母尖銳道,“我們因災荒失散,如今好不容易找回兒子,那是疼他還來不及。”
顏湘諷笑道:“你當真以為那天的話我沒聽到麼?你為了大兒子,不惜將阿瑜拋棄在逃荒路上,如今還要占據他拿命換來的家產,當真是好狠的心。”
“都是胡說!你有什麼證據?”
“還需要證據?我問你們,阿瑜現在叫什麼名字?”
這下,三人全都不敢吱聲了,眼神飄忽不定,想反駁,卻又無從開口。
“真正的家人,怎會連他名字都不知道?怎會連他過往經曆都不曾過問?怎會……”
話被哽在喉嚨裡,顏湘鼻酸到連心也隨之發疼,她忽然覺得這話說出口,受懲罰的不是他們,而是自己。
此刻,孰是孰非已經顯明,圍觀之人皆不忍道:“天下怎會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是啊,分明都是自己的孩子。”
餘家人受儘指點,覺得臉上掛不住,便跑回淩府躲起來。
雲蘭等人好聲好氣地勸散人群,隻剩顏湘被釘在原地,無力邁開步伐。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如今這一鬨,淩書瑜免不了要淪為市井談資,顏湘瞬間覺得自己是個大罪人。
隻希望,他永遠不知道這事才好……
顏湘如是想著,一抬頭卻對上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淩書瑜被人攙扶著,雙目包含風霜,對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一切都是那麼虛幻,好似下一刻又要跌回深淵裡。
“阿餘,你沒事就好。”
餘母又要演示她為數不多的母愛,卻被淩書瑜避開了。
她隻好悻悻地收回手,“阿餘,你誤會了,外人說的那些話都不是真的。”
“在我這裡,阿湘從來都不是外人。”淩書瑜始終垂眸道,“既然你們想走,我便派人送你們回薑州好生安頓,算是我償還父母的生育之恩,隻是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與你們相見。”
“我們是你親生父母,你先前答應不會趕我們走,如今卻不信守諾言!”餘父怒罵。
“阿湘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曾說不會讓她受委屈,如今這般待你們,我已是仁至義儘,送客。”
意識到淩書瑜鐵了心要趕自己走,餘家三人無不怒罵他白眼狼、沒良心,言語刺耳程度讓顏湘都為之心驚,當事人卻始終端坐著,不為所動。
她走到淩書瑜身後,用雙手捂住他的耳朵,不讓他再聽那些汙言穢語。
直到淩府回歸平靜,她才握住那雙布滿傷痕的手,在他耳邊柔聲道:“阿瑜,歡迎回家。”
上完藥後,顏湘便向他詢問整件事情的經過。
蒙山下瘴氣繚繞,若大量吸食會對身體有所損害,好在玄黎提前準備了清毒的藥丸給眾人服用,他們才得以順利上山。
其實蝮門的巢穴並不難尋,隻因山林中樹木參天,而各殿宇又依山而建,才使山下人難以窺見。
淩書瑜帶領衛兵攻入蝮門,雖然敵寡我眾,但殺手也不是吃素的,所以雙方還算勢均力敵。
最難對付的人便是祁易,他武力不僅位居蝮門之首,甚至高於淩書瑜和淩風,但興許因為要護主,所以手腳都受了限製。
“祁易,事到如今,我們已無路可退,你也不用再護我了。”趙辰懷淡然道。
蝮門門主帶領一眾殺手,因此世人皆誤以為門主武力遠在尋常殺手之上,而蝮門則順勢將這當成幌子。
也正因如此,淩書瑜一開始便找錯了方向,如今才知曉原來真正的門主是體弱多病的趙辰懷。
“隻要我們殺出去,就還有希望!”祁易一邊抵擋淩風的襲擊,一邊高聲喊道,似乎想給己方增添士氣。
“你們殺不出去的。”王媗晴嘴角掛血,捂著胸口道。
自打回到蝮門,她便一直在暗中調查父親的死因,最後終於找到了父親的令牌,還查到了蝮門近幾年的賬簿。
當初被收留時,門主說能教她本領助她複仇,她便以為蝮門是掃奸除惡的組織,所以隻聽門主安排,從不過問旁事,如今才知道,原來蝮門私下與許多奸佞都有交易。
父親此生,最恨的就是奸佞。
“外麵的門,是你打開的?”祁易錯愕了一瞬,隨後怒目圓睜道,“門主當初救了你,你為何要這麼做?”
“蝮門害死了我父親,害死了我家人,如今有什麼資格質問我?”王媗晴紅了眼,拿起武器便對祁易大打出手。
“你莫不是忘了,你的武藝是我教的。”祁易防守嚴密,絲毫沒給她可乘之機。
淩風見狀,立即協助王媗晴,二人雖是初次合作,卻配合得極好,很快便占得上風。
祁易自顧不暇,自然難分精力去關注趙辰懷,故趙辰懷此時已被淩書瑜等人圍在懸崖邊了。
“李家被誅滅九族、雪影報複劉管事、林尚書慘死書房,這三件案子是否都有蝮門的參與?”
趙辰懷慢條斯理道:“更準確地說,李家滅門和林潤知的死都是我一手策劃的。”
“你派人殺林尚書,無非是懷疑他手裡有證據,但我沒想明白,當年你為何選中李升?”淩書瑜問道。
“我給過他活命的機會,可他拒絕了,那隻能承擔相應的代價。”
“那衛子靖呢?”
“趙昀冰的狗腿子,”趙辰懷冷笑道,“跟趙家人一樣該死。”
“門主小心!”
一支冷箭“嗖”地逼近,深深刺進他的左胸,他頓時重心不穩,踩空墜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淩書瑜眼疾手快,縱身一躍抓住了他,可自己也不慎下墜。
“為何要救我?”趙辰懷嘴唇煞白,氣息隨左胸淌出的鮮血一同流失。
淩書瑜右手緊緊握住樹乾,左手則拚命拉住趙辰懷,他咬牙道:“你就算是死,也得交由朝廷處置。”
然而,即使粗大的樹乾也難以支撐兩個男人的重量,在晃動間逐漸發出細微斷裂的聲響。
“這次我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趙辰懷緩緩掰開他的手,淡笑道,“書瑜兄,希望下輩子,我們能做真正的朋友。”
話音一落,趙辰懷便直直地往下墜落,眼眸中卻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洋溢著釋懷的笑意。
仇人皆已死,他沒什麼執念了。
淩書瑜睜圓雙目,就這樣看著他淹沒在了滿目的青綠中。
原本即將斷裂的樹乾少了一半負重,倒是能穩穩撐住淩書瑜,且山崖上有許多歪脖子樹,興許還能助他爬進不遠處的山洞裡。
淩書瑜手腳並用,順利脫險,雖然在墜落時不慎被劃破手臂,但好在沒什麼大礙。
如今主謀已死,人證物證俱全,淩書瑜將案件審理結果麵呈皇帝,既還原了衛子靖死亡的真相,也成功為李升昭雪平反。
雖然淩書瑜違背皇命私查舊案,但念他最後查清真相並抓住罪魁禍首,皇帝便不追究其過失。
“淩愛卿屢立奇功,這回可有了心儀的獎賞?”
“回陛下,並無。”
“你倒始終沒變,”皇帝笑道,“既然如此,此次嘉獎便先留著,待你哪天有了想法,再來跟朕討要。”
天子詔令:蝮門作惡多端、為禍世間,不日處以死刑,但王溪之女王媗晴乃功臣之後,且在緊要關頭棄暗投明,故免除死罪,還其自由。
雖然趙辰懷已死,可他用含毒的蛇形印記操控殺手,死了卻沒留下解藥。
王媗晴便告彆淩書瑜和顏湘,踏上遠行的路途,尋個安心之所度過最後的時光。
擒拿惡賊、平反冤案,這兩件功勞疊加,讓淩書瑜一時間名聲大噪。
與此同時,江逸寧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錟軍再次攻城失敗,如今已宣布停戰,並且幾年內都不會再有動作,邊境又可以恢複以往的和平。
正值冬月,樹木都已褪去綠衣,就連鳥兒也不見蹤跡,隻有偶爾天氣放晴,才出來溜達一番。
“這麼冷的天,何時才能下雪?我好久沒看雪了。”顏湘望著梅枝上等待盛放的花苞,言語惋惜道。
“往年都要到末冬才有雪。”淩書瑜將她的雙手全包裹住,擔心她冷,還時不時放到嘴邊哈氣。
“那還有等上一個月……”
他笑道:“無妨,日子很快便過去了。”
“阿瑜,”顏湘仰起頭,神色認真道,“我們成親吧,就在下雪的時候。”
這話夾雜著鳥鳴傳入淩書瑜耳朵裡,他險些懷疑自己幻聽了,半晌才回道:“好。”
雖然早已猜到他的答案,顏湘依然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勾了勾手,“彎腰。”
待對方照做,她輕踮腳尖,在他嘴角印下一吻,“成親以後,我們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這是顏湘第一次主動吻他。
淩書瑜呆怔住了,少頃,他伸手將她圈在懷裡,低頭聞著發絲的清香,閉上了眼,“好。”
翌日清晨,淩書瑜遣媒妁前往顏家提親,並送禮求婚,取顏湘的生辰八字,再去祖廟進行占卜。
然而納吉之後,媒妁將占卜的結果告知雙方,說的卻是八字不合。
“我不信這占卜,我隻信自己的感受,與你相處的這幾月,是我過得最愉悅、最安心的日子,我相信沒人比你更合我心。”
還未等對方回應,顏湘又急道:“況且這還是陛下賜婚,我爹沒法反對,你更是逃不掉。”
淩書瑜伸手去戳她微微鼓起的雙頰,寵溺道:“我沒想逃。”
“那你這幾日為何沒下文了?”
“我在等你的答案。”
他沒有選擇上門詢問,是不想給她壓力,如今既已知曉她的態度,自然要遣媒妁進行下一步——擇定婚期。
最終,婚期定在了臘月廿三,正好是小年夜,距此時還有一月有餘。
日子越接近年底,朝廷的事務也越多,尤其大理寺與刑部要共同商議、製定新的律法,所以淩書瑜的空閒時間少之又少。
“古人雲,食色性也。世上有幾個人不愛美人?淩少卿想將買賣婦女列入禁令,那豈不是連我朝官員欣賞歌伎的權利也要剝奪?”刑部郎中方岩質疑道。
“若不明令禁止,往後人販猖獗,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該如何保全自身?”淩書瑜辯駁道。
“正經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若不出門胡亂轉悠,又怎會遭遇不測?”
“女子的作用並不隻在相夫教子,若朝廷提供機會,她們同樣可以讀書、經商,甚至是習武。長此以往,相信我朝會人才輩出。”
“年少輕狂!”方岩氣得一揮衣袖,“相裡外郎如何看?”
相裡璟卻是道:“我覺得淩少卿所言不無道理。”
“你們!”他氣極,“真是目無禮教!”
兩方僵持不下,在場其餘人又不敢吭聲,這次商議隻能無疾而終。
事後,倆人一同離開,淩書瑜說道:“多謝相裡外郎認同我。”
“先前小妹失蹤,家裡都心急如焚,所以我能理解淩少卿所想。”
“其實‘女子也可出人頭地’的想法,便是阿湘先與我提出的。”
相裡璟略感驚訝:“我竟不知小妹還有這一麵。”
“她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子。”
臨走前,他又提醒道:“眼看淩少卿和小妹好事將近,我還是勸你切莫急於求成,以免連累了她。”
“放心,我斷不會讓此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