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練第一天就有膽子選擇往深山走的,終究是少數。
解散之後,蒼淩瑤率先騎著藍霧仙鵲飛走了,一位沉鬱寡言的瘦削少年緊跟其後。還有個看起來怯生生的綠裙少女,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居然也選擇了入山。
蒼淩闌是第四個。夏天正午太熱,她在哨樓蹭了頓午飯,耐心等到日頭稍斜,這才動身入山。
這麼些年,駐紮哨樓的城衛兵們早就見慣了她和她那小鹿。臨走前有好幾個想給她塞點乾糧、水和傷藥丹丸之類,蒼淩闌都沒要。
“去你的,”她斜眼輕笑,“我還差這些東西麼,有本事搞把好點的硬弓來。”
那城衛兵罵罵咧咧:“小丫頭不知好歹,全朔城都難找出一把比你那弓更堅實的家夥了!”
蒼淩闌不置可否,隻揮了揮手便走下哨樓。
小鹿崽子踩著輕盈的步伐跟在她身後,一人一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鬱鬱蔥蔥之中。
蒼淩闌不想跟自家那群同齡人碰麵,故意走得深了些。
到了偏僻無人處,她先把阿尾從禦獸環中放了出來,目光又停在腕口第二枚禦獸環上。
現在得空,也該瞧一瞧邱鷹借給她的小家夥了。
“來,給我看看你的真麵目……”
蒼淩闌並指抹過禦獸環上鐫刻的符咒,口中低念咒語,召喚陣便浮現在半空中。
“咪咪~~~~”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從召喚陣中飄了出來。
那是隻拳頭大小的鬼類凶獸,虛幻的灰黑身軀像水母般漂浮在半空中,頭頂一對小觸角,豆大的淡粉眼睛眨巴兩下,怯怯地往後躲。
青銅品級,鬼獸類亡魂科覓魂!
蒼淩闌挑了一下眉,暗想:怪不得。
覓魂是極為罕見的鬼類凶獸,據說一旦記住了某個靈魂的“味道”,就會追蹤對方直到天涯海角。
邱鷹居然能搞到這樣珍稀的戰獸,怪不得這些年,據說從沒有一個背叛酒館的獵人能夠活著走出朔城。
這隻覓魂看起來還是幼生期,雪泥湊過去嗅它的味道,阿尾好奇地從樹上垂下尾巴在它麵前搖搖晃晃。
“咪~咪咪~~”
嚇得小家夥呆呆地來回亂飄,觸角都繃直了。
蒼淩闌伸手把它們隔開:“你們兩個,彆欺負人家。”
阿尾霸道地搖尾巴:“沙沙!”
雪泥往地上一滾,眨眼露肚皮:“嚶。”
“……”
這兩個裝傻充愣的家夥!
蒼淩闌又好氣又好笑,調整了一下呼吸,閉上眼睛。
她調動精神力,將全部心神沉入禦獸環上閃爍的符文之中,繼續與契約法則深度溝通。
頓時,關於小覓魂的信息就沿著冥冥中的精神感知,灌入她的腦內——
覓魂,沒有名字,青銅品級血脈,二階初期實力。
已領悟的技能有三個,分彆是基礎技能“追蹤”、基礎技能“隱身”,以及元素技能“精神擾亂”。
其中,隻有“精神擾亂”是可以對敵造成傷害的攻擊性技能。但覓魂是輔助型的戰獸,攻擊技能的威力如何還得打個問號,到了真刀實槍的時候……不能太指望。
“嘶。”
突然,蒼淩闌腦中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咬牙按住太陽穴,忍著加劇的痛楚,快速地控製那縷精神力撤出了禦獸環。
“嗚呦!”旁邊的雪泥跑過來舔她的指尖。
“沒事。”蒼淩闌搖頭,摸摸小鹿,“老毛病,你見得還不夠多?彆一驚一乍的。”
她收回手時,目光停在自己的掌心,靜默了片刻。
到底是個廢人,帶著精神力舊傷,想乾什麼都不方便,連讀取禦獸環中的契約信息都很吃力。
忽然,對麵草葉沙沙,夾著些腳步聲,似乎有人走過來了。
蒼淩闌驀地警覺,她的第一反應是先把關係到“人命買賣”的覓魂收回去,但這麼近的距離,召喚陣的光芒很有可能驚動來者。
念頭在腦子裡一閃而過,蒼淩闌再次握緊禦獸環,壓低嗓音下令:“覓魂,隱身在這株樹後麵。”
“咪……”小覓魂默默飄到樹後,身體如水波般晃動,漸漸與大樹的顏色合為一體。
蒼淩闌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用自己擋住樹乾。
腳步聲停,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抹花紋莊重的藍色衣角。
蒼淩闌凝重的眉眼一鬆,笑了:“王使大人?”
韓童抬臂撥開礙事的樹枝,緩緩走了過來。
“淩,”這小公子的神情還是有點局促,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淩闌姐姐,我能這般叫你嗎?”
“剛才那場鬥獸……很精彩。”
“一點旁門左道,叫王使見笑了。”蒼淩闌低眉笑著,搖搖頭,“他們剛啟靈沒多久,自然打不過我這個在大山裡竄慣了的獵人。真要比,也至少要再過個一年半載,才有比頭。”
韓童看向雪泥:“這隻變異飛光鹿,也是姐姐器契的戰獸嗎?”
雪泥正懶洋洋地用蹄子去逗阿尾的大蠍尾巴,似乎對韓童並沒什麼興趣。
“王使問它啊,”蒼淩闌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鹿,“……不,雪泥的情況有點特殊。”
“它不是我的契約獸,但也不是凶獸。我撿到雪泥的時候,它還是很小一隻鹿崽子,本以為是野生的天生變異種,因為變異的程度太深成了被族群拋棄的倒黴蛋。直到後來我小叔……也就是蒼家主幫我看過,才知道不是。”
“不是?”
“嗯,不是。”蒼淩闌倒是坦然,“因為雪泥身上,已經有一道契約在了。”
“契約!?”韓童驚訝失聲。他支吾半晌,憋出句:“可它……它跟了你多久了?”
“十年。”蒼淩闌道。
韓童聞言著實噎了一下,心想:這怎麼可能呢?
由於各種原因,選擇與自己的戰獸分彆的禦獸師是有很多。但由於每一座陣紋都十分寶貴,禦獸師們必是先解除契約,再告彆戰獸。怎會有人放自己的戰獸在外麵流浪十年之久?
韓童心裡頓時掠過千八百種可能性,隻是細細想來都不靠譜。
最後他隻得用一種自己也不太敢信的語氣,小聲說:“難道……它是一隻‘叛主’的戰獸?”
“是啊,我也這麼想過。可是當年我撿到它的時候,它才這麼小一點點。”
蒼淩闌用雙手籠在胸前比劃了一下,眼底冷了兩分:“還站都站不穩,就被丟在風雪大作的山裡。若我不撿走它,它早死了。”
“哪怕是極品血統的高階戰獸,身在契約規則之下,都很難違逆禦獸師。它就是隻剛出生的鹿崽子,有什麼能力叛主呢?”
一時間,韓童不知如何接話了。
他不是瞎子,從剛才那場鬥獸之中,誰都能看出蒼淩闌與這隻變異飛光鹿之間的信任與默契。
偏偏雪泥卻已有主,倘若某日那位神秘的禦獸師現身,隻需招一招手,這隻被蒼淩闌養了十年的小白鹿就會離她而去。
多麼殘忍,韓童不禁神色一黯,喃喃道:“也就是說,雪泥乃是彆人的戰獸……”
不料,蒼淩闌驀地抬頭。
“那不是。”
她用一種很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雪泥是我的戰獸,隻是無法契約而已。”
韓童一愣,下意識道:“但,如果日後雪泥的真正主人想要召回……”
“契約又不是終生注定的事。”蒼淩闌淡淡道,“禦獸師解契的事最是常見,那家夥當年忍心把雪泥遺棄在風雪裡,又整整十年沒有來找尋的跡象,想必也沒有多在意這麼一隻灰土品級的飛光鹿。”
“退一萬步說,隻要禦獸師死亡,契約便會自動解除。辦法總比困難多,是不是?”
韓童忽然打了個寒噤!
少女的嗓音輕如雪落。可有那麼一瞬間,他居然生出種毛骨悚然的直覺:蒼淩闌口中的“死亡”,絕非靜候對方禦獸師自然故去,而是……
“呦呦呦!”雪泥歡快地搖尾巴。
韓童猛地回神。
他站在盛夏的陽光之中,出了一身冷汗。
再定睛看去,蒼淩闌懶散地倚在樹乾上,眯眼用手擋了一下太陽。剛才那股寒意沒了影兒,好像真的隻是錯覺。
“王使大人,怎麼臉都青了?”她忽而斜眼,很輕地笑了一聲,“不會真以為我要去殺人吧?”
“真是個小公子,不禁嚇。”蒼淩闌笑過了,轉頭又問那隻小鹿:“對吧雪泥?”
小白鹿便又拖長了調子應一聲:“呦~~~”
韓童嗯呃了半晌,羞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隻呐呐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蒼淩闌又掃了他一眼:“也對,不說笑了,那就請王使有話直說吧。”
“山路難行,專程跟在後麵找過來,總不會僅僅為了誇獎我一句吧?”
“啊……”韓童又噎住了,手足無措半晌,抿了抿唇。
他目光黯淡幾分:“我的確有話想說,還請姐姐聽了,先莫生氣。”
“王使請講。”
這位小公子還是太嫩了,蒼淩闌暗想。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她看一眼就能猜到對方心裡藏著什麼話。
“我……”韓童把心一橫,咬牙道,“我其實是來勸姐姐,不要參加七日後的鬥獸的。”
果然,蒼淩闌心裡暗笑,麵上仍不動聲色:“嗯,願聞其詳。”
“因為,”韓童忽然靠近一步,破罐子破摔似的攥緊拳頭,“先不論其中艱難幾何,就算姐姐真的能夠勝出,我也是很難將朱雀印交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