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師傅醒來第一件事,先是掄圓了胳膊,給那些謊報軍情的考古隊員們一拳。我仿佛幻聽他在氧氣罩下麵罵了句國粹——你們他媽的這叫經驗豐富?
我們似乎被吸進了這一座海底墓穴。
墓道內,海水已經淹到了腰部,幸運的是,還沒見到“黑水”(浸泡屍體的臭水)湧出來,而且墓道上半部分還封存了一些空氣。
海底墓穴的內部空氣壓力通常高於外界大氣壓,根據物理學的壓力差原理,如果墓穴裡封藏了空氣,打開石蓋的瞬間,空氣應該會迅速膨脹並逸出到外界才對,而不是將人吸進來。
惟一的解釋是,這些空氣都被緊緊地壓縮在墓穴內,形成一個極其罕見的氣泡高壓區域。我們揭開石蓋的瞬間,氣泡也突然破裂,並產生一個短暫的低壓區,吸引周圍的海水向穴內流動。我們沒有搬山倒海的本事,隻是恰好聚集在墓穴入口區域,所以中獎了。
我醒來第一件事,查查人頭。大家腦袋都跟黑西瓜似的漂在水麵。考古隊三人,專案組我倆。人都沒事。
當務之急是穩住軍心。我比個“六”,放在耳朵邊,意思是誰有通訊工具?抓緊跟外界聯係。
眾人下意識摸兜,卻都沒什麼好消息——誰下海潛水了還帶著手機呢?我摸摸背後,通訊線也斷了,整個人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估計是被吸進洞的時候,這些裝備也直接被水流扯走了,沒漏電算我命大。潛水包裡倒還有個警用無線通訊機,但信號不良,暫時無法聯係水麵通訊站。
齊師傅摸了摸水域作戰腰帶,從儲物袋裡變戲法似的掏出指北針、伸縮警棍和割線,可惜這些東西隻能自救,不能求救。
我把通訊機舉出水麵,順便掃一眼身後的落石落沙。
都堵死了,根本上不去。
喂,這看著就幾米高,咱們不能挖開嗎?有人比劃著鏟土動作,不甘心地打量著沙石堆。
齊師傅笑著把兩隻手掌疊在一塊,用肢體語言告訴那人:現在外麵也都是海水,不管是裡麵還是外麵的人,一旦強行挖開堵塞,海水泥沙會直接倒灌進來。
內臟。他又笑著指指肚子。說你的內臟可能會被直接擠出人體,像壓扁的三明治裡擠出一坨番茄醬。
眾人愣在死寂的墓坑裡,消化這番話幾秒,才開始哭爹喊娘。
他們都是安穩過日子的普通人,不是盜墓的亡命之徒。要真死在這墓穴裡,破碎的肯定是無數個家庭。
我和齊師傅對視一眼。我惱火地踮腳尖,揪起他的領口,把他丟到鬼哭狼嚎的眾人麵前。
你弄哭的,你哄。
我則是趕緊把通訊裝備戴到耳邊,四處轉轉找信號。
海底墓道裡,我趟著齊腰深的水,走了十幾步,忽然聽見通訊機滋滋啦啦,傳來一聲清晰可聞的笑:
“哈哈,時警官,你們都被吸進洞啦?”
對方是個陌生男人,信號不屬於任何頻道。他那刻薄輕佻的語氣似乎也經過變聲處理,根本聽不出年齡。
我微微挑眉。
環顧四周,沒人。
“首先我要恭喜你們啊,外麵那些考古的笨蛋挖了好幾天,也沒發現真正的墓穴入口。但你們現在真是狼狽呢。強行挖開洞口會被淹死,氧氣耗儘也會窒息而死。”通訊機裡的男人咯咯笑著,語氣極具蠱惑,“時警官,你想活著出去嗎?那就乖乖聽我的話。”
“你是誰?你要做什麼?”我低聲問。
通訊機裡隻笑不答。
我盯著通訊機閃爍的紅光,立刻意識到那男人應該距離我很近。因為這通訊機是軍警專用,使用深度可達100米,但也僅有100米。要麼他在附近海域乾擾了我的電磁信號;要麼他手裡也有類似的通訊工具,掃頻鎖定我的頻率,接收我的對講機信號,類似於老式電視機的自動搜台功能。
“我確實在你附近。我一直盯著你呢,時警官。”通訊機裡的人仿佛能隔空讀心,吐出讓我毛骨悚然的話。
我看了眼不遠處的齊師傅他們,剛想開口求助,又聽通訊機裡冷笑一聲:“時警官,咱倆的事情,你最好彆讓外人知道。不然,我會直接引爆整個海底墓穴。”
我也冷笑:“嚇唬誰呢!”
“之前那夥盜墓賊也來過這裡,但他們太不懂事,我就小小地懲罰了他們。我不希望我們之間也鬨得這麼不愉快,時警官。”
我看看後麵嬉皮笑臉的齊師傅和心驚膽戰的考古隊員們,感慨自己這處境真是上有老下有小。
我不能拿五條人命跟我一起冒險。我硬生生把喉嚨裡的求助聲咽了下去。
“你敢引爆這座墓穴,說明你不在墓裡;海底都是考古隊,你也無處藏身。你應該在海麵上吧?”我儘量穩住那人的情緒,說,“但附近海域又有軍艦駐守。你不能越線,也不能暴露。那麼,你隻能在距離我們不遠的公海,嗯?”
“時警官這麼聰明,那我也不瞞你了——這座海底墓很凶。”那男人說,“不過彆擔心,我會給你們指路,讓你們安全出來。但作為回報呢,你要給我帶出一件‘紀念品’。”
“什麼紀念品?”
“紀念品就在墓穴裡。”男人笑著說,“你先慢慢往前走吧,到時我會提醒你。”
“你休想!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地下、內水和領海中遺存的一切文物,屬於國家所有!”我心中火起。根據文物藏品定級標準,元代及元代以前的精巧冥器已經算是國家一級文物了。他到底有幾個膽子,敢當著警察的麵,打這座唐朝墓的主意?
“狗屁法律,我又不是你們國家的人。”那男人嗤笑一聲,像毒蛇在嘶嘶發難。
我心裡警鈴大作——他居然是外國人?
可是,那男人的普通話說的非常流利自然,根本聽不出異樣。要麼就是逃往海外的叛國賊,要麼就是精通中文的高素質國外間諜。
“我的確不是中國人,時警官。但很可惜,你沒有選擇。”那間諜居然大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他語氣輕鬆道,“這海底墓像一座山坡,而你們就在墓穴最下方。洞頂正在慢慢滲透海水,水位也在慢慢上漲。要想活命,你們隻能爬坡,往高處走。”
我一言不發,感受著腳下的弧度。
不錯。這確實是一個30°到45°之間的斜坡。
“哦對了,時警官,我再問一句題外話——你的警號怎麼跟老時一模一樣?”間諜的話音微微上揚,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你是老時的兒子?怎麼,老時最近出事了嗎?”
“你爹才出事了!”我罵道,“我是繼承警號又不是重啟警號。父親退休,兒子就能繼承!”
“那挺好。老時跟你一樣,也很有意思。”間諜哈哈大笑,掐斷了通訊。
等我回去,隻見考古隊的同誌們都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貼著墓穴石壁老老實實站成一排,像一串兒縮頭縮腦的小鵪鶉。齊師傅還在張牙舞爪地嚇唬他們。
我心亂如麻,沒空搭理任何人。趕緊摸了摸水下石壁——那裡有殘存的錘鑿痕跡。這表示之前那夥盜墓賊也探索過這片區域。這墓穴或許有彆的出口。
要麼原地等待救援,要麼繼續向深處走。麵對兩個選項,我毫不猶豫地作出選擇:師傅,辛苦你在後麵斷後,我在前麵開路,把考古隊的同誌們護在中間吧。
齊師傅吃驚地瞧我一眼,意思是你可想好了?
要按我平常的謹慎性子,我絕不會帶著普通人進墓穴冒險的。但聽完通訊機裡那間諜的話,真假也罷,恐嚇也罷,都讓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此地不宜久留。
齊師傅沒多說什麼,去隊伍末尾了。
而我按照那間諜的說法,指揮整支隊伍,慢慢向上爬。
水位果然在上漲。
我們不敢耽擱,魚貫爬入墓穴深處。
由於事先不知道會被吸進深海洞穴,誰也沒準備頭戴式潛水主燈。考古隊隻有三個小型潛水電筒,我和齊師傅則一人一個虎口抓握的腕套潛水燈。微弱燈光下,我們像室內攀岩一樣,艱難爬行在凹凸不平的礁石墓道裡,直到一麵石壁攔住我們的去路。
它高約兩三米,深深嵌入墓道,還與拱頂、洞底、兩邊石壁緊密連成一體,仿佛一道天然石門。石門中央還有一個貓眼似的小洞。但小洞直徑僅有幾十厘米,成年人根本無法通過。
眾人圍著石壁,正在發愁怎麼鑽過去。通訊機裡又傳來瘮人的笑,宛如魔鬼在我耳邊低語:
“不好意思哦,時警官。你們遇見了第一個機關。”
“現在,你必須犧牲掉隊伍裡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