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人的到來,讓以往安靜冷清的淩府都熱鬨了不少,就連一向不重飲食的淩書瑜也會特意在晚膳時趕回府裡,和家人一同用膳。
“阿餘,原來你平日都吃這麼好?”餘成才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含糊糊道。
淩書瑜笑笑,沒有言語。
“阿餘,雖然前些年我們沒親手撫養你,但我和你爹也辛苦了一輩子,如今你出息了……應該不會拋下我們吧?”
餘母這話一出,全場落針可聞,餘成才更是停下碗筷聽他的回答。
“自然不會。”
“那就好,那就好。”一家人笑道,“快吃,繼續吃。”
餘母夾了塊肉放進餘成才碗裡,寵溺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淩書瑜同樣夾了塊肉入口,卻感覺味同嚼蠟,心道:明日得換個廚子。
“對了,先前你要的生辰八字,晚些時候我讓人送到你房裡。”
“多謝娘。”淩書瑜笑道,心中的陰霾又被清掃。
晚膳後,幾人回房歇息,餘父這才敢問:“這八字你從哪得來的?”
“我忽然記起,成才以前生了場大病,正好那時我即將臨盆,所以我便偷偷找人寫了那天的八字。”
“這樣……不會被發現吧?”
“隻要你我不說,沒人知道。”
雖然多了家長裡短,但淩府的日子倒也還算安穩,淩書瑜便在這樣的情形下,又離開京城去探查蝮門的下落。
據先前派遣的人來報,侗州五蓮山和蠻州碭山都已經搜遍了,並未發現有人跡,而瀏州蒙山因常年山霧繚繞、瘴氣頻生,他們便沒有冒然上去勘查。
於是淩書瑜和玄黎決定一起前往蒙山。
“你們千萬要注意安全,我在京城等你們回來。”顏湘擔憂道。
“倘若順利,我應當不回京了,侗州那邊還等我回去呢。”玄黎無奈道,她也很舍不得顏湘。
“那我們有緣再會。”
顏湘擁住她,語氣間滿是遺憾。
自此一彆,山高水長,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有緣再會。”玄黎說完,便自覺地先往隊伍前方走,將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你家人怎麼沒來送你?”
“無妨,過段時日我便回來了。”淩書瑜愛撫她的臉頰,雙目含情,“你在京城也要平安。”
“大哥二哥都會護著我的,放心吧。”顏湘左手覆住他的大掌,示意他安心。
淩書瑜望了一眼隊伍,隨後緩緩地放開她,“我走了。”
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隊伍前頭,顏湘卻不知怎的有些不安。
淩書瑜走後,顏湘便想多去看望餘家父母,替他儘一儘孝。
她給淩府送了許多禮,從糕點、布匹,再到珠寶、藥材,皆是精挑細選,就怕不符合他們心意。
隻是餘家人光看到那盒珠寶,便已經挪不開眼了,愛不釋手地來回撫摸。
“我的好兒媳,真是謝謝你送來這麼多東西。”餘母合不攏嘴道。
“應該的,你們喜歡就好。”
“喜歡,非常喜歡,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財寶!”
顏湘又道:“還有這些藥材,我特意問過了,很適合養身體。”
“好好,先放那兒吧。”幾人說著,卻沒分給她半點眼神,仍沉浸在收到珠寶的喜悅中。
顏湘笑容僵住,但因對方是淩書瑜長輩,也不好多說什麼,“伯母,要不我陪您去街上逛逛吧?”
餘母連聲道好,隨後戴上珍珠頸鏈,那隻乾枯黝黑的手拉著顏湘出了門。
路過一個販賣首飾的小攤,顏湘問道:“伯母,我們看看這個吧?”
餘母卻拒絕道:“以前還覺得這種東西好,現在對比你送的,才發現都是劣質貨。”
那攤主聞言掃她一眼,不悅道:“哪來狗眼看人低的村婦?不識貨就彆亂說。”
顏湘剛要致歉,身旁的人又快嘴道:“你敢罵我?你知道我兒子是誰嗎?”
“我管你兒子是誰。”
“我兒子是大理寺那個……那個什麼餘,”餘母突然卡殼,生怕旁人看出她的心虛,又接著道,“我親家還是當官的顏家。”
“怎會有人連自己兒子叫什麼都不知道。”攤主冷笑道。
眼看圍觀的人愈發多了,顏湘勸不住餘母,便隻好半推半哄地將人拉走,隨後又叫雲蘭回去安撫攤主。
“都是什麼人呐,真是沒禮貌!”餘母氣道,轉頭對顏湘又換了一副麵孔,“好兒媳,我們看看彆的。”
“伯母,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改天再陪您逛吧。”顏湘搪塞道。
“好好,正事要緊。”
餘母說這話時笑眯眯的,活像個溫柔賢良的好母親,與方才判若兩人。
送她回府後,顏湘坐在回行的馬車上,心情複雜。
“真沒想到淩少卿的母親如此蠻不講理,和他一點兒也不一樣。”雲蘭說道。
“是啊,而且相認那麼久,她竟然還不知阿瑜現在叫什麼……”顏湘力不從心道,可對方是淩書瑜的母親,即使再看不慣,她又能拿對方怎麼樣呢?
“對了,那攤主安撫好了嗎?”
“小姐放心吧,不止攤主,還有圍觀的人我全解釋了,又給了點好處,他們應當不會亂傳了。”
“那便好。”
話雖如此,顏湘卻沒真正放下心。
像這樣的事,即使今日擺平了,也難保以後不會再犯,日子長了,肯定會對淩書瑜的名聲有所影響。
顏湘想了想,決定還是要找餘家人談談,隻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們應該能聽進去。
“顏小姐來了,老爺夫人這會兒還在用膳呢。”
“這個點用膳?”
“如今他們不用勞作了,所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不許我們去叫。”
顏湘無奈歎了口氣,隨後便直接往膳廳去了,正要進門,聽到裡頭傳來了說話聲。
“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過上這麼滋潤的日子,”餘母話語中藏著笑意,“看來原先就不該指望大兒,早點找回小兒子多好。”
“你這麼喜歡他,以前乾嘛還丟掉?”餘成才不悅道。
“那我還不是為了你?若是當初不丟掉他,就那點糧食,哪夠你吃飽?”餘母又道,“現在看來我這選擇還是對的,不然他哪有機會讀書當官,我們哪有機會住進大府?”
“你跟阿餘搞好關係,將來沒準也能娶個世家小姐。”餘父說道。
“那我們餘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裡麵頓時哄堂大笑。
顏湘瞬間凝固在原地,她都要懷疑是否自己聽覺出了問題。
原以為淩書瑜與家人失散隻是意外,如今才知竟是蓄謀,可憐他還被蒙在鼓裡,辛辛苦苦找了親人這麼多年。
她的心仿佛被擰成了一股麻繩,泛著窒息的疼痛。
原來阿餘,是多餘的“餘”。
“顏小姐怎麼不進去?”路過的丫鬟問道。
膳廳的說話聲戛然而止,顏湘努力調整好情緒,裝作無事發生,“伯父、伯母。”
“兒媳來了,有什麼事嗎?”餘母不知顏湘聽到了多少,故而很是心虛。
顏湘將原先梳理好的語言吞回腹中,否認道:“沒事,就是剛好路過,來看看你們。”
他們對被自己丟棄多年的孩子都毫無愧疚,又怎可能因彆人的三言兩語就改變自己呢?
她忽地想起那個曾被淩書瑜所珍視的福袋,不免覺得諷刺,看來那福袋原本也不是送他的。
往後幾日,顏湘都沒再去過淩府,要她對餘家像以前那般笑臉相迎,她做不到。
隻是她不去見山,山卻偏要來就她。
“原本這淩府的事,我不該麻煩顏小姐,但如今大人不在,我實在不知該如何了。”管事急切道。
“你彆著急,發生何事了。”
“成才少爺這幾日總偷偷去賭坊,若隻是玩玩也就罷了,可昨日都有人上門討債了,數額還不小。”
管事繼續道:“我去找老爺夫人說,他們卻根本不當回事,這不,少爺剛剛又進賭坊了,拉都拉不走。”
其實最嚴重的不是輸錢,而是賭博本身便會使人上癮,賭了輸,輸了賭,賭了再輸,如此循環往複,終有一天淩府那點家底都會被敗光。
“就算他跟你走了,往後依舊還會去賭,索性這次就先讓他賭個夠,最後再給他點教訓。”
顏湘扮作男裝,為不被人認成文弱書生,她還特意畫了大濃眉,又將皮膚抹黑了。
淩書瑜雖已離京,但留了淩佑在京城護她,這次倒真派上用場了。
顏湘帶著淩佑等人進入賭坊,串通荷官上演一場好戲,而她就坐在二樓雅間處靜待結果。
餘成才前幾局嘗到了丁點甜頭,便越賭越大,最後不出所料地輸個精光,被賭坊的人抓起來了。
“相裡公子,要怎麼打?”掌櫃問道。
顏湘借用相裡鈺的身份,與賭坊談好條件,對方幫她教訓餘成才,她許對方好處。
她轉了轉手中的玉佩,冷眼道:“往重了打,不威脅到性命就行。”
任何人,意圖用任何方式傷害淩書瑜,她都不會放過。
是夜,餘成才渾身是傷,被扔到淩府門口,模樣慘不忍睹。
“三日後若再不還錢,就等著給你兒子收屍吧。”
賭坊的人丟下一句話便走了,隻留下餘家夫婦著急忙慌地將人抬進去。
“快,快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賣了抵債去!”
“府裡東西都是禦賜的,不能賣,日後若被查出來是要掉腦袋的!”管事照著顏湘的吩咐,故意誇大其詞道。
“那還有什麼辦法?”餘母不管不顧地大哭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我兒被打死嗎!”
餘父也著急道:“去,你快去找親家幫忙。”
“顏府我也去過了,可他們一聽成才少爺去賭場,怎麼也不願幫忙。”管事又道。
後麵兩日,每天都有顏湘雇傭的人去淩府催債,弄得餘家幾人心驚膽戰,都打算要收拾東西、拖著病患逃離京城了。
顏湘適時趕過去,扮演一個救命的活菩薩,告訴餘家自己已替他們還清了所有債務。
餘家三人對她感激涕零,尤其是餘母,再次親熱地挽住顏湘道:“我們餘家有你這樣的兒媳,真是好福氣。”
顏湘卻冷漠地抽開手,說道:“你們知不知道,這事若是傳出去,不僅會影響阿瑜的名聲,還會影響他在朝堂的地位?”
餘母麵色僵硬道:“成才就是去玩玩,沒那麼嚴重吧?再說他如今肯定也知道錯了。”
“最好是。”顏湘依舊漠然道,“總之,你們若還想享受阿瑜帶來的好處,就要多替他想想,至少彆在外麵敗壞他的名聲。”
她又睨了他們幾眼,然後道:“你們休息吧,我先走了。”
餘家人見顏湘態度轉變得如此快,均不知該作何反應,等到人走遠了,才嘀咕道:“不過是有個當官的爹,神氣什麼?”
一番警告後,餘家人真安分了不少,既不在外麵趾高氣揚,也不再出入賭坊。
顏湘這才安心了,至少淩書瑜辛苦查案回來,不用為家裡的雞毛瑣事而煩惱。
令她意外的是,最先傳回來的不是他返京的消息,而是失蹤的消息。
兩方混戰時,淩書瑜和趙辰懷一起跌落山崖,如今後者的屍骨已然尋到,他卻仍下落不明,淩風帶人尋了三日都無果。
消息逐漸傳開,百姓紛紛猜測他已是凶多吉少,畢竟在那萬丈高的山崖,不慎跌落則非死即殘。
尋找的人陸陸續續返京,最後隻剩淩風還在堅持不懈地找,在他看來,淩書瑜總能死裡逃生,這次定然也不例外。
“阿瑜那般厲害,就算掉下山崖,肯定也能想到辦法自救,所以除非淩風找到屍首,否則我是不會相信他死了的。”顏湘攥緊手心,言辭義正道。
可說不擔心是假的,所以儘管每日失眠,她依舊堅持去寺廟祈福,同時讓管事暗中加強對淩府的管轄,彆讓未經證實的消息傳入淩府,亂了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