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蔓的藤條緩緩褪去,露出粗喘不止的禦獸師和他的邪狼。
吳戒抖著手,往自己背後傷處一抹,五指間滴答著粘稠的血被雨衝走,紫晶蠍子已不見蹤影。
“娘的小賤種。”他恨恨啐了一口。
這小賤種,簡直是個怪物!本以為這下好歹能把那隻紫晶蠍子捆死在藤蔓裡,誰料蒼淩闌的直覺居然敏銳至此,鬼手蔓尚未顯形,紫蠍已經被召回了禦獸環中。
吳戒又罵一句,哆嗦著從腰間摸出解毒丸,囫圇塞進嘴裡。
突然,鬼手蔓的藤條被強行撐開,超生長形態的白鹿從藤條的海浪中躍起,載著黑衣少女飛速退到了一塊山石上。
雪泥壓緊了四肢,喉中發出陣陣低鳴,藍色的眼底像是燃燒著怒氣騰騰的火焰!
它的怒火,源自於禦獸師的血。
蒼淩闌手握短刀,輕輕喘息著。她身上革甲碎裂大半,手臂和腿上都見了紅。
擋雨的鬥笠劈啪碎成兩半,緩緩從頭頂上掉落,露出一對陰冷的眼眸。
“……百花藤妖的花苞。”她鬆了鬆握刀的手,一枚花苞無聲從指間飄落,“難怪。彆說二階,就算成長到六階,正常的鬼手蔓也不可能這麼大。”
“算你見識廣,小賤種。”吳戒悍然抹去臉上的血水,“不錯,我的鬼手蔓是個吞噬變異種。此番是你自尋死路,要怪就怪邱鷹那老店家吧!”
“鬼手蔓,大增殖!邪狼,詭影奔襲!”
頓時,咿咿呀呀叫著的藤條瘋狂湧動,邪狼則化作一道不可捉摸的黑色影子,兩隻戰獸同時向蒼淩闌襲來。
蒼淩闌果斷下令:“雪泥,跑。”
當然要跑,傻子才不跑!
現狀已經完全不適合正麵交手了。雪泥雖是變異種,但畢竟隻有一階,剛才與邪狼纏鬥已經受了些輕傷,更不適合與變異鬼手蔓正麵相抗。
至於阿尾,紫晶蠍子的移動速度緩慢,身軀又偏小,隻可作為伏擊的刺客。一旦麵對這樣大麵積的藤蔓海浪,立刻就會被困在裡麵,蒼淩闌甚至不敢將它從禦獸環中放出來。
雪泥在黑暗的山中全速奔跑。
呼嚕嚕的古怪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來,宛如大山在打鼾,植獸們被驚動了,搖擺著枝葉發出威嚇。
雪泥避開那些抽打過來的枝條,踏過突起的山石和斷岩。雨水從它濕漉漉的毛皮上滴落,一瞬間就被甩在狂風裡。
蒼淩闌俯身貼在雪泥背上,她聽著身後的狼嚎聲和藤蔓拍打聲,手指挑出了一支長箭,想了想又冷靜地放下了。
吳戒負了傷,又中了毒,在這種黑咕隆咚的雨夜,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絕不敢貿然去追另一個熟識山路的獵人的。
身後那兩隻戰獸,很快就會停止追擊。
此時她更在意的,卻是那株特殊的鬼手蔓。
“吞噬變異……”蒼淩闌低聲自語。
野獸改變自己形態的途徑有兩種,一種是進化,一種是變異。
進化途徑由先天的種族決定,例如焰尾犬,三階時便有希望進化成紅焰獵犬;而變異的情況就複雜多了,足足有三種途徑。
第一種是天生變異,有的凶獸,一生下來就帶有與原種族不同的特征,雪泥就是如此。
第二種是後天刺激變異,乃突然受到強烈的外界環境變化所致。例如她護送韓童一行人出山時遇到的破鑼暴熊,現在看來,必然是被奇霜洞窟附近暴動的暗元素影響了。
前兩種情況,都是可遇不可求。而第三種,則是唯一一種渴望變強的凶獸或禦獸師能夠自主掌控的,同時也是最危險、最強大的變異途徑。
——後天吞噬變異。
當凶獸或戰獸直接吞下未提純的獸核,有極大概率承受不住爆體身亡。但也有極小的概率,獲得那枚獸核中蘊含的力量。
蒼淩闌垂眼嘖了一聲,“老酒鬼的情報也不怎麼樣。”
顯然,吳戒那隻鬼手蔓剛剛吞噬過百花藤妖的獸核,因此才有如此巨大的軀體,才二階就有堪比三階的戰力,甚至長出了百花藤妖獨有的花苞!
不難想象,等這隻鬼手蔓成長到那些花苞綻放的時候,它將會掌握“誘魂花香”“吹粉回春”這些屬於百花藤妖一族的基礎技能,戰鬥力將迎來一個可怕的增幅!
她得到的情報裡沒有這一茬,若非如此,方才的伏擊本有七成把握可以一舉製服吳戒,可惜了。
雪泥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蒼淩闌回頭一看,鬼手蔓與邪狼的身影已經遠了。
正如她預料。吳戒不敢讓戰獸離開太遠,眼看一時半刻追不上她,就選擇召回了兩隻戰獸。
蒼淩闌讓雪泥找了個開闊安全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從鹿背上爬下,輕喘著用手背擦了一把臉,將被雨水淋透的頭發重新紮了一圈,然後半跪在地上檢查雪泥的情況。
“呦呦。”雪泥煩躁地甩著尾巴,低頭嗅蒼淩闌身上的血味。
雪泥的腿上和身上多了好幾道傷口,有邪狼的抓痕,但更多的是使用超生長強行掙開鬼手蔓的藤條時受的割傷。
入山時帶的包袱早就放在了彆處。蒼淩闌用刀尖挑出紮進去的倒刺,又從懷中摸出隨身的藥囊,抽出幾條曬乾的愈心草葉,簡單包紮兩處較深的傷口。
“忍忍吧,暫時隻能這樣。”
蒼淩闌站起來,將短刀歸鞘。被鬼手蔓抽毀了大半的革甲也脫了,沾著血扔在雨裡。
她轉身看向來路,眼裡晦暗莫測:“想偷個懶還真不容易,要稍稍花點力氣了。”
變異鬼手蔓不適合正麵對敵。吳戒此時又極為警覺,擒賊先擒禦獸師的法子八成走不通。
要想辦法,先單獨解決掉那頭邪狼。
夜還漫長,風雨也還漫長。
這才哪到哪,剛剛開始罷了。
……
急雨讓山路更加泥濘難行。吳戒拄著根樹枝,一瘸一拐地趕著路。
邪狼與鬼手蔓,兩隻戰獸都被他從靈界中放了出來。縱然如此,男人心裡的恐慌卻絲毫未少。
該死,該死!蒼淩闌那小賤種進山殺他,必是邱鷹老兒的命令,他幫神秘人帶路之事,果然已經暴露了!
若如此,朔城是不能回了,可黑袍大人仍在奇霜洞窟裡,他該何處容身……
吳戒心裡一陣憋屈:怎麼偏偏就是今晚!?
前幾天他謹慎得很,死皮賴臉地跟著黑袍大人,而到了明後日,大人辦妥了事就會來見他,他拿了賞賜便可經山路離開朔城。先去尋個偏僻清靜的城池躲一陣子,服下丹藥契了戰獸,自此改頭換麵……
可恨偏偏就是今晚!
雖說剛才交手,險險逼得蒼淩闌退走,可他負傷不淺。何況小賤種捕獵時素來冷酷周密,焉知她是否還有同夥,焉知這片山裡是否已被設下了重重陷阱!?
“咿,咿。”鬼手蔓感應到禦獸師的心緒波動,小心翼翼地湊上去。
它努力揮舞著藤條,似乎想要給自己的禦獸師提供一些安慰。
“滾滾滾!”
吳戒卻怒火衝頭,衝那株鬼手蔓劈頭就罵,“連個一階的飛光鹿和沒啟靈的凡人都弄不死,廢物!”
“它是變異種,你就不是了!?老子抵上全部家當,花了兩年才刺激你變異成功,到頭來還是株爛草!”
“咿咿……”鬼手蔓生得一副猙獰外貌,此時麵對主人的責罵,卻怯怯地耷拉下藤條。
吳戒氣不過,揚起匕首想抽打幾下,又怕真傷了戰獸,待會兒再遇上敵人無力自保。
隻得又罵:“若不是你遲遲領悟不了療愈技能,老子也不至於現在還流著血!”
“咿……”鬼手蔓愧疚地低頭。
突然,風雨聲中隱約夾雜著凶獸奔走的輕響,頓時把吳戒嚇得抖了三抖——他此時已如驚弓之鳥一般,立馬一個抱頭縮在鬼手蔓的枝條後。
再循聲望去,就看見一道白鹿的影子,從不遠不近的斷崖間飛速躍過,立刻隱沒在叢林間了。
吳戒眼前就是一黑。
姑奶奶,她怎麼還敢來!?
不對,看這情形,哪裡是去而複返,這小賤種分明是根本就沒走遠!
吳戒寒毛直豎,提著一口氣原地警惕了半晌,蒼淩闌並未有更多的動作。
可當男人抬腿開始走,那白鹿居然也遠遠跟住。
有時是樹叢間一晃而過的影子,有時是身後積水被踩踏的劈啪聲響,仿佛刻意要他知曉,如此明目張膽!
吳戒簡直要瘋了。這冷雨暗夜,連最老練的獵人也不願在大山裡竄。她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哪來的膽子,竟咬緊了一個比自己更高階的禦獸師窮追不舍?
起初,吳戒還抱有一絲希望。或許再耗上片刻,等蒼淩闌發現確實無從下手,就會選擇退走。
可惜,身後那年輕的獵人並不遂他意。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蒼淩闌就不遠不近地騎鹿跟在吳戒周圍。
他進,她便退;他跑,她又追。也不放箭,也不攻擊,更不開口,活像個雨裡的幽魂,沉默地尾隨著。
吳戒倉皇回頭幾次,終於在某一刻把牙一咬,翻身騎上了邪狼的後背,一邊收回鬼手蔓,一邊驅使邪狼加速奔跑起來!
後麵,蒼淩闌眯眼喃喃一聲,“好啊,小看我。”
“呦!”雪泥也叫了一聲,似在附和。
邪狼本身不算適合乘騎的戰獸,若未做過專門的訓練,又無鞍韉、韁繩之類的器械輔助,對禦獸師來說並不好駕馭。
何況邪狼的爆發力雖強,論及耐力卻遠遠不及飛光鹿……吳戒居然癡心妄想能靠邪狼甩脫她,做夢呢。
蒼淩闌:“追!”
又一場狂奔開始了,隻不過這次,奔逃者和追逐者完全顛倒。
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時辰,飛光鹿和邪狼載著兩位禦獸師,冒著反常的大雨,在山裡狂奔不止!
寒風撲麵,四麵八方都在雨水的擊打下嘩啦啦地響。蒼淩闌剛卸了甲,這時僅一枚夏日才穿的單衣伏在雪泥背上,凍得唇色都白了。
嚴寒可忍,隻怕拉不穩弦。她從腰間摸出酒囊,硬灌了好幾口,目光始終不離前麵的獵物。
吳戒又怒、又急、又煩躁,整個人憋屈得要命。邪狼跑起來顛得他頭暈腦脹,背後和腿上的傷口流血更狠,浸著雨鑽心地疼。
在不知道第幾次回頭,發現白鹿依然在山林間奔跑,而且居然越來越近的時候,男人終於撐不住了。
——他娘的,自己堂堂一個契約了二階吞噬變異戰獸的禦獸師,麵對這未啟靈的小丫頭片子,為什麼要逃來躲去!
“找死!”吳戒突然大吼一聲。
他粗喘著,渾身濕透地從停下的邪狼背上爬下來,猛地回身一指,眼睛血紅:“去,成全她,把那小賤種給咬個稀爛。”
“嗚嗷!!”
灰狼長嘯一聲,飛也似地竄了出去。四足下騰起黑色的影子,奔跑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倍。
暗元素技能,暗影奔襲!
“來得好。”蒼淩闌右腳輕踢雪泥的肚腹,白鹿心領神會,在山石上一點,來了個原地調頭,轉身就跑。
但這次,吳戒抱了不死不休的心,邪狼很快發動了第二次暗影奔襲,沿途的幾株灌木都被撞斷了枝葉,轉眼間已至身後。
蒼淩闌麵不改色,找準時機在雪泥背上一踏,左臂一抬,單手攀住一株望天木垂下的枝條,整個人懸掛在了半空中。
接著,她手臂發力猛地一蕩,換為右手攀援,直接把自己甩上了樹!
硬弓落在少女掌中時,邪狼正從樹枝下奔過。
說時遲那時快,蒼淩闌搭箭彈弦,展臂如鶴。那抹冷光刺破雨幕,追風而來!
邪狼此時速度已提升到了極致,且滿心盯著眼前的白鹿,如何防得住背後猝然的一箭?
箭矢在它的後足上刮去一道血肉。邪狼一聲慘嚎,刹不住勁,竟是迎頭摔進嶙峋的怪石間,撞了個頭破血流!
下一刻,悄然折返的白鹿猛地躍出,那雙變異的剔透雙角經靈流淬煉,有如刀鋒一般,狠狠捅入了邪狼的側腹——
鮮血狂飆!
邪狼淒厲地慘叫起來,大張的嘴裡,狼牙倏然亮起金屬般的光澤,咬向白鹿柔嫩的脖頸!
“雪泥,退後!”
黑暗中暗光一閃,獵人的第二枚鐵箭再次射來。
白鹿聽令,抽身疾退,輕巧落在一塊高峻石壁上,甩落角上的血珠。
後方破風聲已近,邪狼欲追不能,隻得一個擰身,以技能“鐵齒”相迎。
箭矢被它咬斷在口,竟發出金石相擊的脆聲!
“吼……”
吐掉斷箭,邪狼的雙眼鎖定了樹上的獵手。
此時,它與蒼淩闌相距不過二十丈遠,隻需幾個飛撲,毫無戰力的人類便會葬身狼口!
蒼淩闌麵不改色,將第三箭拉得滿弦,“踐踏!”
“呦——”
瞬時,鹿影自石壁上躍下,傲然清啼。積水照亮了一團雪光,翩若驚鴻。
“吼嗷!!”
邪狼怒目咆哮,拖著傷足,奮力躍起,向著人類禦獸師的方向發動了第三次“暗影奔襲”;而雪泥借俯衝之力,前蹄大開,以“踐踏”正麵相迎!
兩隻戰獸技能相撞,半空中靈流轟然炸開,連從天空落下的雨線都向四方斜飛。
望天木的枝葉簌簌劇震,樹上的蒼淩闌扣弦不發,眯眼看去——
但見一道灰黑色影子如斷線風箏,直直墜向大地。
她心裡便知勝負已定,手指一鬆,箭矢離弦。
……
遠處,吳戒仍縮在鬼手蔓的保護下,咬牙以精神聯係操縱著邪狼戰鬥。
可突然,他臉色驟白,仿佛被當胸捅了一刀,張嘴就是一口鮮血噗地噴出!
陣紋消散,精神聯係崩斷……
他的戰獸邪狼,被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