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霎時間,蒼朝被嚇出一身冷汗!
再如何看不起飛光鹿,那也是實打實的凶獸,若被一記“踐踏”踩在胸口,不死也得半殘!
可倉促間已來不及喚回戰獸護主,隻來得及抬手擋在身前——
“雪泥,停!”
忽然,耳畔傳來弓弦震動聲。羽箭裂風,斷杆嘭地一聲插入地表。
半空中,雪泥眼眸一亮,猛地將身軀擰轉。技能“踐踏”近乎不可思議地偏離了原先的攻擊軌跡,落在蒼朝身側一塊石上。
伴隨“喀嚓”裂響,竟將石塊踩裂開來!
不遠處,二長老鬆了口氣,將抬起的手放下了。
再看蒼朝,已是倒抽一口冷氣,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被嚇壞的又豈止他一人?幾個膽小的蒼家孩子直接尖叫出聲,看向蒼淩闌的眼神更加恐慌了。
那可是石頭都能踏碎的力量,若落在人的要害處……
這個煞神!凶獸!大魔王!
轉眼間,蒼朝眼眶都紅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後怕的,隻把黑衣少女一指:“蒼淩闌!你什麼意思,要殺人嗎!你……你簡直,無法無天!!”
“彆急,在教了。”
蒼淩闌麵不改色,以弓梢指著羽箭射過去的方向,“雪泥,你的敵人是焰尾犬。不是人類。”
指引攻擊的羽箭插在地上。旁邊,焰尾犬暈頭轉向地趴著:“嗚…嗚……”
銅頭鐵骨豆腐腰,腰腹部往往是犬科戰獸的弱點。剛才雪泥那一記踐踏毫不留情,這焰尾犬怕是被踩得夠嗆。
雪泥歪了歪頭,鹿耳朵耷拉下來:“嚶?”
蒼淩闌:“如果對手倒下了,也不要去攻擊後麵的人類,這是規則,懂嗎。”
雪泥:“嗚?”
蒼淩闌:“……你再給我裝傻試試。”
蒼朝差點沒被氣個仰倒——好啊,你還真就現教啊!?
還跟沒契約的凶獸說話,它聽得懂嗎它!?
蒼淩闌哪裡管他,她正琢磨自己和雪泥都不擅太規矩的鬥獸,送上門來的練手機會,哪能白不用?
她道:“放鬆點,再來。”
雪泥:“嚶!”
放鬆……
韓童嘴角抽搐,目不忍視,心想你是夠放鬆的,可你的對手不放鬆啊!
“你!”
蒼朝臉漲得通紅,吼道:“焰尾犬,堅持住,再來!”
焰尾犬艱難地爬起來,呼呼吐著舌頭。
再如何不甘心,蒼朝也不得不承認,他判斷失誤了。
這小鹿在那一瞬間展現出的跳躍力、速度和爆發力,全然超出了普通一階飛光鹿所能具有的,甚至超越了同為一階的焰尾犬!
所以不能硬碰硬,少年的思緒旋轉起來。但沒關係,他還有另一個優勢,對,焰尾犬的元素技能可以遠程攻擊,他完全可以用戰術把飛光鹿耗到失去戰力……
“雪泥,上前。”
這一次,率先發令的是蒼淩闌,她甚至沒有用到箭矢指引,整個人的姿態也真的放鬆了很多。
“快往後退!”與其相反,蒼朝已經失去鎮定了,嗓音也有點抖,“和那隻飛光鹿拉開距離……”
一句話沒能說完,眼前的小鹿已經動了。
雪泥如閃電般竄過幾丈的距離。焰尾犬連忙聽從禦獸師指令奔跑起來,但距離依然很快被拉近。
不禁有人小聲道:“不行啊,差距太明顯了!”
“這小鹿速度如此之快!?分明是一階,看起來比二階戰獸也不差啊。”
“都說變異種無法預測,果然……”
再退就快出界了,蒼朝咬牙喊道:“跳到樹乾上避開!”
“踐踏!”蒼淩闌也緊跟著下令。
雪泥高高躍起,四蹄靈流湧動,仿佛攜著千鈞之力。
焰尾犬往前一跳,扒著凸起的一塊樹乾借力,倒是勉強躲開了技能。
然而白鹿的前蹄狠狠踏在山地上,泥土石塊都被掀飛,打了那可憐的小狗一臉!
“頂撞!”
毫無懸念。被泥土迷了眼,正狼狽甩頭哀嚎的小狗,被雪泥直接頂飛了出去。
蒼朝臉色一白:“焰尾犬!”
蒼淩闌:“追,彆放走它!”
接下來,這場鬥獸完全變成了一邊倒的虐打,焰尾犬徹底淪為被鹿崽子戲耍的獵物。
每當這小狗試圖重整旗鼓,雪泥都會追上去,一蹄子把它踹翻在地。要是準備釋放技能,雪泥就去踩它的鼻子、腰椎和尾巴,叫它發出淒慘的哀嚎。
“不對。”韓童看出了門道,“不僅是速度的問題,也不是力量。”
“當然不是。”蒼淩瑤在一旁冷聲道,“焰尾犬本來就不是生息在山地裡的種族,家族分配給新啟靈的禦獸師的,又都是人手養育的戰獸,沒有野性……在山間戰鬥起來,怎麼可能比得上蒼淩闌那隻小鹿?”
韓童表情詭異:“淩瑤小姐,咳,你是不是……”
他喉結動了動,猶豫要不要問出後半句:是不是,其實並沒有那麼討厭蒼淩闌啊……
但韓小公子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聽見蒼淩闌的嗓音再次傳來。
“差不多了,雪泥,用頂撞結束戰鬥。”依舊是淡淡的腔調,隻不過說的卻是,“當心彆把那小狗撞死了。”
砰——
自始至終,蒼朝無能為力。少年呆滯地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焰尾犬被撞飛到一株大樹上。
然後破破爛爛地掉下來,動都不動了。
二長老閉目直搖頭:“勝負已分,到此為止罷。”
“焰、焰尾犬!!!”
蒼朝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奔向自己的戰獸。
他終於憋不住,眼淚啪嗒啪嗒:“蒼……蒼淩闌!同族切磋,你下手怎麼這麼狠!你,你……”
“……”
蒼淩闌的臉色也有些微妙,轉向雪泥,眼角跳了跳:“小鹿崽子,你不會想給我假裝隻聽得懂‘撞死’兩個字吧……”
“嚶。”雪泥扭頭,擺出一副無辜且可憐的模樣。
它踩著噠噠的小步子,就要回到自己的禦獸師身邊。
忽然間,涼風吹過山間。
一道聲音橫插進來:“慢著。”
“嚀嚀……”
藍霧仙鵲撲棱棱飛上天空,羽翼間冰霧飛散,以戰鬥姿態俯視著下方的小白鹿。
“這就結束了,你的戰獸沒儘興吧?”
紫衣少女眯起眼,順手拍了一下怔怔回不過神來的韓童的肩膀,便大步走上前。
她五指微屈,頓時陣紋之光便如火焰般熊熊燃起:“換我呢?”
蒼淩闌飛速回絕:“免談。”
蒼淩瑤:“?”
蒼淩瑤反應過來,眉目大怒:“你不敢!?”
蒼淩闌低笑:“不然呢?大小姐,你都契約了三隻戰獸了,我現在身邊就一隻一階的鹿崽子,我腦子有病和你打?”
“再說,朱雀印兩個名額。我又不必勝過所有人,努力爭取第二即可。雪泥,回來。”
鹿崽子無比乖巧,哧溜繞開藍霧仙鵲投在地上的影子,回到蒼淩闌身邊。
後者將長弓插回背後,抬腳向前走去。
頓時,周圍的蒼家少年少女們刷刷地往後退。
“蒼淩闌!”
紫衣少女咬牙喊她,“你,你簡直,懦夫!”
“二長老。”蒼淩闌根本不搭理,隻看向麵前的中年婦人,“剛才隻說淩闌落敗了不許怎樣,卻沒說如果我贏了又該如何。”
蒼英並不開口,她秀麗的眉梢帶著幾分天生的尖刻,打量彆人時更顯威嚴。
須臾,她緩緩道:“你與野性未除的凶獸為伴,膽子不小。”
蒼淩闌:“二長老謬讚。”
二長老:“……我沒有在誇你。”
蒼淩闌:“我知道。”
二長老:“……”
蒼淩闌:“隻是客套一句,長老彆是當真了吧。”
又開始了,這個目無尊長的家夥——
少年少女們紛紛痛苦地閉眼。
“……也罷。”饒是二長老也被這句話頂得凝噎半晌,“既是家主給了你令牌,你又有還算聽命的凶獸在側,蒼家可以允許你參加家族曆練。”
“但你需記得一點:戰獸的行止,便是禦獸師的意誌。假若日後,你飼養的凶獸傷及蒼家族人,無論有心還是無意,你便是如你生父一般的家族叛徒。”
“……”
蒼淩闌低頭,唇角還帶著一點未散的笑意,眼底卻像是結了一層冰。
如她生父一般的家族叛徒,麼……
蒼英:“至於朱雀印的歸屬,不全在鬥獸輸贏,最終還看王使的決斷。你想想清楚,好自為之吧。”
說罷,她把手一揮,衝四周蒼家的孩子們道:“收拾好你們的戰獸,入哨樓。”
蒼淩闌沒動,任二長老從自己身邊走過。接著就是一個又一個人影,這些同姓的同齡人們個個避她如洪水猛獸般,看也不敢多看一眼,隻匆匆跟上蒼英的腳步。
忽然有人停在她麵前。
“蒼淩闌,你這隻變異飛光鹿,訓練了許久吧。”
蒼朝抱著受傷的焰尾犬,聲音沙啞:“有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我的焰尾犬,契約不過十幾天,本身也是幼生期。但隻要勤加訓練,再過十天,它就有希望一階大圓滿;再過一個月,足可突破至二階。”
“而你的飛光鹿,是變異種又怎樣!?”
“灰土品級的劣等血脈,種族沒有進化潛質;身為未契約的凶獸,也不會有靈界的修煉速度加持。想要跨越一階與二階之間的鴻溝,還不知要等多少年。”
蒼朝眼底一片陰鷙,咬牙捏拳:“今日是我大意輕敵,多謝你打醒了我。下次鬥獸時,我會記著討回來的。”
說罷,他轉頭,抱著焰尾犬頭也不回地跑向吊橋。
然後是蒼淩瑤,這位大小姐刻意與她擦肩而過,拋下一聲壓低了的冷笑:“蒼淩闌,你躲得過今日,還躲得過日日麼?”
“你我之間,總有一天的。鬥獸場上,你給我等著。”
蒼淩闌撩起眼皮:“大小姐,我家雪泥是你叫下來的?”
語氣是問句,神態卻無有疑問之意。
“什麼?”蒼淩瑤俏臉上怒意驟起,猛地將衣袖一揮,“蒼淩闌,你癔症吧,我沒事逗你那鹿做什麼!”
“灰土品級的凶獸,我碰都嫌臟,這世上也就廢物才拿廢物當寶!”
她說罷重重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大步走了。
蒼淩闌又喊了一聲:“你剛才和王使說什麼了。”
蒼淩瑤卻再不應聲,腳下更是越來越快,三步並作兩步,重重踩上了吊橋。
蒼淩闌追了兩步,前頭卻已有幾個蒼家孩子把蒼淩瑤圍住閒話,怎麼看也擠不進去了。
“哎,瑤小姐何必總惦記那個怪人。”有個打扮靚麗的女孩兒軟聲勸道,“老天爺當初賞的資質再好,沒那個福分承受也是白搭。如今瑤小姐才是蒼家實打實的天賦第一,咱跟廢人一般見識做什麼呀。”
蒼淩瑤餘怒未消,大聲喊道:“嗬,誰惦記那個家夥了!?就蒼淩闌如今這德性,一輩子頂天了也不過是個泥裡賣命的獵人,還教我惦記?她配麼!”
她驕矜慣了,周圍人也習慣了她動輒的脾氣。此話一出,立刻響起一片“就是就是”的應和。
“……”
後麵,蒼淩闌頭疼地捂住額。
雪泥歪頭:“嚶?”
這一天天的,一個個的……
犯神經啊,能怪她不樂意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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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吊橋,便進了哨樓內部。
與其說樓,此地倒更像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城,可容納戍卒五十餘人居住。沿途的土牆上偶爾可以看到隆起的圓包,那是盾爪的巢穴。
蒼家的小孩們沒怎麼見過,一路探頭探腦地張望著。
“蒼二長老,”帶路的城衛兵恭敬地彎了彎腰,“鬥獸場已收拾乾淨,各位少爺小姐們的住處也準備好了。還是按每年慣例,在哨樓向山一側紮的營。”
蒼氏一族素來是朔城抵禦外敵的中流砥柱,成年子弟必服兵役。朔城人敬重蒼家,自古就拿蒼家家主當城主看。城衛兵更是拿蒼家人當主子般看待,禮節上自然不會有差。
“辛苦了。”蒼英點了點頭,“你下去罷。”
“哎,”城衛兵憨厚地應了一聲,“蒼家有何吩咐,招呼弟兄們一聲就是,小人先告退了。”
蒼英目送城衛兵走了,這才轉向身旁那位藍衣小公子:“哨樓地處山內,住房簡陋,飯菜粗淡。接下來的一個月,實在要委屈王使大人了。”
自從看完那場鬥獸之後,韓童便一直沉默,目光虛飄,也不知在想著什麼。此時突地回神,忙扯出一個笑容:“哪裡哪裡,二長老不必費心,我跟著諸位一同行動便可。不知接下來的安排……”
“不,接下來,便沒有安排了。”
婦人微微笑著,邊說邊將目光轉向一眾孩子們:“王使大人,蒼家每年為新啟靈的孩子安排入山曆練,半月為期。前七日自由籌備,後七日開始安排鬥獸比試。”
“至於這半個月內的行動,全憑各自心意,長老並不插手。”
“或是進入薄暮山脈與凶獸作戰,或是尋覓新的契約戰獸……”
“或是與同輩相約,在鬥獸場內比拚切磋……”
“或是留在哨樓,觀摩城衛兵的晨巡晚練,向老兵請教鬥獸的技巧與戰術。”
這番話不似在向王使解釋規則,更像是在提點眾人。蒼家的少年少女們都凝神屏息,一麵聽著二長老的訓話,一麵暗暗激動起來。
唯有蒼淩闌眼神一閃,若無其事地彆開臉。
她摸著自己手腕上新多出來的禦獸環,心裡默默補了一句:或是接一樁人命買賣,悄悄地做掉……也不是不可以,對吧。
“是險中求勝,還是穩中有進,一切全看自己的選擇。”
畢竟二長老都說了,一切全看自己的選擇。
“自然,年年也有那懈怠懶惰之人、遲疑不決之人,很快便被同齡者遠遠甩下,追悔莫及。”
說到這裡,蒼英深吸一口氣,轉身指向那茫茫青山:“禦獸之道無窮無儘,今日此刻便算啟程。最終能走到何方,就要靠你們與各自的戰獸了。”
青山遠天邊,炎日正盛如少年朝氣。
雖然掛著些許象征著“蒼淩闌大魔王”的愁雲,但總的來說,仍是個晴天朗朗。
“是!!”眾人心潮澎湃,齊聲應答。
蒼淩闌的心底卻一派平靜,她看著紅衣婦人指向薄暮山脈的手指,腦中回響起的卻是清晨,酒館老店家那沙啞低沉的嗓門——
進了這山,就隻有獵手和獵物的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