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鷂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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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照愣了一下,然後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是為什麼一直躲避花信宴的大宴,不願冒頭,也不願在人前揚名?”淩波仍然逼問他:“是私生子,還是有世仇在,或者是換了名姓?總歸有個緣故。否則你何必這樣自甘沉寂,總歸有個理由,讓你不能出頭。”

裴照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帶笑看著她。

不愧是他的葉淩波,像極了邊疆的冰雨,看似潤物無聲,其實一陣風過,就如同冰錐鋪天蓋地落下來。

“不肯說?”淩波皺起眉頭,她連皺眉也這樣可愛。

裴照隻是笑著搖頭。

真氣人,偏偏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淩波隻好威脅他:“那你就彆怪我繼續去忙崔景煜的事……”

真讓人灰心,想威脅他,卻連一個拿來放鷂子的對象也沒有。怪不得這混蛋有恃無恐呢,認準了自己是跑不脫的。

他甚至還反過來威脅自己,笑著道:“那我就去參加跑馬宴了。”

“你敢。”

淩波就知道他一定又要把今天這一套在跑馬宴上來一遍,到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看中他,想到這個,淩波眼神就一冷。

裴照隻帶笑看著她眼睛,看她深黑色眼睛裡神色變幻,是在飛快地算計利害,一點不覺得她勢利,隻覺得好玩。

“跟我走吧,淩波。”他認真問她:“我們去邊疆,去看振山關,去看鳴沙河,你要的東西都會有的。”

“邊疆的戰事早打完了,去那乾什麼。”淩波本能地反駁道,等反應過來,臉頓時紅了。

好他個裴照,無婚無媒,就要帶人跟他去邊疆,這跟私奔有什麼區彆。不,分明就是私奔,怪不得都把他比作戲中的王少山呢,果然是一樣的行徑!

但淩波心中也難免閃過一念。

當年崔景煜也這樣問過清瀾嗎?要她跟他走,去到塞上邊疆,天地寬廣,雙宿雙飛,白頭偕老。

“呸,我才不去!”她立刻罵他:“我就要留在京城,一輩子也不離開我的家人。”

裴照果然露出受傷的神色,他這人就有這樣的力量,明明癡心妄想的是他,但他隻把他那雙桃花眼往下一垂,再把他那個破臉往下一垮,就讓人對他心軟如棉,恨不得什麼東西都捧給他。

淩波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也覺得有些灰心。

“你彆這樣了,裴照。”她認真勸他:“我不可能跟你走的,你不要再在我麵前這樣了,隻會弄得我心亂。”

裴照仍然垂著眼睛,隻“哦”了一聲。

又來了又來了,總是這樣,明明比淩波還高出一個頭呢,身板也壯得像馬,剛才在馬球場上那樣的身手,隻怕老虎都能打死兩隻呢,偏偏要露出這樣可憐樣子,穿著他舊舊的青色衣裳,抱著手靠在杏花樹下,一副被這世界辜負了的樣子。

怎怪得了淩波心亂如麻。

她於是也安靜看著他,兩人一時間都無話可說,隻有月亮升起來,杏花林起了微風,她立刻咳了一聲,她到底是養尊處優的閨閣小姐,少個暖爐都要凍病的。

裴照抬起眼睛,往旁邊轉身,替她擋住了風。

“回去吧,天要冷了。”他甚至勸起她來:“我不會去馬球宴的,也不會再像今天這樣了。今天是逗你玩的,我再也不會了。”

淩波頓時心軟得一塌糊塗。想說點什麼,看著他的臉,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倒是小柳兒,在外麵望風久了,也急了,過來催道:“小姐,我們得回去了,等會席上找過來隻怕不好,大小姐也要著急的……”

“知道了。”淩波隻得答應著,不自覺又看向裴照,見他不再開玩笑,還朝自己露出一個笑容來,懂事得簡直和小時候她要忙生意出門時的燕燕的一模一樣。

“你回去吧,我等會也回去了。”他甚至朝淩波道:“崔景煜那邊我會看著,有消息我也會告訴你的。”

連小柳兒都歎息一聲,何況淩波呢。

她跟著小柳兒往外走,走出一段距離,忍不住回頭看,看見裴照仍然安靜地站在那樹下,抱著手,看不清表情。杏花林樹影憧憧,隻有他一個人站在那裡。

他總是一個人。

淩波魂不守舍地回到席上,味如嚼蠟地吃了幾口,連韓姐姐和清瀾跟她說什麼也隻是漫應著,席上自然是燈火通明,滿廳都是華貴裝飾,簾幕也是錦緞,瓶中插著滿滿的杏花枝,又掛著朱紅瓔珞,十分喜慶。

裴照現在在哪呢?他那樣的犟種,一定不會上席的,肯定又回到他的破院子裡,穿著他的破衣裳,吃著他的破飯菜……

要是自己問出那個緣故就好了。

要是自己剛剛在林中接過他的花球就好了,雖然最後也不會答應他和他好,但至少他會因此開心一點吧。

淩波在席上暗自決定,等散了席,立刻讓柳吉送一席宴席到裴照家裡去,必須看著他吃下去,不然就罵死他。

偏偏就有小柳兒,比她還心軟,晚上睡覺,本來淩波就已經翻來覆去睡不著了,她還來勸,道:“小姐,我看裴將軍也挺好的呀,一片真心,怎麼小姐就是不答應他呢?”

“你又知道了?”淩波好強得很:“他要是一片真心,怎麼就是不肯告訴我他的來曆呢。他為什麼不肯力爭上遊的理由,他不說,這個結怎麼解,我看他根本就不想和我有將來……”

“不是啊。我剛剛在林子裡聽裴將軍和小姐說話,他對小姐真是一片真心呢。”小柳兒急得很:“小姐不和他好,又不讓他去找彆人,他也答應了,還幫小姐去看著崔將軍呢,難道小姐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淩波氣哼哼地道,又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他給小姐的生辰賀帖上寫了呀。他要小姐事事如意,諸事圓滿。”小柳兒認真道:“裴將軍雖然總愛跟小姐開玩笑,但他從來沒騙過小姐的。”

淩波對裴照的心軟,隻持續到了幾天之後。

杏花宴狠狠熱鬨了一波,李花宴就平平無奇地過去了,確實五日一宴時間也緊,熱鬨過了,夫人小姐們也需要時間恢複過來,所以李花宴淩波就隻去應了個景,橫豎也沒什麼大事,連崔景煜都沒去呢。所以她早早回家,來乾件正事。

葉老太君如今一心要挽回淩波,所以大行方便,真就替她做主人,設了宴,請了那戴玉權上門來做客,說得好聽,是臥病多年,故交子侄都生疏了,知道他進京一年多,竟不曾來往,特地設了一席來賠罪。

話說成這樣,戴玉權哪有不來的,果然早早到了。淩波早有準備,先晾他在廳堂,隻讓一個老嬤嬤招待,兩個丫鬟伺候茶水,看看心性。自己則在簾後,偷偷看了一眼。

模樣倒還不錯,相貌端方,身材也高大,是個正直爽朗的模樣,稱不上英俊,但是有股實乾的氣質。性格也還沉穩,淩波故意讓小柳兒上去給他倒了杯茶,茶水灑出來一點,差點潑到他鞋上,他也不氣不惱的。小柳兒連連道歉,替他抹了。小柳兒兄妹生得都好看,都是揚州人的美貌,眉目精致,瓜子臉,苗條修長身形。柳吉在外麵行走,連賞銀都比一般的小廝多點。

但這人目不斜視,也不和小柳兒搭話,可見人品不錯。

淩波心中十分滿意,決定給這人一個做鷂子的資格,這才吩咐裡麵開飯,請客人上席。自己換了大衣裳,和吳媽媽一起出來。

“老太太身上不好,招待不了貴客,隻能讓奴婢越俎代庖了。”吳媽媽也是精明強乾的老嬤嬤,話說得滴水不漏:“怕客人見怪,所以讓二小姐出來和客人見個禮,橫豎是自家子侄,她是主人,怕怠慢了客人。”

淩波本來是不愛梳妝的,但知道他也是為了元宵節見了清瀾的美貌而來,怕自己太素淨了不好,也認真換了大衣裳,穿了一身碧色妝花緞,高梳雲鬟,插戴珠翠,十分隆重,上來跟他見禮。

“不敢不敢。”戴玉權自然離座行禮:“老太君深恩,折煞晚輩了。”

離得近,更好打量。但淩波知道他們看中的都是清瀾的端莊儀態,所以極守禮,隻在抬起眼時匆匆掃他一眼,偏偏這人也在那時看他,兩人眼神一對,淩波立刻彆開,他反而笑了。

“說起來,我和二小姐還是同行呢。”他開口寒暄道。見淩波不解,才補充道:“西城那家如意坊爭地的事,小姐忘了?”

淩波這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再看他的眼神,頓時就幽深了許多。

其實哪是如意坊爭地,這是在老嬤嬤麵前,他不好明說罷了。其實真算起來,這人還是自己的勁敵呢。

說起來,是去年販棉花的事,本來大戰之下,京中把一切都收得很緊。糧船、茶船、絲綢船,三日一查,五日一搜,說是為了怕夾帶信件,搜查間諜,實則是幾個衙門借著打仗的機會,狠狠撈一筆,因為他們本來管不著河道衙門,是因為打仗有的權力,都知道仗要打完了,所以更要趁這時候狠撈,否則等打完就做回清水衙門了。

這樣的形勢下,許多商家就退了出來,隻守著些存貨,以圖自保,熬過這個冬天就好。但淩波卻看出了機遇,知道商家再怎麼省,京中有些東西是省不了的,因為衣食住行是逃不脫的消耗,總有人要用。所以豪賭一把,拿出錢來疏通了衙門,包了一百條糧船,拿的是兵部的通行令,九省無阻,天下通行。

要說這是豪賭,其實也不準確,因為淩波聰明就聰明在這,一百條糧船,她自己隻用二十條,剩下八十條全留在手裡,等到了冬日,有些商家看出了商機,準備要往京中販東西了,卻苦於沒有船隻,主要是沒有通行令,淩波全拿了出來,直接租給其他商家,那真是天價租金,又不用自己承擔風險,賺的是淨錢,商家還要為了搶這個而互相爭搶,為此送禮都不知道送了多少給她。

淩波自己賺錢賺得開心,沒想到惹惱了一個衙門,正是皇商。本來管著織造皇商的是平郡王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沒想到他們也想做絲綢的價格,京中航路一斷,絲綢進不來,內府庫的絲綢就是唯一的來源。花信宴開辦在即,不怕夫人不搶出天價來。

偏偏葉淩波的船多半租給了絲綢商,他們從江南往京中販,仗著船快,一冬能跑兩三趟,本來內府庫的絲綢就款式老,又是上貢裡麵挑出來不要的,號稱是貢品,其實京中稍好點的世家都看不上。本來他們想趁著今年大好時機好好賺一些,其實不止絲綢、茶葉、存糧,乃至於乾果之類,皇商都有想法。但還是絲綢價最貴,重量又輕,所以負責絲綢的皇商和葉淩波撞在了一起。

從來商人背後都是官,他們也不客氣,直接想從衙門下手,找淩波船的麻煩,誰知道淩波這樣舍得,早拿出大筆銀子打通了上下,正如楊娘子的話說,是“狗咬烏龜,無從下手”。一點短處沒抓到不說,還被淩波發現了形跡,淩波做事也簡單,直接托了韓姐姐,讓沈夫人知會平郡王妃,夫人之間的對話,雲淡風輕,說:“淩波這孩子也實在熱心腸,看不得百姓受苦,自己拿出私房錢來,幫商戶疏通了水路,怎麼還聽說有人翻起案子,要查她的錯處呢。”

平郡王妃自然也是笑,說沒有這樣的事,回頭問問門下家人。

淩波也沒讓沈夫人這話落空,她自己二十船上京,十船跟的絲綢商人,十船全是從北疆往京中販的棉花,棉花又好又輕,又暖和,全部低價賣給了百姓,她店鋪也多,按坊市賣,免得人低價買去囤積。正是京中缺棉花的時候,又是寒冬,她這十船棉花本身倒還好,救不了全部的急,但一個人把京中棉花的價格都打了下來,頓時百姓傳頌,稱她為葉菩薩。

這還算了,她收棉花本就給北疆種棉戶解了燃眉之急,收到京中賣了的錢,又全捐出來做了軍費,何其大氣,何其體麵,夫人都誇讚。誰也不去計較她那十條船在絲綢上和那八十條船的最近賺了多少,是不是一船就賺回了棉花的錢。

這才是淩波去年乾的正事。她心知不算十分光彩,但做商人,隻要讓東西運轉起來,不要讓人囤積壓價,讓百姓能買到多多的東西,便宜的東西,這就是最大的光彩。她從來大氣,這次用的錢裡麵,韓姐姐是參了股的,她高高地返了利息不說,連沈夫人那邊也備下重禮。現在惹得王少夫人她們都蠢蠢欲動,跟淩波約好,日後再有這樣好事,一定叫她們參股。橫豎她們家中也有大人,也是說得上話的。

但有人歡喜就有人愁,為這事,也確實得罪了管絲綢的皇商。所以西城那家如意坊看好了地,要開業時,被人截了胡,淩波也並不意外。楊娘子忿忿不平,說沒有這樣的道理,要去把保人和地主都告到衙門去,淩波反而勸她算了。

大路自己走了,自然要留出小路給人行,雖然是損人不利己,但讓他們出出氣也好。

沒想到他們出氣太過,還找到她家裡來了。淩波心中好氣又好笑,一時摸不準這戴玉權的路數,隻淡淡道:“戴大人客氣了,都是自家親戚,什麼爭地不爭地的,傷了和氣。戴大人喜歡吃點心,我等會讓廚房安排就是了。”

她這話也說得巧妙,戴玉權頓時就笑了,長得一般,笑起來倒是挺爽朗的,道:“傳言都說二小姐行事大氣,果然不虛。確實是我們小氣了,實在慚愧。”

淩波沒想到這人看起來粗枝大葉的,說話倒還中聽,心中對他能勝任鷂子的身份更加篤定三分。於是試探笑道:“戴大人這是說哪裡的話,元宵節剛過,家裡本來就預備了點心,正好又是賞月光的時候,有什麼大氣不大氣的。”

戴玉權也笑:“那我今年既然給老太君拜了個晚年,少不得也要吃一頓晚元宵了。”

淩波見他接上暗號,心知他確實是為元宵節的清瀾而來。於是道:“聽聞大人也是去年秋來的京中,正好趕上京中花信宴盛事,前些天的馬球宴好生熱鬨,怎麼戴大人沒有參加呢?”

戴玉權笑道:“實在是衙門事忙,不過如今也忙完了,王爺也體諒我們,知道我錯過馬球宴,特準我協理桃花宴呢。”

正好,要是參加還不夠體麵,協理桃花宴,何等榮耀,可見前途大好,雖然不如崔景煜是王侯,但對峙起來也不算寒磣了。淩波得到滿意答案,也不多說,立刻扮作端莊模樣,好襯托清瀾的品德,告辭道:“閨閣女兒,和大人說了這些已是冒犯,我告退了,請吳媽媽好好招待大人,隻請大人也寬恕我的無禮吧,等桃花宴再見,再向大人賠罪吧。”

戴玉權倒是好說話,仍然寬厚笑著,道:“哪裡,小姐蕙質蘭心,是戴某失禮了。等桃花宴我向小姐賠罪才是。”

長得大模大樣的,氣度也好,也會說話,滴水不漏。家世也好,前途也好,家底也豪富,作為追求者,這才不辱沒了清瀾呢。

淩波辦完一件大事,心情大好,回到暖閣裡,一邊給清瀾和阿措燕燕預備桃花宴的衣裳,一麵不自覺哼著小曲,十分愜意。正是大晴天,琉璃閣外日光明亮,正襯她的好心情。

淩波正開心,理到一件妝花緞,不由得想起某個混蛋來。忽然心中一動,明白了過來。

自己還想用戴玉權做鷂子,刺激崔景煜,讓他抓緊對清瀾上心,還覺得這是絕世的計謀呢!

其實前些天在杏花宴上,裴照那家夥,摘花奪魁,那樣賣弄風流,惹得滿樓小姐心動,不是拿這些做鷂子,來氣自己嗎!

可惜淩波還沒來得及教訓裴照,京中就又出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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