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澄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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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波氣壞了,更要揍他,他輕巧躲過,和淩波在梅樹下追了兩圈,見淩波追不上,還氣喘籲籲,又停下來等她,看著她笑。

“葉小姐這麼喜歡力爭上遊,怎麼自己也不去看燈呢?”他彎著眼睛問。

明知故問的話,都是想要某個答案的,就像剛剛淩波問他的一樣,可惜葉小姐正喘著氣,意識不到這點。

“你以為我不想呢,要是我有你或者碧微的條件,我早去了。”她自覺這個回答坦誠得很,但裴照又把他那張破狐狸臉往下一沉,不甚滿意的樣子。

真是慣著他了。

淩波一麵在心裡罵他,一麵很沒出息地繼續往下說道:“其實去年有這麼一次,我辛苦張羅一場,結果那人仍然看中盧婉揚。我已經做好最好的不歸我的準備,但中等的也還是一上來就喜歡漂亮的。從那之後我就看淡了。花信宴不是我的事,我出色的不過是才乾罷了。也許以後嫁個廢物點心替他理家業,也許給人當後娘呢。”

其實今年前些天她還試了一次呢,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敢跟裴照說。

她隻是自顧自地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早看破了,花信宴也好,元宵節也好,都不關我的事,沒人會因為我會管家喜歡我的。”

明明是非常喪氣的話,她說話時卻偏昂著頭,像一隻高傲的鶴。

“誰說的。”裴照仍低頭看她:“會有人喜歡你的。”

淩波自嘲地笑了:“比如誰?”

“比如我。”

說沒有驚訝,是騙人的,淩波有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心都停跳了,但她是聰明人,很快就緩了過來,一點也沒有被騙到,自然也沒有小尾巴給裴照抓。

她甚至努力抬起頭看了裴照一眼。

“彆開這種玩笑。”她道:“留著你的玩笑跟彆的小姐開吧,對我用是浪費,我不是你的目標。”

她也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也難怪裴照不說話了。

他也是越來越難纏了,動不動就生氣,不過長得好看的人是會容易被慣壞一點的。

淩波在心裡歎了口氣,見他不說話,隻是安靜看著自己,又有些愧疚。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最近麵對他這些愧疚到底從何而來,仿佛心軟得跟麵團似的,他還什麼都沒說呢,她先在這為緩和氣氛說出兩車話了。

好在裴照的圓領袍是聯珠扣的,玉石的扣子易滑,是通病了,給了她找話的機會。

“怎麼連個扣子也扣不好。”她見裴照一動不動,道:“過來。”

給他係個扣子,就算示好了。沈碧微生氣的時候她也這樣,是最原始的示好方式,跟端茶倒水沒區彆。

裴照果然就上當,走過來兩步,恰好從樹蔭下走到月光裡。低著頭任由她擺弄,有種打理廟中神像的錯覺。但他不是神像,是個活人。淩波抬手給他係扣子,偏偏玉石做的扣子又滑,兩個扣子隻找著一個,剩下一個怎麼都找不到,妝花緞上麵的繡花又硬,手心都是汗,湊得近,仿佛被籠罩在他的陰影裡,淩波正努力擺弄扣子,他忽然低下頭來,湊近她的臉頰。

他是聞了一下她的頭發,但淩波卻嚇得一彈,本能地反手一下,正打在他臉上。

這看起來像她打了裴照一耳光。

她自己也覺得這下無從解釋了。從來是裴照胡亂行事,她總是沉著冷靜,控製著一切的那個。怎麼忽然發瘋打起人來。

月光澄明,她臉上發燒,心中卻忽然也一片澄明,如醍醐灌頂。

她怕裴照。

這幾天莫名的愧疚,心軟,卻又一直去找他,還有莫名其妙地對裴照的玩笑開始驚慌,還有如今這驚弓之鳥般的反應,甚至還打起人來。

因為她怕裴照。

裴照還是那個裴照,她卻不是那個她了。

她受不了裴照的玩笑,不是因為怕裴照喜歡她,是因為她喜歡裴照。所以對他心軟,怕他靠近,因為怕他看出端倪,所以才惱羞成怒。正應了沈碧微的警告,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

她動了心,所以處處是破綻。

想通這一切,她反而平靜下來,見裴照仍低著頭一言不發,一副生悶氣的樣子,又無奈地歎息起來。

總是這樣的,明明乾壞事的是他們,還老一副比誰都委屈的樣子。

但淩波也隻能哄他。

“好嘛,對不住了,誰讓你忽然湊過來,跟小狗似的。”她努力用玩笑的口吻道:“我還以為你要非禮我呢,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裴照道。

“什麼?”淩波以為自己聽錯了。

裴照沒說話,隻是伸出手來。

遠處的百禧街喧嘩得如同沸騰的海,元宵節的燈光映得京城的夜空都是極淡的灰白色。但那都不關他們的事了,這處小巷子裡,昏暗的月光中,裴照的手心裡,躺著淩波遲遲找不到的那粒扣子。

裴照站在月光下,如一隻漂亮的白孔雀,卻又化成了人的模樣,帶著青年將軍的英武,如同一場每個少女都會沉迷的幻夢。

他說:“我喜歡你,所以我想讓你給我係扣子,踮起腳主動靠近我。”

他說:“我就是故意的。”

淩波落荒而逃。

戲曲裡也沒有這樣的故事,永遠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書生上京遇到的小姐永遠是傾城之色,將軍救下的孤女也該是花容月貌,就連和主角打趣的丫鬟,也該是嬌俏可人。

她做慣了續紅線的配角,當然有大段唱段,也有精巧謀劃,到最後送入洞房時,也該有她在人堆裡祝賀的戲碼。

但今日怎麼就輪到她。

她像是毫無準備被推上台去,隻得落荒而逃。在街上正遇見焦急找她的小柳兒,帶著楊娘子,看見她,連忙過來,氣哼哼道:“都怪裴將軍,把小姐帶得不見了,我們一番好找呢。”

“今天就不該跟他出來,在一起就是惹禍。”淩波心神不定地道。

“那倒不至於。”連楊娘子都笑:“今日元宵節,多少人出來相看呢。就是兩個人走一走,也沒什麼,有下人跟著就行。”

“小姐怎麼和大小姐一樣聲口了。”小柳兒立刻察覺了。

淩波知道自己又判錯情況,楊娘子和小柳兒不知道內裡情況,自然覺得他們倆坦坦蕩蕩。

是她做賊心虛。

也許他也是看破她的慌亂,所以故意將計就計,開這玩笑呢,說不定此刻正在那巷子裡等著她醒悟過來,回去找他算賬呢。

但她跑走的時候,他隻安靜站在那裡,似乎對這結果並不意外。

那他今日怎麼回去呢,他那院子,又沒下人,又沒朋友,孤零零的,還是這樣的節慶時刻……

淩波驚醒過來,氣得在心裡啐自己兩口。

剛剛還說呢,偏偏這樣沒出息,又心疼起他來了。他那樣的人,又高又大的,不過長了張漂亮麵孔而已,淩波被他拉住手的時候就發現了,手都比淩波大一號,推開人群跟刀分水似的。而且還是個少將軍,一箭估計都能射死老虎呢,也就自己犯蠢,還整日心疼他呢。

而且他還打自己的主意呢!

想到這裡,淩波不由得硬起心來,燈也不賞了,帶著一眾下人早早回了府中。偏偏府中今日也炸供,小柳兒也是沒出息的,還問她:“小姐,我看家裡今天的黃魚炸得挺好的,要不要給裴將軍送一些去呀,上次送的他什麼都不吃,就吃了點鰣魚。”

“不送。”淩波嫌棄道:“他不吃就餓死他算了,當誰慣著他呢。”

小柳兒碰了個釘子,饒是她從小跟著淩波,對自家小姐了如指掌,也不明白自家小姐這是怎麼了。難道又跟裴將軍吵架了?但也不至於呀。

自家小姐的脾氣,她是清楚的,樣樣都好,隻有個小愛好,最喜歡漂亮的東西,漂亮的人。虞家表小姐一來,小柳兒就知道,自家小姐一定會和她玩得好的。沈家小姐也是,這麼多年了,和自家小姐磕磕碰碰沒少過,自家小姐也沒真動過氣,除了知道她的心正之外,還因為她實在生得好看。

用自家小姐的話說,看著她那張臉,犯了錯之後過來嬉皮笑臉討好幾句,就什麼氣都沒了。

裴將軍自然也是一樣的,相貌是沒得說,脾氣也正,平安坊那件事之後,連自己哥哥柳吉都對他心悅誠服,小姐雖然表麵精明,其實骨子裡對好人是最容忍的。

想到這,小柳兒也放下心來。

反正自家小姐和裴將軍是吵不散的。

小柳兒這邊心安,淩波那邊卻有點心亂如麻。

她活了十九歲,鮮少有這樣無措的時刻,哪怕是七年前,也隻是憤怒和不甘,並沒有現在這種迷失感。那時候是如同站在雪原上般孤立無援,知道要跋涉過一段極艱難的日子,但至少知道方向在哪。

此刻才真是暈頭轉向。

那感覺像大病一場之後,做什麼都不安心。又像是快要生病了,隱隱覺得自己不對勁,但也毫無辦法。連平素最擅長的管家也無法讓她安心了,拿起賬本來看,看了半天,一行也沒看進去,出神倒是出了半天。

淩波自己也覺得這樣沒出息。要是被人看出來,更丟人。

怪不得戲中演小姐思春,都是圍著滿場團團轉呢。打比喻,把自己比作鳥比作花,又怕人知道,又怕事情起變化,唱個沒完,反正就是一件正事都不乾。

好在外麵很快熱鬨起來,是清瀾回來了。

她見到淩波先回來了,也嚇一跳,淩波終於有機會轉移一下注意力,馬上問她:“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為什麼不在外麵好好玩玩?韓姐姐呢?”

“沈雲澤催著她回去,不成樣子,碧微罵了他兩句,月綺就回去了。”清瀾換著衣裳,慢悠悠地道:“我看外麵吵得很,就回來了。”

淩波仍不放棄:“那他們呢,魏夫人呢?阿措呢?”

“阿措和燕燕出去玩了,我怕她們拘束,就讓林娘子好好跟著她們,給了兩人一人一袋錢,讓她們玩去了。”清瀾想起來,囑咐道:“春鳴,你出去告訴一聲,讓林娘子不要給她們買太多吃的,外麵吃的不乾淨。燕燕前幾天鬨肚子剛好,阿措身體也弱。就說是我說的。”

春鳴答應著出去了。

“燕燕哪裡是鬨肚子,就是年下吃太多了,撐的。”淩波順手接過春鳴的手,替她解衣裳,偏偏清瀾這件月光衣上領口也繡了雲紋,摸上去質感簡直太熟悉,淩波指尖像被燙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臉紅如霞。

“怎麼了?”清瀾對兩個妹妹向來了如指掌,看出異常,伸手摸摸她的臉頰:“臉怎麼這麼紅,彆是著涼了吧?”

“不相乾,我穿得挺暖和的呢。”就是不暖和,有裴照那混蛋在前麵擋著,也夠了,淩波這才回憶起在城牆上的時候,他往後一點站在自己身側,原來是替自己擋風呢。

偏他會在這些小處做功夫,可見是慣犯了。不知道以前是跟哪個小姐相處學會的呢。

淩波一陣陣出神,好在清瀾隻當她是受了寒,連忙自己衣裳也不換了,先安置淩波要緊,把她衣裳換了,換上暖和輕軟的小襖,又親自布置好熏籠,讓小柳兒抱來被子,讓淩波睡在上麵,灌好湯婆子給她抱著,又讓廚房做薑湯。

淩波正好安安靜靜當個二小姐,任由她安排。

清瀾安排一波,又伸手探探她額頭,她的手又溫暖又修長,跟暖玉似的,彎下腰來看淩波的情況,影子落在淩波身上,這場景像極小時候,淩波頓時覺得心中一陣軟弱,不由得把臉貼在了她手掌裡。

“淩波這是怎麼了?”清瀾向來是最慣著她的,摸摸她額頭道:“彆是真病了。”

“你陪我一會兒。”淩波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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