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院,牛郎君一眼把庭院布局打量完。尉駰跟妻子述說情況,趙芷給陌生之客盛來溫水。
牛郎君的確一天沒喝水了,兩口飲乾淨,介紹自己來曆:“我姓牛,叫牛大郎,在城外白登山住,以打獵為生。”
尉駰:“那你今天來不及出城了。”
“無妨,我習慣了宿於野地,隨便找個地方窩一宿就行。”
“這個季節夜晚不涼,或者你去城門口,管那裡的守衛借張薄席。”
牛郎君心生不悅:糟心眼的夫子,心比席子還薄,連收留我的敷衍話都不講。
夫婦同心,趙芷拿回碗,催促:“趁天還沒黑,快去吧。”
一對刻薄人!牛郎君隻得抱拳行禮,撂下句感謝話,離開尉駰家。不過此計不成沒關係,他還有二計。
院裡,趙芷把夫君的書箱提去主屋。
尉駰則把衣繩上晾乾的衣裳取下。
趙芷複又出來,夫妻二人一起收衣,趙芷說:“我看那人手掌像是經常打獵的,不過體虛樣兒是裝的。”
“他想垂釣,我便上鉤看看。”
趙芷豎下拳頭威脅。
“哈哈。”尉駰被逗笑,用妻子能聽懂的話解釋:“此人高壯的身板,看見我後裝病,蹲那瞅我。我想著若不上當,不理他,他改日變換招數擾你、擾窈兒怎麼辦?還不如我把他帶家來,遂他的願。現在等著看吧,看他下步想乾什麼?不過我估摸著和崔翁有關係。”
“那老翁身體如何了?”
“不太好,唉,不說這些。有件正經事,窈兒的同門尉茂要是上門,你什麼都不用聽,攆他出去就行。”
趙芷不詢問原因,直接應聲“好”,然後也述說一事:“明早我還得去趟州府,那個趙修又生事了。”
夫妻二人進屋,她細說原因。
薛直孝的胳膊差點被廢,令趙修稍微顧忌,不敢在府衙裡隨意滋事了。可這廝隻收斂不到兩天,又琢磨出新的損招。
他先以背癢為由,讓府兵給他隔衣抓癢,又以解不了癢為由,讓府兵使勁拍他的背。趙修肥壯,自小就背厚耐打,最後他讓府兵拿杖刑用的棍棒狠砸他背。
府兵哪敢下重手,趙修就把棍棒拿過來,讓一名府兵站前頭,教其餘府兵:“你們得這樣打。”
一棍下去,打的那名府兵肩骨碎裂。
趙芷滿腔怒火道:“這小人如此張狂,可見東宮那位也不是好東西!”
尉駰搖頭:“我總覺得此事蹊蹺。太子勢力未穩,怎敢在舊都胡亂行事?”
他繼續推測,“從趙修種種舉止和薛直孝的武職看,太子手中可用之人很少,不然也不會跟著任城王、廷尉兩路人馬來。”
“跟著任城王,就可以避免馮皇後的監視。薛直孝提到了窈兒……太子此行,到底要乾什麼?為公為私?”
“派了薛直孝來,為何還要派個搗亂的趙修呢?太子再寵近侍,也該知曉趙修性格。單是讓趙修跟著薛直孝學做事這麼簡單?我不覺得。”
“太子又不是稚齡小兒,喪母後需得馮皇後撫養,他更應知道陛下久服丹藥,身體有恙,應該著急積蓄東宮勢力才對。”
趙芷覆上夫君的手。“我明天打聽一下趙修的親族情況,看看能不能從這方麵找線索。”
“好。原本咱們不必管這些,可是窈兒最多兩年,該去洛陽了,凡事我們不替她打聽詳細,就得窈兒自己打聽。”
“夫君放心,我明白!”
城外東北郊。
今晚是孔毨講詩,講的是《將仲子》。
此詩難講之點在於詩序所持的觀點,和詩句描述幾乎不相乾。詩句裡涉及到了鄭莊公時期平民百姓的婚戀觀,這就得向鄉民們解釋許久。詩序裡則是諷刺鄭莊公如何引同母弟公叔段,令公叔段因驕慢而自取滅亡之政事,更得從鄭莊公出生時說起。
這處鄉野的孩童太多了,七嘴八舌詢問,於是尉窈和諸同門分工,她隻管記述孔毨講的內容,郭蘊等女郎加上崔尚、崔遠、奚驕、元靜容,排好次序記錄孩子們的問題和孔毨的答複。
元子直、元凝、元珩負責研磨,換紙,歸整筆記,添燭油。
袁翻見其餘弟子坐在平城各學塾的學子們中間,也認真聽孔毨講詩,不禁讚道:“謙虛好學,聰慧勤奮!好,好!孔師,我期待不遠之將來,在洛陽能見到他們。”
“會的。”
“哈哈。”二人相視一笑。
胡烏屋讓仆役給她守著,找個僻靜地擦洗乾淨,剛回到人群裡,馮行湊上來,渾身的臭味快把她熏死。
“我找你一圈。剛才那些學子忙不過來,把你的侍童夥伴叫過去幫忙了。”
什麼?胡烏屋尋找,還真是,邢航在那些學子堆裡幫忙晾紙上的墨。太可恨了,自己才走開這麼一會兒!
“馮郎君,我也過去了。”胡烏屋全當白天沒發生過不愉快,來到邢航身側,先衝白天沒數落過她的崔琬婉一笑,然後拿過邢航手裡的紙張,說:“你這樣晾的慢,會越來越耽誤的。”
胡烏屋心計深,不被人喜,可她也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做事利落,且做得好。沒人驅趕她,胡烏屋越發忙碌,終於把邢航擠到一邊提燭燈去了。
夜深。
鄉民紛紛告彆歸家。
胡烏屋看著一個個裝筆記的木盒,詢問:“今晚就放這裡,還是搬到牛車上?”
柳貞珠冷臉回她:“這裡用不著你了。”
“女郎還在為我坐牛車的事怪我麼?還是不想讓我看筆記?”
怒火翻騰,柳貞珠剛要吵嘴,就聽尉窈平靜語氣說道:“不想讓你看筆記。牛車你現在去坐吧,睡一宿也行,我們絕不趕你下來。”
崔琬婉忍不住了,藏到郭蘊肩後偷笑。
柳貞珠:“對,你去吧。”
胡烏屋隻對視尉窈:“孔夫子的弟子這麼小氣嗎?都能傳詩學於鄉童,不能傳詩學於我等侍童?我要知道原因!崔學館招我等侍童來的時候,是允許我們向諸位夫子學習的。”
尉窈:“莫混淆,學館許諾你們的,是允許你們聽大課。你既然好學,剛才為什麼不聽孔毨師兄講詩?難道這些文字比孔師兄講得生動嗎?再有,我們不是小氣,而是所有筆記封盒後,就得交給袁官長了。經由你手,一旦有損,是賴你還是賴我們呢?胡女郎,還有什麼疑問儘請問。”
柳貞珠:“沒有的話,可以去占著牛車了。”
崔琬婉捧腹,小聲在郭蘊耳邊嘀咕:“哎呦笑得我不行了,誰說窈同門是軟柿子的,簡直是硬石榴,殼硬、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