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內,絕大多數虎賁躲避蝗蟲。
即便落在身上,這些人也隻是抖落或抓起丟遠。
趙基手裡抓著劈散的竹棍抽打落在身邊的蝗蟲,身邊一灘黃綠漿汁。
賈逵聞訊也趕過來,他以袖遮住麵龐,眼睜睜看著趙基一人拍打周圍的蝗。
不到兩刻時間,過境的蝗蟲數量稍稍減少。
趙基取來木耜,將蝗蟲渣滓混著泥土鏟成一團,足有人頭大小。
“我們矢誌匡扶社稷,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蝗神!”
“不打死蝗,任由蝗蟲吃光五穀,我們吃什麼?父母、兄弟姐妹吃什麼!”
“還是易子而食,吃完子女吃妻妾?”
趙基抱著泥團搭在矮牆上,還拍打塑形,回頭掃視周圍人:“前年、去歲都有蝗,誰家沒死人?今年不想餓死,要麼殺蝗,要麼去搶匈奴人的牛馬羊群!就是吃人,我們也要去抓胡虜來吃!”
他很是氣憤,都快被周圍這些朽木、蠢貨氣笑了。
沒人接話,趙基目光落到鬼點子比較多的西門儉臉上,西門儉知道躲不過去:“屯長……我們還是去殺匈奴吧。搶來牛羊,就能養活家裡人。”
邊上莢童立刻開口:“是極,等大蝗生出,野外無草,匈奴獸群饑餓,他們難以遷徙,馬匹虛弱無力,正適合攻掠!”
“哈哈!啊哈哈哈哈~!”
趙基眼眉含笑再也克製不住,止不住的大笑。
幾個距離近的人,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趙基笑的肚子疼,挽袖擦了擦眼角,喘兩口氣:“諸君,寧肯去跟匈奴人拚命,也不願殺蝗?”
裴秀上前回答這個問題:“阿季,匈奴不過人多,終究是人。蝗者,百蟲之皇也,蝗神受天命而生,非是我等所能冒犯。”
邊上賈逵也上前兩步,神態莊肅告誡趙基:“蝗起之時,鳥雀吃蝗尚且斃命,人獸吃蝗也會毒發而亡。可見這是天命蝗神,非人所能阻擋。”
看著周圍人關切、擔憂的目光,趙基深感無力。
再次鄭重詢問:“蝗起絕糧,不想餓死,隻能就食於敵。諸君,以為然否?”
裴秀要開口時一隻蝗蟲落到他頭頂,他捏起丟遠:“事情敗壞到這一步,或許也是匈奴南遷侵擾堯舜二帝之故。”
賈逵也擔心趙基繼續嚷嚷什麼殺蝗,緊跟著對眾人高聲說:“諸君,自匈奴越西河犯平陽以來,河東自此多災!後人不肖,天象示警,若讓匈奴越過汾水,再犯舜帝、後稷之靈,恐會有更大災難!”
他神情莊重,言辭鑿鑿,不似作偽。
“是啊,自匈奴侵入平陽以來,歲歲洶洶年年不安!”
莢童氣憤不已,拔劍高舉:“欲得太平安寧,非逐匈奴不可!”
他目光環視,人群裡沒找到相裡暴,才想到這些人跟著衛固去拉物資了。
世居蒲阪、汾陰一帶的第三屯將敬純也闊步到莢童身側,拔劍高舉環視左右,目光淩厲:“殺匈奴,享太平!”
一名名虎賁拔劍高舉,他們雖然很厭惡蝗蟲,但真的不想跟隨趙基去殺蝗。
蝗有蝗神,是天命使然,對抗天命能有什麼好下場?
可如果這一切隻是天命示警,讓他們去殺匈奴……那又有什麼好怕的?
殺匈奴奪獸群,就算蝗災無法平息,起碼今年家人就能渡過災情。
寥寥無幾的人還在思索這種可能,絕大多數人已經被勾起怒火。
他們樸素的認知裡,裴秀、賈逵的解釋是很有道理的!
河東的災難,就是匈奴侵入平陽,驚擾了堯帝英靈!
群情憤慨,趙基也一躍登上矮牆,穩穩當當站在那裡,右臂舉劍,眾人目光下他也大呼:“不破匈奴,誓不成家!”
絕大多數虎賁都是單身,也跟著呼喝:“不破匈奴,誓不成家!”
呼聲中,一名騎士勒馬靠近,氣喘籲籲大呼:“賈倉曹!趙屯長!”
趙基轉身去看,這騎士抬起顫抖臂膀指著營地正東偏南的方向:“相裡屯長說侯氏兄弟會違背諾言,劫掠糧秣、器械,請速派兵馬接應!”
這下,虎賁們更是怒火中燒,個個怒目。
賈逵就兩步衝到裴秀身邊:“以我觀之,侯氏無信,膽敢襲殺虎賁,與謀逆何異?”
敢跟他們齜牙,這不是謀反是什麼?
裴秀也不喜歡侯氏兄弟,本就熱血激昂,想也不想:“當討平之!”
他抬頭看矮牆上的趙基:“阿季,怎麼打?”
周圍虎賁也是眼睛冒火,都是去年、前年挨過餓的人。
趙基左右擺手將各種聲討的呼聲壓下,才去看莢童:“文貞兄,你選一隊騎士先行!我希望文貞兄能留在大營,與文卿兄主持防守。”
莢童當即扭頭去看魏興:“子昂,你點選本隊騎士,立刻出發!”
“喏!”
魏興獰笑著,揮臂呼喝:“第二隊的,跟我走!”
其他虎賁讓開通道,魏興闊步而行腿腳帶風,隸屬於他的騎士紛紛出列,前往馬廄。
趙基又看向第二屯將王輔:“我先行一步,第二屯多造火把,後續跟進。”
“願聽趙屯長調遣!”
王輔也是應下,同樣會意。
侯氏兄弟的莊園、礦場什麼都有,這幾年沒少跟匈奴人做買賣,馬匹也不少。
趙基又轉而看賈逵:“梁道兄,還請借調一些馬匹,以便我部趕路。”
“此份內之責。”
賈逵仰頭看著牆壁上的趙基:“侯氏塢堡儲有強弩,不可疏忽大意。”
“梁道兄安心,拿下他們,我們才有立身之地,我會謹慎行事。”
趙基說話間麵前有蝗蟲飛過,他探手抓住,當著賈逵麵搓成渣滓,仿佛在搓侯氏兄弟。
賈逵無語,仿佛沒看到,也沒聽到搓碎的聲響。
一眾虎賁當即忙碌起來,裴秀見人快散完了,才來找趙基。
趙基此刻正在穿甲,還是賈逵借來的柳孚襦鎧,整個白天也隻是清洗了內襯、鬥篷,除去了大半血跡。
但此刻沒有乾透,血腥氣彌漫。
裴秀感到很不適應,但同樣受血腥氣刺激,整個人精神也振奮起來。
他檢查趙基的箭壺、佩劍時,說:“阿季前去接應衛仲堅,我就顧慮李樂來襲。”
“七哥你放心,我隻是去接引,不會乘勢攻打侯氏莊園。”
趙基紮緊腰帶,從裴秀手裡接過衛固送的寶劍,掛在左腰革帶,繼續說:“我更懷疑李樂見我們分兵去紫金山,會伺機在路邊伏擊。我出發時,隻會帶少數火把;隨後王輔出動時,你讓他人手一副火把,讓隊形散開,故作疑兵。王輔之後,再請敬文卿舉火出營,就行三四裡,撤回營地。”
裴秀也不清楚李樂那裡是個什麼狀況,也隻能應下。
隨後囑咐說:“撲殺蝗蟲之言語,驚世駭俗,阿季以後不可隨意聲張。”
趙基皺眉點頭:“我知道七哥的顧慮,可蝗蟲不殺,何時能儘?”
裴秀不想聽這種刺耳言語,用嚴肅目光看趙基:“你連蝗神都敢斬,還有什麼不敢乾的?當存有敬畏之心,否則朝堂之上,誰敢與你同伍?”
趙基不語,目送裴秀離去。
就在他懸掛箭壺時,賈逵走了進來,直言問:“阿季有幾分把握奪取侯氏莊園?”
“不知,飛蝗過境,人心惶惶不定,今夜的確是好機會。”
趙基如實回答:“可李樂在側,我要考慮營內夥伴的安危。”
然而賈逵卻臉色嚴肅:“若是討平侯氏亂黨,營內會有遷徙之議。而我顧慮匈奴受飛蝗影響,會南下攻劫汾水兩岸,以掠人口、糧秣。”
“梁道兄的意思是?”
“不能放棄侯氏莊園,但也不能避入山壑之內。得侯氏冶煉、器械之利,再攻掠匈奴各部,才可乘機壯大。”
賈逵聲音沉緩:“據我所知,西河郡已然名存實亡,各縣豪右多已沒落勢微,諸多衣冠望族,隻餘下相裡氏、王氏。”
西河郡在前漢時,巔峰在冊編戶人口無限接近七十萬;桓靈二帝時期統計,編戶人口約在兩萬。
而現在更低,西河相裡氏與平陽相裡氏同源,王氏更是分布河東、太原各處。
這兩個望族自有部曲、仆僮,不在編戶體係內,但依舊被匈奴衝擊,即將消亡。
西河郡凋亡的豪右,便是平陽地區衣冠、豪族的前車之鑒。
賈逵目光透著期望,對抗匈奴,能激發所有人的奮鬥情緒。
可朝廷若是拋出高官厚祿將趙基拉走,那反攻匈奴的希望就沒有了。
“我答應過梁道兄,這個誓言依然有效。”
趙基說著伸出右手,賈逵也反應過來,伸出手。
兩人右手牢牢抓在一起,趙基說:“我幫你驅逐匈奴,你幫我治蝗。”
賈逵心情正澎湃,聞言一激靈:“阿季,莫要惹怒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