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奪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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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文茵不在,禁足半個月,她的跟班自然是以盧婉揚為首,盧婉揚聽了她這句話,神色微動。但她身邊的楊巧珍哪裡忍得住,怕她聽了葉清瀾的勸,一看樓下已經分出勝負,立刻靠在欄杆上,高聲笑道:“沈小姐真是厲害!堂堂女眷,竟然可以和鎮北軍的將軍打得難分彼此,真是我們女中豪傑!”

如果說樓上是有一半人沒認出沈碧微的話,那樓下馬球宴的人,是除了崔景煜、裴照和元修,幾乎無人知道沈碧微的來曆。楊巧珍這高聲一喊,頓時一片嘩然。

都知道沈碧微傲慢,特立獨行,是勇國公爺最寵愛的外孫女,所以慣壞了。但誰也沒想到,竟能如此驚世駭俗,滿京城的世家女子都隻敢在觀景樓上看馬球賽,連話也不敢說,最多隻敢參與賭花,借王家丫鬟之口,喊出對哪支隊伍的支持。

誰能想到,她竟然換上男裝,直接出現在了馬球賽的場上。這還算了,竟然還出手和男子打架,鬨得滿京皆知。

沈碧微倒不慌不忙,仍然冷冷站在場中,看著樓上,似乎對這結果並不意外。甚至看見葉淩波在欄杆邊滿心擔憂看著自己時,還有心情朝她笑一笑。

饒是葉淩波聰明絕頂,這時候也想不到挽救的方法。雖然沈碧微地位超脫,但這樣的事傳揚出去,對她的名聲也是有百害無一利。彆說霍英禎,就是尋常世家,也要因此對她改觀的。

她隻得求助地看向韓月綺,見韓月綺也是緊皺眉頭,似乎想不到解救的辦法,總不能說是她這個嫂子允許的……

樓上是一片緊張,樓下自然更加,幾個老大人哪裡見過這樣膽大妄為的女子,都在張口結舌“這這這……”,作為主人的平郡王爺也手足無措,本能地看向睿親王。

睿親王笑了。

雖是晴天,他在室外待了這麼久,狐膁暖爐圍著,也仍然是一開口就先咳了起來,但他咳嗽,眾人也隻能等他咳完發話。

“是本王欠缺考慮了。”他笑著朝眾人多:“看元修他們隊要輸,實在著急,就去樓上搬救兵了,知道勇國公爺的真傳隻在沈小姐身上,所以請她出山,幫我們打一陣。隻顧著為京中王孫爭氣,忘記了沈小姐的身份了。樓上是哪位夫人,實在說得好,沈小姐確實是女中豪傑,來人,將皇伯父賜我的玉麒麟牽來,這是今年北戎進貢的馬王,正配沈小姐。沈小姐這身功夫,若是能上陣殺敵,少不得封侯拜相。”

元修自然也趕過來描補,道:“都是我輕狂,打不過他們,就求沈姐姐下場,明日娘娘知道,又要罰我了。”

兩人一人一句,實在是權勢壓人,硬生生把沈碧微的男扮女裝扭成了木蘭從軍,是真正的女中豪傑。眾位大人哪還敢有異議,立刻個個稱頌道:“是是是,這才是勇國公爺的傳承呢!”“我朝女子,要是都有沈小姐這樣的豪氣,何愁北戎不滅!”“這真是堪比木蘭了,可惜老臣才疏學淺,不然寫一長賦,歌之頌之,才配得上沈小姐的才能呢……”“沈大人真是好福氣,一兒一女,真是文武雙全,不像我家,犬子犬女,全無大用,實在是讓人羨慕……”

眾人吹捧中,把原本麵黑如鐵的沈大人吹得換了臉色,連連謙虛道:“哪裡,都是我家泰山教得好……”

一場禍事幾句話就消弭於無形,沈碧微隻是冷冷站著,像是看慣了這京中攀高踩低的戲碼。趙衍澤看見她這樣,雖然好笑,也隻能歎息一聲。

他自幼多病,鮮少狩獵,隻有一次,跟著皇伯父去狩獵,坐在他的馬上,海龍皮紫貂裡子的披風,暖和得很。陪同狩獵的是勇國公,指給他看,隻見山嶺上站著一隻麋鹿,那是趙衍澤第一次見到活著的麋鹿,通體棕色,全然不似禦園中的梅花鹿漂亮,也沒有長角,似乎還很年輕。站在林中的霧靄裡,陽光灑滿全身,那雙眼睛一轉一轉,像褐色的寶石,是這樣鮮活靈動。

林中的風向一變,它立刻發現了他們,耳朵一閃,立刻跑到了灌木叢中,消失不見了。

回去之後,趙衍澤在病中常想起這隻鹿,它現在在哪裡呢?是在林中吃著帶露珠的青草,還是在溪流邊飲水,抑或是在躲避狼群的追逐呢?

他當然知道它也活不久,皇家的獵場裡,一頭鹿怎麼能活得久呢?但他始終記得那一幕。它站在那裡,隻是天地之間一個普普通通的生靈,它站在這裡,誰也沒法把它怎麼辦。

這世界不會放過她的,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而他甚至活不到這世界清算她的那一天。

但他還在這裡,他就擁有無邊權勢,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人能把她怎麼辦,哪怕是她的父親也不例外。

“來人。”趙衍澤笑眯眯叫來王府內官,吩咐道:“將本王的賞賜,賞給贏下跑馬宴的隊伍,輸的隊伍也賞百金,樓上參與賭花的夫人,賭輸的本王給了,賭贏的本王也加一份,沾沾夫人們的喜氣。雙宴同辦,本就是喜事一件,大家不要拘束,該熱鬨起來才是,晚宴平郡王爺還準備了許多表演呢。”

他先立威,這話卻又說得平易近人,人人有賞,其實賞銀都是小事,難的是睿親王賞的,說起來實在尊貴,所以人人都開心,不僅席上大人都稱頌起“王爺盛恩”,年輕的王孫也都一片歡騰。

旨意到了樓上,夫人們更是一片開心。正應了葉淩波之前的話,花信宴本是大好事,這些夫人們一年到頭,管家累死累活,也難得有段時間可以休息玩樂。小姐們更是深閨拘束,也隻有這段時間可以遊玩賞景,和姐妹來往,更是婚前難得的自由時光,青春歲月。不是盧文茵那種天生壞種,在家宅裡鬥瞎了心的,誰沒事就要給彆人找不痛快,要拉幫結派找這個鬥那個呢?人人都開開心心赴宴不好麼?就是有競爭,也是光明正大的,橫豎京中小姐幾十家,夫妻也要講求緣分,難道鬥死了一個小姐,其他小姐就不存在了麼?還是要雙方都對上眼的。

所以今日盧文茵不在,縱使跑馬宴王孫齊出,鎮北軍更是將領都在,本來是崔景煜和魏禹山的天下,偏偏來了個裴照,把魏禹山襯得跟青瓜蛋子一樣,王孫沒他遊龍般功夫,將領又不及他風流俊美,一人就摘了兩次花,大出風頭。

但並不見樓上為此明爭暗鬥,當然,淩波也知道,多半是因為喜歡他的多是小姐,夫人們還沒下場呢。

隻是小姐們的喜歡,也夠成聲勢的了。近來京中多看南戲,戲中有的是小姐私定終身,丫鬟從中做媒的。所以樓上的丫鬟們也多多少少學了點,再加上婆子媳婦也都愛看這樣俊美風流的子弟,聽見睿親王的旨意說不要拘束,要熱鬨,哪還忍得住。頓時就有愛說笑的婆子道:“王爺說不要拘束,那咱們可要說了,聽說以前跑馬宴贏了的子弟都要打馬遊園,拋花上樓的,怎麼今日沒有呀?”

婆子媳婦們頓時都起哄起來,丫鬟有膽大的,也夾雜在其中助威,夫人們雖不知道裴照的底細,但看相貌總是一等一的好子弟,何況又是鎮北軍的將軍,差也差不到哪去,也朝王少夫人道:“是呀,打馬遊園是天黑了不方便,怎麼拋花上樓也沒有啊?”

王予薇其實也是個灑脫爽朗的性格,和韓月綺常年說笑慣了的,況且剛出了沈碧微這事,也正需要一場大熱鬨蓋過去,立刻也朝管家娘子笑道:“快去問問平郡王爺,這拋花上樓還算不算數呢,贏了的隊怎麼還不動呀。”

有睿親王旨意在先,話傳到下麵,平郡王爺也笑道:“是呀,這是京中風俗,崔侯爺,景侯爺,你們是贏的隊,該成全夫人們這份雅興才對。”

魏禹山其實從裴照摘花的那一刻,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恨不得在元修麵前狠狠得意一番,主要是樓上嚷破了沈碧微的身份,他也嚇一跳,沒想到當年她隻敢跟著淩波和自己打兩架,現在更加囂張了。等睿親王一番處置完,夫人們又傳話下來,橫豎他爹也不在,沒人揍他,立刻帶著羅勇尹鴻煊他們一幫人打馬向前,笑道:“不就是打馬遊園嗎?遊園遊不了,遊場是可以的,咱們跑個馬給夫人們看看。”

他自己跑了還不夠,還挑釁元修,故意騎著馬到他麵前,一個勒馬急停,自覺自己非常瀟灑,樓上阿措看見,一定更喜歡他了。他到底才十八九歲,哪裡知道女孩子的心思。

元修畢竟在宮中行走,比他還是懂女眷些,見他這樣,嫌棄道:“你彆發瘋了,夫人們哪是要看你耍寶,站一邊去吧。”

魏禹山隻當他是惱羞成怒,自己是勝方,自然要更寬宏大量,所以笑嘻嘻道:“夫人們不想看我,難道想看你啊?你還沒說呢,現在是鎮北軍厲害還是你們王孫子弟厲害?”

他們兩人在下麵鬥嘴,其實夫人們哪裡管他們,隻朝著崔景煜和裴照發話,王少夫人作為女主人,索性道:“什麼打馬不打馬的,夫人們不管,主要是要拋花上樓,怎麼還不見動呀?”

夫人們見她帶頭,立刻都笑了,七嘴八舌都開了口,橫豎她們是已婚的夫人,又在樓上,不算冒犯規矩。於是紛紛開口,朝崔景煜道“崔侯爺可是奪了頭籌的,應當讓他先拋呀”,有道“這拋花上樓可是規矩,逃不脫的”。

還有王少夫人,大概韓月綺也給她透過一點風,知道要拿下崔景煜,所以隻把話往崔景煜身上引,催促道:“崔侯爺,怎麼還不見拋花呀。”

崔景煜騎馬站在樓下,平靜看著樓上。

滿樓偎紅倚翠裡,唯獨不見葉清瀾。想也知道,這樣的場合,她總是往後的,是世家小姐的做派,自己尊重。雖然跟著起哄也無傷大雅,但她總是不會。

哪怕為他也不會。

所以他也隻是淡淡回道:“夫人取笑了,末將不敢冒犯小姐們。”

其實他倒一直不是最受女眷歡迎的那一類,因為一直太冷,涇渭分明,不被夫人調笑,也不調笑小姐。大好的熱烈氣氛,他往這一站,就有點冷了下來。

王少夫人見磨不動他,心中歎息,也隻能轉換目標,笑道:“崔侯爺是嚴肅些,但沒事,咱們還有裴少將軍呢!”

這名字一叫出來,滿樓頓時都沸騰了。本來眾人就對裴照虎視眈眈,就算王少夫人把話題引向崔景煜,也有不少夫人小姐在悄悄打量樓下的裴照呢。雖然暮色漸漸下來,但他站在校場裡,正好在樓下,周圍暮色簇擁著他一身青衣,一手控韁的樣子漫不經心,身形修長風流,青衣襯托出一張臉,如同廟中二郎神君,英挺俊美,眉眼又昳麗,唇角帶勾,眼中帶笑,實在好看得讓人心驚。

所以夫人們即使在權力場浸淫多年,這時候也難忍得住。王少夫人一吹響進攻的號角,頓時樓上都炸開鍋了。個個都有話說。

“是呀,裴將軍今日奪魁,怎麼還不拋花上樓呢?”“摘花時那麼厲害,拋花時卻慢了,這可不像話呀。”“裴將軍,你拋花上樓,要是拋中誰,可就是看中了誰,不許反悔的!”

這還是正經說話的,也有不正經的,是規矩沒那麼嚴苛的世家,夫人平素說笑習慣了的,三四十來歲的夫人,是最活潑的,因為孩子都大了,開些姻緣玩笑也都是長輩對晚輩的取笑,但偏偏人還沒老,仍是花容月貌的尾巴,韶光易逝,花信宴難得,裴照這樣如同少女時夢中少年的英俊將領更難得,所以個個都開起玩笑來。

“是呀。裴少將軍今日一人摘兩朵花,可彆跟戲中王少山一樣雙喜臨門了,那可不興這樣花心的!”說話的是陳夫人,陳家本是新貴,規矩也小,也慣女兒,也有權力,陳夢柳一直依偎在陳夫人身上咬耳朵,陳夫人這句話顯然也是為女兒說的。

王少山是南戲《釧釵合》的主角,最後是娶了兩家小姐,一日成婚。眾夫人聽了,頓時更笑成一堆。有說:“裴少將軍看麵相是極好的,一定專情,陳夫人可不用擔心了。”有說:“我看不是夫人在問,是陳小姐在問吧?”也有自家小姐也看中的,本來還扮矜持,見陳夫人下場,也忍不住了,連忙道:“陳夫人怎麼能這樣說,裴少將軍少年風流,也是難免的,就讓他拋兩朵上來嘛,橫豎花信宴還長著呢……”

夫人們笑鬨成一團,小姐們也都臉紅紅,偷眼看樓下裴照,丫鬟們,婆子們,湊趣說笑,樓上一片熱鬨中。隻有葉淩波一個人在角落裡,臉色越來越黑。

怪不得沈碧微罵他是狐狸,真是臭狐狸,拈花惹草。

偏偏樓下裴照還不知死活,騎馬站在暮色中,有點自嘲地笑道:“夫人們取笑了。我的花,自然是沒人要的。”

從來男子生得好看,最怕的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好看,由此生出一股沾沾自喜,賣弄英俊的勁頭來,那就稱不上王孫,而是一股麵首的脂粉氣了。什麼英氣都沒了。

已經長成潘安的相貌,自然是謙遜更好,守著禮,眉目低垂,但又落落大方,安靜站在樓下,身形修長風流,誰看了不動心。

但誰能想到裴照能說出這話來。

樓上樓下是隔了一段距離的,夫人們自然看不見他眼睛低垂的神色,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頹唐,但這話說得真讓人心疼,又讓人心軟,尤其是說這話的人,剛剛還展露這樣的身手,在馬球宴上打敗京中王孫,奪得魁首。

彆說夫人們,小姐們都動了容。陳夢柳性子最急,第一個忍不住,嚷道:“誰說裴將軍的花沒人要,我要!”

本來陳夫人還怕她話過了分,又不知如何描補,隻見盧婉揚也笑道:“英雄不問出處,裴少將軍這樣好身手,又是戰場回來的功臣,何必不自信呢?”

她這樣一說,眾人都猜裴照是因為身世自卑,本來也是,元修之前罵鎮北軍,就有點仗著王孫身份嫌棄鎮北軍的出身,罵的話她們樓上都聽見了。怪不得裴少將軍贏了馬球賽,還怕自己的花沒人要呢。

頓時眾人都對元修他們那一隊怒目而視,有脾氣急的小姐,頓時嚷道:“裴將軍,快彆信他們的話,聖上早說過,鎮北軍才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京中王孫都該向你們學才對呢!”

“是啊,不過是仗著出身好,又不是自己的功績,還敢罵起功臣來,真是反了他們了!”

本來要是夫人們那樣調笑裴將軍,小姐們是不敢插話的,但要說到聲張正義上來,那小姐們就有話說了。頓時個個義憤填膺,把元修他們隊罵了個狗血淋頭,有說:“你們還好意思說裴將軍,自己成天在樂遊原上跑馬,把花甸子都踏得不成樣子,到時候還影響我們賞花呢。”有附和道:“是呀是呀,那樣練還贏不了,剛才我們都看見了,被裴將軍玩得團團轉呢!”“是呀,裴將軍跑馬也厲害,跑馬宴也來吧?我們都喜歡看你跑馬呢……”

元修他們也是慘,輸了馬球賽還不算,還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偏偏罵他們的還是小姐,也不能還嘴,隻能一個個氣得握緊拳頭,魏禹山這人最喜歡乘勝追擊,聽到跑馬,又騎馬到他們麵前轉一圈,笑嘻嘻嘲諷他們。

裴照看看事情也差不多了,這才收了神通,抬頭對著樓上笑起來。

暮色四合,樓上卻張燈,王府豪富,都是用最亮的羊角宮燈,明瓦宮燈,沿著樓閣懸掛數十盞,照得樓上樓下都亮如白晝。但裴照畢竟是站在暗中,所以仰麵看樓上時,光彩都照在他臉上,桃花眼中帶笑,唇角微勾,實在是玉石般的一張臉。

都說花信宴看權勢,但年少慕艾,誰不看容貌呢?千年前的女子就知道東食西宿,權勢,財富,什麼都是過眼雲煙,唯獨這青年俊彥風流模樣,是會鐫刻在心上的。

“多謝夫人們抬愛。”

但誰還管他說什麼,不知道是誰開的頭,樓上驟然爆發一聲喝彩,然後稱讚聲、玩笑聲、起哄聲都一齊湧過來,其實是夫人們先扔下席上的杏花枝,道“多謝裴將軍幫我們贏了賭花”,也不過是找個借口而已。但一個人開了頭,頓時眾人都扔下花枝來,小姐們也混在其中,滿樓花墜,如同下了一場杏花雨。正是書上擲果盈車的故事。

裴照隻笑著躲閃,用手擋頭,並不見拋花球上去。還是魏禹山帶著眾人馳馬過來,給夫人表演了一陣跑馬,解了他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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