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國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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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年不現於人前的英國公霍英禎突然出現在葉家的棣棠宴上,說是京中為之震動也不為過。

淩波其實還是怕秦女官的,秦女官就是那類在貴人麵前能不卑不亢的宮人,看似跪拜行禮,畢恭畢敬,其實上來就糾正裴照的行為,道:“郎君是宗室子,怎麼好當街與女眷同車。請快去拜見殿下吧。”

淩波其實已經被裴照的話嚇傻了,霍英禎是誰?貴不可言的英國公,又是長公主殿下唯一的兒子,隻要露麵,就是花信宴毫無懸念的魁首。但他對她笑得眼彎彎的樣子,又仍然是他的裴照沒錯。

“放心,我去去就來。”裴照笑著安慰她,就要下車。

淩波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

怪不得他生得那麼好看,怪不得送他妝花緞他也隻是淡淡笑,說更喜歡緙絲,怪不得黃金肚他還嫌膩味,怪不得他能打這個京城最好的馬球,怪不得他死都不肯上進,連出現在花信宴的大宴上都不肯……

他在軍中的履曆,是四年前就從軍,屢立戰功,最終成為火字營的少將軍。英國公府的過往多複雜,而他是背負這一切前塵舊恨長大的霍英禎,所以他隱姓埋名逃去北疆參軍,而長公主是失去了他的音訊的,所以才一直說他在永寧山讀書,所以秦女官此刻跪在地上說的話才略帶譴責。

都說淩波聰明,她也確實是聰明,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夠她把一切的故事猜了個大概,她知曉裴照為她做出了什麼樣的決定,放棄了什麼,又選擇了什麼。

而裴照隻是微微笑,桃花眼彎彎,耐心哄她。

“你放心。”他知道淩波心緒難平,所以道:“我見殿下一麵,立刻來找你。”

他說話的時候甚至微微低頭,側著臉,陽光在他臉上留下一條金線,他的皮膚這樣薄,顴骨窄窄,漂亮得讓人心軟。

淩波常有瞬間的恍惚,不敢信自己真的擁有他。

她不是膽怯,她是葉淩波,再凶險的河她也已經趟過,流水桃花,有始無終,最難的那個選擇她也做好了,她遵從自己的心,脫下這身嫁衣,奔赴了他,也奔赴了自己的命運。

而即使她沒有選擇他,他也選擇了她,他在今天早上就遞出了帖子,他願意為她做回霍英禎,因為她不肯嫁白身。

她放棄她所有的執著,他也放棄他的。

所以他們才能在這相遇,像兩個糊塗的孩子,都想給對方自己最好的東西。

想明白這一點,其實前路就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

淩波放開了他的衣袖,織金的青鸞紋從指縫中流走,她其實是很沒有安心感的人,從小喜歡纏著葉夫人,一刻也放手不得。母親去世後,她常抱著她的衣裳入睡,因為那上麵有她的味道。

她是極看重實際的人,喜歡錦緞,喜歡玉石,喜歡沉甸甸的金銀錠子,因為握在手裡的才是真的,她常常想要咬裴照一口,因為覺得隻有這樣才能確認他的存在。

但她是葉淩波,她一直很勇敢。

“好,”她也對著他笑,認真道,“我等你回來。”

裴照走進正堂的時候,所有夫人都屏息靜氣。

因為是長公主駕前,不能交頭接耳,否則的話,所有夫人心中的那句話就要出來了。

怪不得。

跑馬宴上那樣的身手,那樣的容貌,多少人為他惋惜,可惜沒封侯,否則花信宴上的魁首豈不是沒了懸念。其實權勢地位倒是其次,夫人們可惜的是這樣的青年郎,這樣的貌比潘安,這樣的知情識趣,本該隨心所欲意氣風發,才好兒女情長兩情繾綣,否則怎麼應對世俗生活的磋磨。

侯位已經是夫人們的奢求,誰能想到他會是京中唯一年輕的那位國公爺。

儘管盧文茵已經不在,也好在盧文茵已經不在,所以幾乎可以聽見夫人們心中磨刀霍霍的聲音,那天長公主設宴,一個名字就引得夫人們野心勃勃,何況是此刻。身形高大又舒展的青年大踏步上前來,修長得如同一棵漂亮的樹。中庭的陽光照在他肩上,穿的是白色的妝花緞,華麗的青鸞花紋都不及他容貌一半昳麗,戲台上的絲竹聲傳來,他三步並兩步上了台階,一撩袍子下擺,在紅氈地毯上給長公主殿下行了個禮。

“拜見母親大人。”

所有夫人心中都響起歎息聲,連小姐們都紅了臉,這樣的容貌氣度,才真不枉費了這場好青春。

明華長公主其實從一刻鐘前就心神不寧,宮中的貴人就這點厲害,牙根咬酸了都熬得住,夫人們驚覺她身上也有這樣充滿凡人氣的一麵,像是一個人世間尋常的母親,用目光一寸寸丈量他的背脊,連眼睛都帶紅。

“起來吧。”她道。

她忍得住,但長公主府的眾人如何忍得住,秦女官目帶譴責,蘇女官眼中神色震撼,而宋嬤嬤已經滿眼都是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宮中老於世故的老嬤嬤,也終於有言語無措的時候,上去一把拉住了裴照,仔細打量他是不是全須全尾,又連忙給他行萬福,道:“奴婢給國公爺行禮。”

夫人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都上來見禮。先帝一番清洗,京中僅存的國公爺隻剩兩位,勇國公更是明擺著要絕嗣,所以更顯得這碩果僅存的青年如同鳳凰般珍貴。

裴照自然是笑:“夫人們客氣,那天馬球宴,實在冒犯了。”

這才是夫人們喜歡他的緣故,容貌氣度出眾不說,不似鎮北軍那兩位一樣,整日裡苦大仇深,冷得像冰。這樣愛說笑,天生一段風流態度,隻有過過日子的夫人們才知道這才配得上戲中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開玩笑,夫人們自然也放鬆下來,長公主也道:“夫人們不必行禮了,他年紀輕,隻怕縱壞了他。”

宋嬤嬤也上來笑道:“是呀,夫人們快彆客氣了,國公爺年輕,受不了重禮,彆折煞他了。”

女眷們可以免禮,外麵男客可免不了。長公主於是吩咐道:“好了,靖容帶他去外麵走一趟吧,弘逾在外麵吧?”

趙弘逾是平郡王爺的名字,在長公主麵前是子侄輩。平郡王妃聽了,連忙上前笑道:“回殿下的話,他早在正門等著了。”

“去吧。”長公主看他的樣子,像個無奈的母親,但目光總是離不開的,又似乎帶著無儘的悵惘,道:“彆在外麵多待,轉一圈就回來。”

韓月綺立刻上前,道:“殿下,在蘭月閣給國公爺設了小宴,請國公爺見過男客回來,就移駕吧。”

眾夫人們大概不會明白,為什麼會設小宴,隻當長公主殿下是舍不得兒子,畢竟鎮北軍打了四年仗才回來,霍英禎既然在軍中做了將領,那這四年大概不是在什麼永寧山讀書,竟是悄悄去從軍了。

她們哪知道還有一樁事要長公主殿下來裁奪,隻有韓月綺隱約知道大概,還是淩波遣來的丫鬟,剛剛附耳告訴她的。

真是孽緣。

從開國時,霍家人就這樣的不安分,淩煙閣上二十四名臣,武將裡是第一名。皇家秘辛,開國時就有相士直言,說霍安國是韓信的命格,後來果然一語成讖,霍家自有霍家的未央宮。

跑到人家的訂婚宴上去搶人家的妻子,真是霍家人乾得出來的事。

長公主一麵心中想罵,一麵無奈歎息。

“去吧,”她吩咐秦女官:“本宮累了,去叫葉家大小姐來陪本宮說說話吧。”

清瀾雖然也沒料到事態如此發展,但對這峰回路轉也並不意外。何況事情還是朝著好的方向轉變,所以去見長公主殿下時,並不很擔心。

皇家規則再怎麼無情,她到底是霍英禎的母親。

果然長公主殿下就比過去的每一次都平易近人得多,當然,也可能是清瀾的錯覺,畢竟她坐的是葉家的琉璃閣,倚在榻邊的樣子,甚至有點像葉夫人在的時候。她顯然也對如今的狀況頗頭疼,用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

清瀾這才看清她的麵容其實和裴照生得有許多相似的地方,都是一樣的偏於昳麗的輪廓,唇也像極了,但裴照的眼睛更風流,而她是趙家人的狹長鳳眼,更貴氣些,也讓人難以親近。

“清瀾見過殿下。”她上去行禮。

“看座吧。”長公主道。

待遇是一次比一次好了,可惜蘇女官不在,不然一定替她開心。

清瀾垂著頭,規規矩矩入座,果然就聽見秦女官先發難,道:“葉大小姐這個主人家做得好,怎麼新娘子和客人都到小巷子裡去了。”

果然是先怪外人,是皇家行事的風格,像淩波私下有時候,也悄悄罵趙衍澤,說他們家的好風氣,好像自己家的男子都是鳳凰蛋似的,誰都覬覦他們。明明是趙衍澤纏著沈碧微不放,宮裡話裡話外,好像還在責怪沈碧微逗引呢。

但清瀾也隻是微微笑,道:“敝府辦的是舍妹的訂婚宴,實在不知道國公爺大駕光臨,請秦尚宮恕罪。”

也難怪秦女官生氣,實在是這事太不像話,跑得四年不見,回來了,為的還是個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也都好,就是門第低點也算了,偏偏是彆人的未婚妻。說起來難聽得很,牽涉到長公主,幾乎成了君奪臣妻。霍家倒是不嫌丟人,橫豎也沒人了,皇家如何丟得起這個人。

但偏偏是長公主唯一的孩子,隻能想辦法遮蓋過去。葉清瀾也是看準了這一點,句句話戳人:我家的妹妹是正經要訂婚的,你家的國公爺怎麼自己跑了來呢?

實在氣得人頭疼。

秦女官哪時候也沒受過這委屈,長公主殿下的身份,在宮中都是橫著走的,遇到中宮也能打個平手,幾時受過這種氣。

但長公主到底是長公主。

“都說清瀾疼妹妹,果然護短得很。”她隻淡淡說了這句。

稱呼倒是一次比一次近,也確實是情況特殊:她們此刻就是雙方家中主事的長輩了,換句話來說,其實是親家。

“人生在世,至親家人不過幾個,不護他們,護誰呢?”清瀾隻帶笑回答,像勸告,也像諫言:“臣女的母親從小就教臣女,讀聖賢書,一生謹慎小心,循規蹈矩,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不然隻是為了一輩子做個石像,供人朝拜嗎?”

她就有這種鋒利,柔軟外表下藏著全是剛硬的骨頭,一句話說得琉璃閣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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