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誥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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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波睡了一覺,醒來就好了許多。

她偶爾脫空一天,家裡還是不會亂的,阿措和燕燕有林娘子照看,帶了回來,清瀾也安排了夜宵和早膳,還留了桂花元宵給淩波早上嘗一嘗。

但她也隻會脫空一天。

一覺醒來,她仍然是無堅不摧的葉淩波,昨夜的小小軟弱似乎隻是她的錯覺。她沒有生病,也不會生病,多病的美人,那是彆人的事,她隻會做她無堅不摧的葉淩波,如同頑石一般,誰也打不倒越不過,但又隨時預備給家人依靠。

她正月十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韓月綺複盤昨夜的失敗,怎麼會走脫了到手的崔景煜,明明清瀾已經漂亮得像觀音。

韓月綺也覺得遺憾。

“怪我。”她一麵給淩波讓茶點一麵扼腕:“昨晚清瀾是真好看,聽說有幾家人都動心了,還托人打聽清瀾為什麼未嫁呢。”

“問我們乾什麼,去問崔景煜呀。最好讓他急一急才好呢。”淩波飲著茶道:“對了,昨晚你們怎麼早早回去了,清瀾還說碧微罵了她哥哥呢。”

韓月綺隻是垂著眼睛,看不出喜怒。

“他發瘋,小姐元宵節都常有深夜回去的,我是夫人,他還管起我來了。碧微嘲諷了他兩句,他就發脾氣了,不用理。”她淡淡道:“熬過後天就好了。”

“不是今天嗎?都過完元宵了,翰林院還不上值?”

“你沒聽說?後天陳家的菜花宴,就在他們家的流水彆苑辦,陳大人最近有件差使辦得好,官家到時候會來一趟,雖然不與我們相乾,也不用預備禮服,但陳家卻指著這事一雪前恥呢。我們家也要去赴宴,所以他過了後天再回翰林院。”韓月綺有點驚訝:“你不是向來消息靈通,怎麼不知道這事?”

淩波怎麼好意思說是這幾天色令智昏了,隻是打哈哈過去了。暗自更加堅定了決心,無論如何最近都不能理睬裴照了,要乾正事。

好在很快她也沒有閒心去想裴照的事了。

正月十六,京中爆發一件大事。

陳家東窗事發。

其實與其說是東窗事發,不如說是見效了。事情出來時,其實葉家姐妹包括韓月綺都不驚訝,甚至京中夫人也並不覺得意外,真正驚訝的,隻有魏夫人和她那群楊林城的女眷。

自從鎮北軍回京以來,各方勢力紛紛下場,明眼人都看得出官家是有意收回鎮北軍的兵權的,不僅將數萬士兵都解甲歸田,隻留下精銳的幾營士兵,編入京城衛戍軍中,與其說是安置士兵,不如說是安置這些將領。魏禹山就在衛戍軍中找到了一個虛銜。

鳥儘弓藏當然不至於,剛立下大功,況且魏帥也向來謙遜謹慎,從來沒有驕橫之舉,也並沒有扶持家族中人,連親兒子魏禹山也不怎麼栽培。封侯之後,魏夫人在京郊買莊園,置田地,兵部有人一本參奏,保魏帥出任大司馬,多少有點捧殺的意思,魏帥卻也看出來了,上旨請辭,反而是官家連忙賜下封侯的封號,連封他們師徒二人,滿是安撫之意。

但鎮北軍總歸是要拆的。

大人們在朝堂上乾活,女眷也在私下乾活,沈大人作為官家心腹,自然是一力與魏家對峙,不曾有往來。和平郡王爺都跟鎮北軍火字營的景侯爺走得很近,大肆拉攏他來對抗魏家。新貴的陳大人家卻似乎落了後,隻好和魏家走近了。

盧文茵作為陳家的少夫人,女眷交際的主力軍,上來就和魏夫人走到了一起,更坐實了陳大人這次是要成為官家和魏家之間的傳話筒,雖然因為葉淩波和陳夢柳的事,以及在迎春宴上的事,魏夫人都有點過於幫理不幫親,導致和盧文茵的關係緊張了許多,但誰也沒料到這一步。

消息最開始是從吳家傳出來的,吳家本來是個中下流的世家,花信宴都排不上前百名的,自然也沒有什麼新鮮消息。但這次卻近水樓台,因為魏夫人買下的府邸就在他家旁邊。

先是吳夫人家的婆子和丫鬟議論,京中的婆子流動性尤其大,不僅常有換主家的,就是家生的婆子,私下也是許多往來,不管是打牌還是飲酒閒話,消息都是流通的。所以中午消息一出來,淩波就知道了。

然後才是吳夫人,按捺不住,下午就坐著轎子回了娘家,把這個消息和娘家姑嫂以及玩得好的幾個夫人好好說了一通,頓時就傳開了。

花信宴正是夫人們一年中最得閒的時候,年前還好些,因為要預備過年,還有事忙,等到元宵節結束,正摩拳擦掌準備花信宴呢,偏偏這時候爆出這麼驚天的消息,哪有不傳的。頓時一天就傳遍了,滿京都知道了。

據吳夫人的說法,她是親眼見到的,說盧文茵被魏夫人轟出門去,這還不算,魏珊瑚還帶著幾個楊林城的女眷,跟她討一個說法。那幾位女眷雖然生氣,卻隻是哭和罵,羅夫人魏珊瑚最性烈,竟然一把揪住了盧文茵,險些把她從馬車上拖下來,雖然被盧婉揚嚴詞厲色喝止了,魏夫人也出來阻止她,她卻仍然不肯善罷甘休,等盧家的馬車走遠了,還一箭射去,正中馬車的尾轅,嚇得盧家的丫鬟都尖叫起來。

但婆子們的說法又還更明晰些,直接把兩家決裂的原因說了出來——正應了淩波當初的話,原來陳耀卿和盧文茵兩夫妻真是做龜公鴇母做上癮了,陳大人本來就有點立身不正,當初升官,也有宮中娘娘美言的原因,陳耀卿現在還認在皇後娘娘的侄兒膝下,算做皇後的娘家侄孫呢。陳大人在江南查鹽三年,也沒少搜羅江南美人進獻宮中。

陳耀卿自然也有樣學樣,養了一院子的歌姬舞女,大肆飲宴,酒酣耳熱之際,拿出來送人也是常事,有得寵的就做了妾室,這些女孩子也都是從揚州等地采買來的,早就沒有了父母本家,因此也就認陳家做娘家,甘心做盧文茵的爪牙,把京中許多官員的後宅搞得血雨腥風。

誰也沒想到她這招竟敢用在鎮北軍的將領身上。

而且還是當著那群楊林城女眷的麵用的。明麵上隻說宴請楊林城女眷,讓她們帶著丈夫一起來,女眷有女宴,男子有男宴,她在內宅和女眷們和和美美,誰能想到她丈夫陳耀卿就在外麵給這些女眷的丈夫送美人呢。京中這些聲色犬馬慣了的大人尚且中招,何況那些心思爽直的將領,據說陳耀卿都不是直接送,隻說請將領們教習舞姬騎射,為了排演什麼劍舞,是要給官家表演的,將領們哪有不好為人師的,立刻就拿出孫武子練女兵的架勢來,據說還讓她們各自拜了師父,一對一地教學起來。

教刀劍騎射,難免就肢體接觸起來,軟玉溫香,又都是十六七歲的花容月貌,溫言軟語的,休息時說起家鄉來曆,竟有幾個和將領是同家鄉的,用家鄉話唱起小調,說起童年回憶,戰爭期間的流離失所,紅顏薄命,無依無靠,身世堪憐,乾脆認了義兄妹。接下來自然是有惡人出現,或是陳少爺要將她送給彆人做妾,或是席上有輕狂客人看見她,要求娶……

看起來唯一的出路,就是義兄收留無家可歸的義妹,好在陳少爺也願意成人之美,甚至為了怕嫂夫人誤會,在外麵安排一處宅院,暫且替他安置義妹。隻是惡人還是追上門來,隻好先成了親,生米煮成熟飯,斷了惡人的念想再說。

算起來年前年後不過兩個月左右的功夫,陳家用這方法竟然送出十多位舞姬,鎮北軍山字營的將領算上少將軍,總共也不過三十來人,竟有近半數淪陷。

最終東窗事發,是羅勇發現手下一名將官夜不歸營,找過去竟發現他在家外還有個家,而且那女子已經有孕在身,羅勇震怒之下,罰了軍棍,將官挨打不過,嚷出來,說不是他一個人這樣做,羅勇這才追查出來,他們夫妻感情好,魏珊瑚立刻知道了,直接衝進魏夫人堂上,把正到訪飲茶的盧文茵揪了出來,糾集楊林城女眷,鬨了一個天翻地覆。

京中夫人聽見,又是感慨,又是惋惜,也有同情,也有嘲笑。感慨是感慨盧文茵到底藏不住狐狸尾巴,惋惜的是楊林城女眷跟著鎮北軍將領,真是刀山火海過來的,操持後方,整理軍需,連夜趕製戰袍棉襖,雪天行軍,也跟著推車,許多人都落下病來,孩子也沒保住。那深夜舉城帶著老弱婦孺上山被狼群跟蹤的故事,誰聽了不膽寒。

所以夫人們難免同情。但也難免嘲笑,覺得魏夫人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女眷們也太托大,隻以為冰天雪地裡結下的夫妻情誼是一輩子都背叛不了的,誰知道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糟糠之妻不下堂已經是聖人,男人喜新厭舊是常事,貪戀美色更是人之常情,楊林城女眷這樣衝動,可見幼稚,還不知道如何做夫人。

四年前是花信宴的魁首之一的韓月綺又如何,沈雲澤一樣有他的煙柳,當著滿京的夫人給韓月綺難堪。雖然韓月綺手段了得,把公婆和管家權都握住了,但煙柳照樣進了門。這就是世家夫人必經的路,人人都要走。

所以她們甚至不怎麼譴責陳家,也不覺得盧文茵有多險惡,反正陳家不送也會有彆人送。人心就這點賤,知道惡人狠,惡人惡,所以反而畏懼。對於楊林城的女眷們,反而笑起她們愚蠢來。

淩波早看透這些,她甚至連憐憫也沒有,反而有點幸災樂禍:當初在魏家的宴席上,這群女眷怎麼嘲諷清瀾來著,真是現世報,偏偏是盧文茵,狠狠刺了她們一刀,真是大快人心。

她甚至送張拜帖去魏家,什麼也不寫,就用上次去魏家拜會時的拜帖原文,魏夫人看了自然會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兩個月過去,看看背叛你的是誰?可見你眼光差,毒蛇當作好友,反而把鳳凰趕出門去,真是活該!

韓月綺知道這事,也笑得直拍手。立刻在家裡開了一席,邀葉家姐妹來飲酒,清瀾自然知道是為什麼,勸也勸不住,隻能看著淩波和韓月綺喝。

她和沈碧微都讀書多,視角自然又不同。沈碧微上來便道:“我看這事沒這麼簡單,陳家如果沒人撐腰,怎麼敢和魏家決裂?這事乾出來,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清瀾也道:“但不管是什麼派係,這樣行事都不對,道也不對,術也不正,陳大人好歹是戶部尚書,一部主官,這樣行事,棋路太不正了。”

陳大人供職戶部,戶部尚書去年剛卸職,官家就把他提拔了上來,可見官家倚重他。

但這似乎還不夠讓陳大人和魏家決裂。

葉淩波在沈家喝完酒,回到家中,楊娘子匆匆遞來一個小紙卷,淩波拆開一看,上麵隻寫了個“平”字,她有些微微醉了,問:“什麼意思?”

“裴將軍寫給柳吉的,讓帶給小姐。”楊娘子道。

淩波跟燙了手似的,扔到一邊了。

那時候其實她就隱約猜到陳家背後的勢力是誰了,這樣說的話,其實魏家這個虧也隻能吃了,畢竟用京中夫人的邏輯來說,鎮北軍將領總是要納妾的,納誰不是納呢。鎮北軍總是要拆的,給誰拆不是拆呢?已經是奄奄一息的大駱駝,不是這隻禿鷲上來吃,彆的禿鷲也要吃的。

但誰也想不到楊林城那群女眷竟然這樣性烈。

當然也可能是淩波當初的招數給了她們啟發。

正月十七日,陳家在京郊鷓鴣山的彆苑舉辦菜花宴,滿京夫人都赴宴,同時因為有傳言說官家會駕臨陳家彆苑,為春狩做預備,所以京中王孫子弟也紛紛赴會,倒是大人有些派係不同的,或者自矜身份的,不願意去逢迎。

長公主殿下作為官家指定的花信宴的主事者,菜花宴這樣的大宴,又是禦前重臣的陳大人家的宴席,自然是要親臨的。至於會不會因此和官家遇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甚至也可能是官家的目的。正如淩波和韓月綺給清瀾和崔景煜續紅線的道理:再沉重的過往,隻要多見麵,多相處,就如水流衝刷石塊堆積的山,日積月累,總會漸漸倒塌。

官家仍想挽回這個姐姐。

所以長公主殿下辰時就擺駕,儀仗森嚴,翠蓋搖搖,顯然也是做好了麵聖的準備的,好用女官和宮人圍著自己做一道屏障,不必應對官家。

辰時一刻,長公主鑾駕出府。

鎮北軍女眷,五品誥命夫人魏珊瑚,率三十餘名女眷,其中不乏誥命夫人,當街攔駕告狀,呈上聯名書。狀告禮部員外郎陳耀卿盧文茵夫婦,假傳聖旨,借花信宴機會謀私,設宴引誘鎮北軍將官狎妓,敗壞軍中風氣。同時狀告鎮北軍將官數人,冒犯軍法,私娶外室,寵妾滅妻,有辱軍威。

舉京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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