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碗羊湯,清湯的,一份米糕。尉茂,以後你再這樣滿市招搖的找我,我一天不跟你說話。”
尉茂連連點頭,能看到她,他就心喜,能聽她說話,他就歡悅,管她要求什麼呢。不對!他今天是帶著氣來的!
“昨天你同門進京,你也在宜年裡,且你明知道他們來我家投拜謁帖,你為什麼不一起來?”
“我昨天去了,你今早就不來了。”
“你……”
生氣是冰,此言如蜜,初戀的滋味總是一會兒滾刀、一會兒雀躍,不管哪種滋味,都是直擊心底。
“窈窈。”
“嗯?”
一聲“嗯”跟小獸爪子在尉茂心口輕撓似的,他使勁摳一下,解了癢,說道:“有件事已經過去了,但我得告訴你。之前我幾次找陸葆真掩蓋咱們相見,被兩邊長輩誤會,你放心,我和陸葆真各找理由解釋清楚了。為何還要告訴你這件事,是她小妹陸葆幻好亂說話,免得到時你從她嘴裡亂聽一氣,誤會了我,也誤會了陸葆真。”
“好,我知道了。我也有件事跟你說,我現在安定了,要給高婁和景同門寄信,我阿母幫我找了商隊,可以拉貨物。”
“那太好了,我買些洛陽時興的馬具鞍飾給阿景,也給高歡小弟一份。”
這時一隊騎士吆喝著開道,是元恌率隊從這裡過路。
尉茂說道:“陛下已詔令七殿下監管瑤光寺的營建,由大長秋卿白整輔佐,我阿父統帥的禁衛軍才被調去護衛皇宮西側三門,兼戍守瑤光寺。”
“我還問過阿父,宮裡有位叫慈慶的法師,是陛下的傅母,慈慶年紀很長,入宮時間是劉宋時期。宮裡女官拉幫結夥,但大體勢力分成兩派,一是俘虜,其次是罪犯。”
“也有第三類,是妃嬪從宮外帶進宮內的貼身女侍,但現在這種情況,此類女侍要麼隨低品階的妃嬪歸家,要麼跟著主子出家瑤光寺。”
尉窈:“我明白。”
尉茂的意思是,她想成為女官,隻能等陛下出了三年的居喪期,那時必定廣納嬪妃,然後她可以假侍女身份擔任女官。
可尉窈覺得,朝廷既然給她一年的試守期,代表朝廷或者說陛下有完善女官製度的想法,前提是她自己得爭氣,才華聲譽足以破例到陛下補充女官詔令。
尉窈沒把自己的想法和尉茂說,二人在千秋門分彆後,尉茂給父親送信,確定父親的休沐日期,這時金市的店肆都開門做買賣了,他趕緊買了四樣果脯、四樣才蒸出的米糕和四樣新鮮鹵食,提著到閶闔宮門送給師母趙芷。
趙芷、尉茂才閒談兩句,元丕父子三人從宮裡出來了,陛下派親信侍衛於登攙扶著元丕,一直送他們到此。
元丕滿懷感慨觀望兩側高大的闕台,傷懷道:“如此宏偉新宮,老朽不知道還有無機會,站這麼近再多看幾次?”
這話裡是不是有套啊?於登沒敢接茬。
元悔寬慰老父:“陛下沒有不讓咱們久留洛陽,已是幸事。父親,咱們先回吧。”
老狐狸的孩子一定也是狐狸,於登淺笑,揖禮不言。
遠處,李宣茂深擰眉頭窺瞧著元丕父子離去,他再看趙芷,趙芷示意尉茂站在原地,自己過去,詢問:“長史有話說?”
“那個老匹夫就是元丕!他還真來京了,儘管沒證據證明芝芳花肆受這老匹夫指使,但是想殺仆射的人,絕對是他!”
趙芷:“知道了。我走開一刻,送一下小徒。”
李宣茂嚴肅到眉毛都立起來了,沒尋思趙芷身為護衛長,聽完跟沒事似的,還送一下小徒?昨天的徒弟是契胡酋長之子,今天這小徒又是誰啊?
尉茂提著空食盒,邊走,心裡也邊嘀咕,師母送他乾嘛?不會要警告他離窈窈遠著些吧?
一個挑草笠賣的貨郎在前走,趙芷叫住對方,挑兩頂合適的,給尉茂也戴一個,囑咐他:“過後不管誰問你我送你走到哪,你都說送你過了西掖門才分開的。”
尉茂就這樣半張著嘴看師母消失在人群裡。
什麼情況?
怎麼覺得要出大事了!
剛才不還好好吃鹵肉呢麼?
趙芷壓低草笠,進了一茅房,出來時護衛衣裳掖緊在裡麵,原本裡頭的衣裳穿在了外邊。
炎熱夏季穿兩層衣裳是趙芷擔任護衛以後每天堅持的,為的就是應對今日的情況。
她沿元丕父子三人離去的方向快行。
元丕第一次來洛陽皇宮,不舍得漸行漸遠,正好,一方快、一方慢,趙芷很快看到了三人身影。
話分兩處,齋宮裡。
元丕父子一走,宮室恢複安靜,皇帝元恪鋪展紙張準備練字。
今天是侍臣巡察各郡國的離京日,用不了多久,這些地方的守令就要經曆升、黜、治罪,升遷的政績未必良,被黜的未必劣。
反過來想也一樣。
比如郭祚是鹹陽王舉薦,可是此人才乾敏識,確實當得起吏部尚書職。比如崔休是北海王舉薦,但在北海王舉薦前,崔休已接連奏請要去渤海郡。
他身為帝王,不能因為郭祚、崔休受誰舉薦,對他們先存質疑。
率土皆王臣!
元恪是什麼時候想通此道理的?就在剛才,在元丕對過往政事功勞的嘮叨裡。
於登去送元丕父子了,現在近前侍奉的隻有茹皓和禦醫王顯。
元恪寫的是《韓非子五蠹》篇的一段文字,寫好後問二人:“聽過守株待兔麼?”
“臣沒聽過。”
元恪念一遍,解釋道:“這段故事是說宋國一農夫,因偶然得到一隻撞樹樁而死的兔子,放棄了耕種,整天守在樹樁旁,期待再不勞而獲,最終成為宋人的笑柄。韓非子寫此事,諷的其實是孔仲尼,諷的是孔氏先祖。”
皇帝略停頓,茹皓立即說:“臣略明白了,孔仲尼的祖先是宋國人。”
皇帝滿意點頭,繼續說:“元丕想重回朝廷,想和昔日輔佐曆代先王一樣輔佐朕,他的想法剛好應了《五蠹》這段記載……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朕,怎會作繭自縛,請一個更以老賣老的老匹夫坐到中樞之位!”此話,元恪是在心裡說的。
當然,皇帝很快就會知道,此念考慮得多餘,因為元丕走出皇宮沒多遠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