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針鋒相對的氣氛,在攀升到頂峰的那一刻被打斷了。眾人的視線都聚集到那突兀出現在吊橋上的小家夥身上。
“這是……”有人摸了摸腦門,“難道是城衛兵的戰獸?”
“是什麼品種?”
“看不清啊。”
平地風起,藍霧仙鵲收翅降落。蒼淩瑤從戰獸背上落地:“看來,你的戰獸來得正好。”
蒼淩闌神色詭異地掃她一眼,搖了搖頭,收回目光。
轉而向吊橋上喊了聲:“雪泥!”
“呦呦~~~!”
那小白鹿耳朵抖抖,清嫩地鳴叫一聲,輕盈地從吊橋上飛奔下來。
奇妙的是,它竟絲毫不怯人。噠噠地踩過山間的長草與亂石,一路小跑到蒼淩闌的身邊才停下。
然後眨著青天碧水似的鹿眸,低頭嗅了嗅蒼淩闌的衣服,叼著她的袖角扯扯。
蒼淩闌彎下身,雙手捧起小鹿的頭搓了搓:“乖。”
小白鹿卻嚶嚶地大聲叫起來,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蓬鬆的尾巴搖得像槳。
蒼淩闌:“打住。不就是昨晚沒帶你一起下山麼,又不是千八百年沒見,不許鬨。”
——好、好會撒嬌一鹿!
轉眼間,屏氣凝神的一眾蒼家少男少女們都看呆了。
看它那瘋狂搖尾巴的架勢,這是隻鹿,還是條狗啊?
“這小鹿……”韓童向前一步,“瞧著像是飛光鹿,但特征又不對,莫非是變異種?”
蒼淩闌側眉,笑了一下:“王使大人好眼力。雪泥變異程度很高,一般人都看不出它的原種族的。”
尋常的飛光鹿,應當是金棕與白斑相間的皮毛,黃色眼瞳,成年後雄性頭生棕角,背部亦會生出淡淡金紋。
而雪泥一身毛發如雪,眼睛蔚藍,頭頂剛長出來的小角如水晶般透白,尾巴幾乎比正常的飛光鹿大了兩三倍,蓬鬆柔軟地垂在身後,這已經變異得與原種族沒多大關係了。
突然,有人“噗嗤”噴笑出聲!
“蒼淩闌!你說你有戰獸,不會是指這隻——”
蒼朝不敢置信地哈哈大笑,手一指,“飛光鹿吧?”
飛光鹿,在《凶獸鑒錄》中被記為走獸類鹿科飛光鹿。
雖是極為罕見的能掌握光元素技能的戰獸,卻因天性極為膽怯,幾乎無法戰鬥,被判定為契約價值最低的灰土品級。
他出言挑釁蒼淩闌,原本心裡還有點沒底。沒想到她所謂的戰獸,竟然是一隻撒嬌粘人的飛光鹿!?
看其身周的靈流波動,實力也不過一階,是個小鹿崽而已!
倒也是,蒼淩闌早就廢了,凡人哪能驅使真正強大的凶獸?
也就養個絨絨兎、飛光鹿什麼的,若養個破鑼暴熊啊,紅冠喰啊,一個不慎就被生吃了!
想到這裡,蒼朝更是得意,眉飛色舞道:“我說什麼來著,白日做夢!就這,你居然還準備參加家族曆練?還鬥獸,你要和誰鬥獸?”
“……”
紫衣少女冷笑搖頭,抱臂站在一旁,神色莫測。
蒼朝:“瑤小姐已經是至少三階的禦獸師,就憑你一個靈界廢物和這嬌滴滴的飛光鹿,怎麼敢的!?”
“誰說我要和蒼淩瑤鬥獸?。”
蒼淩闌淡淡道:“瑤小姐麼,那是蒼家同齡人中的翹楚。我和她鬥獸,實在有點為難自己。”
“最多也就,”她衝蒼朝道,“和你比劃比劃了。”
“好啊,來啊,隻怕你不敢!”
蒼朝往空曠處退開幾步,將手一揮:“也不必進鬥獸場,就在這裡奉陪!焰尾犬,準備戰鬥!”
“嗚汪!嗚汪汪!!!”
焰尾犬感應到主人的戰意,衝對麵弓背狂吠,紅色的大尾巴也開始飛出點點火星。
“夠了!”二長老厲聲喝止,“一個個如此肆意妄為,戒律堂何時這般教的禮數!怎麼,要讓王使也在哨樓前等著你們打完鬨完麼?”
韓童卻搖了搖頭,溫聲道:“二長老息怒,無妨的。”
“……四百年來,學府從未招過未開靈界的學子是真。可我縱觀四百年史書,也同樣沒有聽說過‘不契約的戰獸’和‘沒有靈界的禦獸師’。”
“再者,飛光鹿本就罕見,深度變異種更是難得一遇,韓童十分好奇。這一場鬥獸,我很想看看。”
韓童輕緩一揖,正色道:“還望二長老破例,許我一觀。”
二長老:“這……”
細細的私語聲開始在蒼家子弟間蔓延。風聲吹蕩山林,植獸的枝葉便簌簌而動。
“二長老的意思?”蒼淩闌神色平靜。
她歪了歪頭,手指狀若不經意地敲了敲腰間青牌,“我倒是怎樣都無妨的。”
二長老的表情變幻幾度,終是閉眼搖頭,歎息一聲。
而後,這中年婦人睜開雙眼,目光如電般一掃,道:“也罷。”
紅袖鼓動,一股磅礴靈力自她雙袖間湧出,震開碎石落葉,在地表刻出一個圓弧。
“既如此,鬥獸場地以我所畫之線為界進行,戰獸、禦獸師均不可越界,逃離算作認輸。”
“雙方可驅使的戰獸各一隻,不允許使用禦獸環,不允許更替戰獸。”
“今日乃同族切磋,禁下死手,戰鬥僅限戰獸之間,禦獸師不得參戰,鬥獸亦不得傷及禦獸師。”
“蒼淩闌,你若落敗,不可再就家族曆練一事多加糾纏。你可願意?”
幾句話的功夫,蒼家小輩們你推我擠地紛紛後退,散出了一塊空地。
“如此,二長老思慮周全。”
蒼淩闌挑眉,轉身向場地一側走去:“淩闌當然聽從。”
她並指抹過腕環,喚出召喚陣:“阿尾,先進禦獸環。”
阿尾:“沙沙。”
白光將紫晶蠍子包裹著散去。這片場地上,便隻有焰尾犬與飛光鹿兩隻戰獸。
赤犬已蓄勢待發,而白鹿卻還在散漫地咬著地上的草根。
“這……不行吧。”
有人小聲說:“沒契約的凶獸,打起來能聽指揮嗎?”
“彆說聽指揮了,這隻飛光鹿好像完全沒有戰鬥意欲啊。”
“哎呀,這還有什麼可爭的。蒼淩闌不就是仗著自己會幾招武技麼,結果二長老一開口就禁了禦獸師參戰,我看她完蛋了!”
周圍的議論聲飄入耳中,令韓童無意識地皺起了眉。
忽然,一道聲音響在身畔:“王使大人在想什麼?”
蒼淩瑤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旁邊,目光並未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場地。
“哦,無甚特彆,”韓童沒想到這位氣質頗為孤傲的女孩兒會主動跟自己搭話,下意識道,“隻是好奇這場鬥獸的結局罷了,淩瑤小姐見笑。”
“果真麼?”蒼淩瑤道,“恐怕不止罷?”
“我猜,王使大人此刻大約是在心裡奇怪:這蒼淩闌平日裡,都不與家中來往嗎?”
“——怎麼這些同輩人,好像完全不了解她的樣子。”
韓童怔了怔,轉頭:“淩瑤小姐?”
“何出此……”
那“言”字尚未出口,他忽然聽到破風聲“呼”地一響。
蒼淩闌從背上取下長弓,握在手上,隨意甩了一下:“鬥獸開始前,我有幾句要說。”
這竟仿佛是什麼號令,原本散漫的飛光鹿耳朵一抖,倏然繃緊了身軀。靈動的藍眸轉了轉,落定在麵前的焰尾犬上,又瞧了瞧後方的人類少年。
蒼朝笑了:“怎麼,要為你的小鹿求饒?同族切磋,我自會讓戰獸手下留情的。”
“聽人把話說完,”蒼淩闌神情淡淡,“我是想說,雪泥跟著我狩獵多年,習慣了獵殺,從來沒有鬥獸的經驗。”
“它的種族雖然是以膽怯著稱的飛光鹿,但脾氣不算溫柔;我和它之間並未簽訂契約,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令行禁止。”
“所以,你下令時最好謹慎為上。如果接下來的戰鬥導致你的戰獸重傷甚至殞命,我這裡提前說句抱歉。”
嘶——
不知多少人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誰能想到,一個廢了靈界的“禦獸師”,帶著一隻灰土品級的一階飛光鹿,站在鬥獸場上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蒼朝的臉色猛地漲紅,怒不可遏:“蒼淩闌,你彆太狂妄了!”
他一拍胸膛:“一個叛徒的種,彆太把自己當個東西!旁人怕你,我蒼朝可不怕!”
“焰尾犬,拉進距離,準備進攻!”
“嗚汪!!”
瞬間戰鬥打響,焰尾犬縱身一躍。隨著它快速前衝,尾部嘭地爆開一串火花,極為耀眼。
“雪泥,退。”
“星火!”
兩人的指令一先一後下達,時間差了半息都不到。
焰尾犬先張口,十幾顆火花彈如天女散花般噴射出來!
技能剛釋放出來,韓童就在心裡“哎呀”了一聲。
蒼朝還是有些急躁了,這個星火的釋放時機把控得並不算好。
隻見小鹿四蹄點地,輕鬆躍出了火焰波及的範圍,身形輕盈得像是風雪化作的精靈。
“聽指令了!”
“這飛光鹿的速度好快!”
眾人一陣驚呼。
對於低階的戰獸來說,施展元素技能並不容易,可以說是用一次少一次機會。
蒼朝咬了咬牙,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深吸一口氣:“追上去。”
蒼淩闌:“雪泥,再退。”
她往箭筒裡一撈,一枚羽箭落在掌中。
“蒼淩闌!”
二長老突然開口,帶著警示意味喊了一聲。
——按照鬥獸前定下的規矩,戰鬥僅限戰獸之間。若蒼淩闌當真彎弓射箭,便可判她一個違規落敗!
“知道。”蒼淩闌麵不改色,將羽箭橫放於唇間,喀嚓!
羽箭前端的木枝被牙齒咬斷,箭鏃落地的同時,那支無鋒的斷箭已被她搭上弓弦。
無鋒之箭,自然不帶有攻擊性。
韓童屏息,眼前似乎又閃回昨日,獵人以羽箭指引紫蠍,與巨熊對戰的那一幕。
也就是此時,旁邊的蒼淩瑤又開口了。
“昨日,”她眸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蒼淩闌自山中帶你們入城時,我看王使的隊伍中傷者頗多,均被獸爪所傷。”
“而她袖口有血,衣裳沾泥,想來經曆過一場惡戰。”
韓童:“……淩瑤小姐所言屬實。”
“所以,王使看見她挽弓禦獸的樣子了,對嗎?”
“!”韓童震驚地扭頭看她。
“昨日的問題,此時我想重問一遍。”
蒼淩瑤目光灼灼,“若蒼淩闌可勝過蒼家所有同齡人,王使覺得,如她這般的禦獸師,亦不能入你學府嗎?”
……
場地上,焰尾犬幾次撲擊,都被飛光鹿輕鬆躲開,遲遲不能有效地拉進距離。
“冷靜,冷靜。”少年禦獸師的額上開始沁出汗珠,喃喃自語,“這次一定要拉進距離,再用元素技能……”
唦地一聲,焰尾犬的利爪再次掏了個空,已經有些氣喘。
而自始至終,雪泥的步伐都遊刃有餘。比拚速度與耐力的結果,竟然是種族血統更高的焰尾犬落了下風!
蒼朝不得已再次下達技能指令:“衝撞!”
以基礎技能“衝撞”快速拉進距離,是最常見的鬥獸基本戰術之一。
“嗚汪!”焰尾犬猛地爆發出更快的速度,撞向變異飛光鹿。
“好!”
少年麵露喜色,這一次的衝撞十分完美,比他前幾天和焰尾犬練習時發揮得要好得多!
焰尾犬的身影快速放大,倒映在一片澄藍之中。
雪泥眨了眨眼眸,那片澄藍色就泛起漣漪。
它確實不太明白什麼叫鬥獸。
但戰鬥,本是它自幼就習慣的事情。
電光石火間,它壓低身子,四蹄蓄力。
躍起時,下方的地表被震開,泥土飛濺。
在無數道震驚的目光中,這隻雪白的鹿崽子竟像是飛了起來,在焰尾犬的腰背淩空一踏。
“嗚嗷!”
像是被一擊重鞭狠狠抽中,焰尾犬哀嚎一聲,下巴狠狠撞在地皮上。
“是基礎技能‘踐踏’!”
“禦獸師未下指令,這飛光鹿好強的戰鬥意識!”
有人驚呼:“等等,不對,技能還沒結束!”
勁風襲來時,蒼朝並沒有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上一刻他還沉浸在焰尾犬的完美發揮之中,再抬眼時,那本應被撞飛的白鹿——
竟已淩空躍至自己的頭頂!
而那雙藍色的鹿眸,依然濕漉漉地泛著光,顯得可愛、無辜而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