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半落。金紅色餘暉灑在濤聲陣陣的海麵上,映得考古打撈船的輪廓煜煜生輝。沸揚白沫的海水在夕陽照耀下如同綴滿珍珠的綢帶,圈起一艘艘護衛軍艦。刀鋒般的艦首堅定地破開海麵,在祖國藍海上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艦隊中央,文物局的同誌們還在緊張作業,搶救性打撈。
所有人都在哭。
“哭吧。哭有用,還要警察乾嘛!”我冷臉催他們,“都是長手長腳的小夥子、大姑娘,還不抓緊往上撈!”
所有人一邊抹眼淚一邊加快速度。由於時間緊迫,他們直接順著盜墓分子破壞的區域進去了,根本無法進行詳細規劃和準備工作。這種深海搶救式發掘必然會對珍貴遺址造成破壞,考古人員也會麵臨更大危險,但大家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座具有巨大價值的國寶級遺址從世界上永遠消失。
“從勘探規模來看,該墓葬並非沉船墓,而是直接修建在海底,這在同時期墓葬中非常罕見。我們還在清理海底文物,數量眾多,已經向上請求增派人手了。”考古負責人抱著厚厚一大疊材料,向我們彙報最新進展,“齊領導、時警官,目前搶救打撈工作正在穩步推進,但隨著墓葬的進一步發掘,我們也發現了兩個疑點”
“揀重點說。”我不耐煩打斷他。
“其一可疑點在內部。我們在墓葬周圍找到一些保存比較完好的青銅禮器隨葬品,這在先秦時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不用說在百米深海。我們申請對打撈文物重新做了年代鑒定,發現這竟然是一座隋唐年間的墓葬。墓主似乎極其癡迷春秋文化,他穿著綴玉衣服下葬,還故意把墓葬修成春秋時期的小型石棺墓規製,隨葬品主要是日用陶器,如陶鬲、陶豆、陶盆、陶杯等,甚至壁畫銘文也仿製得非常專業,以假亂真,肉眼幾乎無法分辨。就連墓主也睡在一槨一棺的葬具裡,葬式為仰身直肢。以上總總都完全符合春秋時期的墓葬特點。”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又不是春秋的墓裡挖出唐朝的東西了。”齊師傅開玩笑道,“說不定這墓主也是個先秦sy愛好者,生前就喜歡收藏各種老古董周邊,留著給自己陪葬呢?”
負責人還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這件事情顯然沒這麼簡單,但他也很難三言兩語就給我們這些不太懂考古的警察同誌解釋清楚。
“其二可疑點是外部。墓葬外觀修成了極易辨認的陰陽八卦圖形狀。可是,這種奇形怪狀的墓穴隻有小說電影裡才會出現,它在現實裡就是個‘顯眼包’。這簡直相當於給全天下的盜墓英雄發一封請帖,說底下埋有好東西,大家都使勁挖吧——古人修陰宅都很講究,很隱晦,不顯山不露水,哪有這麼招蜂引蝶打廣告的?”
“這肯定是個幌子。你們得立刻查清主墓葬的具體位置。截止本月底,必須覆蓋五公裡範圍內海域。”我不假思索道。
“這”負責人麵露難色。
“我的好徒弟,你彆總是板著臉訓人家嘛。主墓具體位置在哪兒,咱們問問盜墓賊就行了。他們畢竟親自下去過一趟,比誰都清楚。”齊師傅側麵拍拍我的肩膀,低聲提醒道,“考古的人,是內行;咱們是警察,外行。外行彆瞎指揮內行,容易造成矛盾。”
“我的好師傅,你知不知道那個盜墓團夥浮出海麵的時候三死一重傷?現在要麼躺在太平間等家屬認領,要麼還在醫院icu搶救,根本問不什麼。他們的隨身衣物也送去法醫檢了,最快下周出結果。”我瞪著齊師傅說,“上級一直給壓力。沒敢壓您頭上,全壓我頭上了!”
總有一些警匪片喜歡把徒弟演成沒頭腦的愣頭青,把師傅演成一個嚴肅古怪的老頭子,這完全是刻板印象。師傅就像彈簧,你強他就弱,你弱他就強,你給他點陽光他就燦爛,就蹬鼻子上臉。
“ok好徒弟,咱倆不吵了。時間緊迫,還是先下水瞧瞧吧。”齊師傅擺個雙手投降的姿勢,眼帶笑意地看著我。
我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我倆出示了審批和證件,穿戴潛水服和供氧設備就下海了。人類潛水深度有限,即使是西海的專業水肺潛水員也很少超過三十米,出於安全考慮,我們也打算隻在周邊看看,不接近核心區域。
幸虧整片墓葬也很好辨認。海底墓整體呈現一個凹型,中間是個陰陽魚圖案,距海麵約有百米深,需要載人潛水器才能觸底。周圍一圈隻有數十米深,向外輻射,高高隆起。那是整齊排成八卦形狀的玄武岩。最邊緣的地方我們這次潛水就能接觸到,那裡覆蓋著成堆的古陶古罐,都被海水染成黃綠色。整片墓葬沒有色彩斑斕的珊瑚群也沒有橫衝直撞的大型魚類,岩石縫裡隻有一片片海草輕輕飄蕩,像是上古的靈魂在海底搖曳。
我包裹在厚厚的潛水服裡,衣服表麵偶有泡沫聚集,深海的濕冷依然絲絲入骨。我是西海邊長大的孩子,水性不錯,但還沒接觸過這麼綠、這麼冷的海底。
偵辦一起水下盜撈文物案件,對我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因為說實話,海洋是我的故鄉,但海洋並不是我的主場。早年從事文偵工作我就深有體會:在陸地上追捕盜墓賊更容易。
就拿盜掘過程來講,沒有人會平地土遁。盜墓賊在陸地作案一定會留下盜洞。而我隻需看一眼盜洞,就能基本判斷出這個盜墓團夥的資曆如何、規模多大。
盜洞又分為豎洞、平洞、豎平混合洞三種類型,一般隻有初入這行、經驗不多的盜墓小子才會裝神弄鬼搞什麼尋龍點穴,再像豎洞打水井一樣,傻愣愣往地底鑽。成熟的盜墓團夥則會不斷在實踐中修正錯誤。他們會首選豎平混合的盜洞去挖掘,有的老盜墓賊隻需拿個經緯儀,就能在地底水平挖掘一兩百米,最終精準挖到主墓室去。甚至連左右“水管”(分叉的盜洞)也絕不浪費,都能完美狙擊到周圍一個個小墓室,令人歎為觀止。
但在海底盜撈文物案件中,以上經驗通通作廢。盜墓賊往往瀟灑得人去船空,留給我們警方的隻有一片遭到嚴重破壞、急需搶救的爛攤子。好不容易把人逮捕歸案了,他們又要百般狡辯,說自己是什麼遠海捕撈的漁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撈上來這麼多值錢的罐子。
當然,是否構成犯罪,要靠事實證據判斷。麵對如山鐵證,盜墓分子再巧舌如簧也沒用。
我收回思緒,仔細觀察這座海底墓葬的痕跡。我很快注意到墓葬的巽卦位置有一個不起眼的圓形石蓋,直徑約三米。奇怪的是,周圍都長滿海草,唯獨這塊石蓋上麵全是泥沙。
我慢慢向前靠近,試圖撈起那塊石蓋。
彆動。一旁的齊師傅立刻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他又指指海麵,意思是他先浮上去,喊幾個經驗豐富的同誌們探探虛實。
片刻後,齊師傅帶著三個身穿潛水服的考古隊員,拖著五花八門的探測儀器,重新潛下來。三人對著那塊硬石蓋搗鼓半天,最後齊刷刷朝我們比個“ok”手勢,認為底下也是海水,沒什麼危險。
可是,等我們把石蓋撬開一條縫,整個石蓋直接被一股猛力掀開,盤出一塊巨大漩渦。
像拔掉了浴缸塞子似的。
頃刻間,洞口周圍的所有人都被吸進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