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許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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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瀾和燕燕阿措回來,已經是深夜了。淩波就知道是葉老太君留人,歲月不饒人,越是這樣年節下闔家歡樂的時候,越顯出老人家的淒清和衰老來,所以更需要孫男娣女圍繞,承歡膝下,才好抵擋歲月的寒意。

葉老太君平素為什麼喜歡燕燕,也是這緣故。

但葉淩波可不吃這套,三姐妹中,她最記仇。見她們這麼晚回來,就有點不開心,燕燕還樂顛顛把一套插梳拿來給她看,說:“這是老太君給你的,她讓我們打開她的首飾盒選,我們都選了,這是吳媽媽幫你選的,她說你頭發多,用插梳好看。”

“阿措選了沒?”淩波先問這個。

阿措給她看自己的押鬢,老太君的東西還是好,這套插梳也是赤金的,鑲嵌著寶石瓔珞,十分大氣。

但淩波又問:“葉引璋也選了?”

清瀾笑了。

“潘姨娘雖然狠毒,大年節下,老太君也沒有當眾給葉引璋難堪的道理,禍不及子女。”

淩波可不信這套。

“我們禍不及子女,當初潘姨娘可不是這麼對我們的。”她對葉老太君不滿,連插梳也嫌棄起來,看了看,就扔回匣子裡,道:“當時不見她主持公道,現在知道出來了,晚了八秋了。”

“當年的事,你彆老在記在心裡,對自己也不好。”清瀾勸她:“大年節下,彆說這些話了,開開心心的。”

“為什麼不記著,我就要記著,現在是沒空,等我今年花信宴把正事忙完了,就找她們算當年的舊賬去。潘姨娘和葉大人都彆想跑,那時候我才真是開開心心呢。”淩波發狠道。

清瀾被她逗笑了。

“你今年還有什麼正事?說給我聽聽。”

淩波倒不怕失言,橫豎清瀾這人心思太坦蕩,所以對彆人的一些幽微心思也很難察覺,發現不了淩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琢磨續紅線的事。倒是阿措反應快,抿著嘴朝淩波一笑。

“小鬼靈精。”她把阿措的腦袋揉一揉,見她生得實在漂亮,小絹人似的,又忍不住把她臉捏了一捏,燕燕雖好,到底不如阿措七竅玲瓏,她把阿措當成個可心的小玩意兒,攬在懷裡,道:“阿措膽量怎麼樣?怕不怕焰火,我可準備了好多焰火,等會要一起放呢。”

阿措依賴地任由她抱著,道:“我才不怕呢。”

“我也不怕!”燕燕早跑去外麵,抓了一把焰火回來了,道:“你們彆說話了,等會焰火都潮了,快來,我放給你們看,我最會放焰火了,比柳吉放得還好呢。“

“你真是欠打了!焰火也敢拿進家裡來,走水了怎麼說。”淩波一麵罵她,一麵追著她跑出去:“跑慢點,仔細摔了。柳吉,不準讓她碰焰火,燒到手不是好玩的!”

外麵夜色漸深,家家戶戶都響起送祟的鞭炮聲,柳吉帶著小廝,也用長杆高高挑起鞭炮放起來,鞭炮聲震耳欲聾,仿佛心中的鬱結也被震碎了。焰火一抬抬搬上來,被點亮,雪地中像盛放開了一大樹一大樹的花,四姐妹站在階下,淩波和清瀾站在兩邊,兩個小的在中間。楊娘子指揮楊五叔燒了一爐旺旺的明火,把銅爐子抬到庭中,朝清瀾和淩波道:“小姐,燒太歲了。”

這是京中風俗,相信除夕夜的火可以通神,所以會燒一爐徹夜不滅的明火,請來太歲符,在除夕夜的火中燒掉,稱之為送太歲,也叫燒太歲,是送祟的意思,寓意來年萬事太平如意,一切順遂。

在彆人家,這是一家之主該做的事,但梧桐院的一家之主就是清瀾和淩波姐妹倆。

楊五叔遞上符來,清瀾看過,放在火中燒化了,楊娘子點了一把香,遞給淩波,淩波分給四個人,各自執香,在火前閉目禱告,她怕阿措不懂,認真教她:“許個願吧,這是新年的祝禱,一定會實現的。”

阿措聽話地點頭,雙手執香,合十閉目,站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麵前默聲許願。

新的一年,她希望葉家的姐姐們都能得遂心願,大家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聚在一起,永不分離。

雪花從無垠的天穹上落下,落在她們的臉上,悄然融化,像一個親吻,又像一滴眼淚。

姑母孟夫人也一定在天上看著吧,她和葉夫人團圓了嗎?祖父呢,一定和阿爹阿娘待在一起呢。她十歲養的小鴨子,被仆人不小心踩死了,她哭得一天沒吃飯,祖父也陪著她不吃。為了她親自去農戶家裡,問有沒有新孵的小鴨子賣。連府衙的擔水婦人都感慨,從來沒有見過養得這樣嬌的小女孩……

那個花白胡子的,清臒臉,乾乾瘦瘦的老頭,到了天上,一定不要再為他的阿措擔心了呀。她已經長大了,擁有了保護自己的力量,她再也不是一個人,她也有了新的家,她有了待她如同親姐妹一樣的家人,她會在二十四番花信宴上,為自己和她們博得一個圓滿的未來。

京中的規矩,守歲是一家之主來守,基本都是男丁。但梧桐院的規矩不是這個,都是清瀾和淩波一起守,守到子時,放了鞭炮再去睡覺。一般是燕燕先去睡,今年有了阿措,自然也是和燕燕一樣的待遇,大家一起圍著熏籠玩了一會兒牌,說了些話,燕燕就有點打瞌睡,淩波就讓楊娘子把她抱到床上去睡了。阿措固執,要一起守歲,淩波知道她把自己當作大人了,倒也不攔著她,還把熬的釅茶給她嘗一嘗,苦得阿措直皺眉頭。

熬到快子時,阿措其實有點熬不住了,站起來走了走,外麵正下雪,寒風吹在臉上,涼得清醒了點。她看見楊花在一邊朝自己招手,不知道什麼意思,疑惑地走了過去。

“表小姐,你跟我過來。”楊花笑著道。

阿措跟著她繞過回廊,她知道這裡是梧桐院的後院,靠著外麵的街,有一條小巷子,仆人都從這進出,雖是公巷,但原來的名字沒人叫了,都叫葉家巷子。

外麵正下雪,楊花替她打著傘,巷子裡一棵梅花樹開得正好,京城人家都在守歲,萬家燈火,時不時還傳來鞭炮聲。

阿措還以為楊花要給自己看什麼,結果巷子裡梅花樹下站著個人,穿著巡邏的金吾衛的披風。阿措一看就知道是替魏禹山送信來的人,頓時臉色一沉,道:“又是這套,我說過了,不要鬼鬼祟祟的,有什麼事讓他自己說。”

“我是自己說的啊。”那人明朗的聲音笑道,把雪帽一掀,正是魏禹山。

過年,他自然穿新衣裳,是朱紅色的錦袍,這次上麵繡的是江崖海水和麒麟,金紅相見,錦繡輝煌,正適合在雪中看。

京中小姐把他視為花信宴當之無愧的前三名,也悄悄私下議論過,當然並不明說他名字。但阿措聽見,也知道是說他,說少年將領還是有威風,說打仗的人有少年氣,不似書生迂腐。

都說他生得好看,英氣十足,阿措覺得也就那樣,漂亮又如何,她從小在鏡子裡看得多了。就算魏禹山像隻搖尾巴的小狼一樣在雪裡對她笑,她也並不為所動。

“你來做什麼。”她仍然嬌氣得很,嫌棄道:“你不和你的家人一起過年嗎?”

“沒什麼意思,吃了年夜飯我就跑出來了,還帶著我營裡的人爬了鐘樓呢。”他得意地道。

阿措對於他那些十八歲少年莫名其妙的好勝心,和男孩子氣十足的愛好也並無興趣,隻是待聽不聽的。

“你怎麼穿金吾衛的衣服?”她問道。

“我在金吾衛掛了個閒職,以後不管宵禁,可以在城裡到處跑了,你被關起來也不怕了。”他得意地道。

魏家是秦人,是窄臉,臉上肉薄,但因為骨相好,一點不顯得尖,反而做什麼表情都好看,尤其適合這樣得意的笑,唇角勾起來,還帶著笑弧,活脫脫是書中少年揚名的將軍。

但阿措一點不買賬,他不提宵禁還好,提宵禁難免想起當初他借著宵禁名義攔住葉家的馬車的時候。

“我不能出來太久,回去了。”阿措沒什麼好氣地道。

魏禹山也不生氣,隻當她是因為被禁足了生氣,笑道:“那我明天再來拜年,我家拜年都是我去,我初一就來給你拜年。”

“不要。”阿措道:“你拜年又不算,又不是魏家來拜年,倒像葉姐姐蹭你家的名聲似的。”

“我代表的就是魏家嘛,放心,我拜完長公主府和四個王府就來你們家,車駕禮儀都是一樣的,禮物我娘也準備好了。”魏禹山道。

阿措畢竟是女孩子,不知道男孩子到了十七八歲等於半個大人,是可以和父母分庭抗禮的,況且魏禹山自己帶兵打仗,更是胡作非為慣了。

“行吧。”阿措這才好一點,轉身準備走,袖子卻被拉住了。

比她高一個頭的少年,平素在下屬甚至父母麵前都是不好惹的模樣,今天卻格外好相處,對她笑眯眯的,把披風拉開給她看,道:“給你看個好東西?”

“什麼?”阿措才不會主動去找,魏禹山也是不怕冷,錦袍薄薄的,腰上還掛著劍,看不出藏了什麼東西。

魏禹山從懷中拿出一個東西,交到她手裡。是個石雕的模樣,巴掌大小,是個鳥模樣的神獸,像是從什麼東西上敲下來的,上麵也破破爛爛的,風吹雨打了許多年似的。

“這是什麼?”阿措不解。

“是鐘樓上的鎮瓦,”魏禹山見她不懂,道:“長安最大的鐘樓就是藏經寺那座南鐘樓,有二十八個鎮瓦石獸,京中傳說這些石獸聽了經,都成精了,可以用來許願,百試百靈,都被偷完了。我爬上去看了看,原來最高的地方還有一個,彆人都拿不到,不敢爬,我去敲下來了,送給你。”

“送給我乾什麼,我又沒有願望要許。”阿措道,忍不住把他身上看了看,道:“你沒受傷吧?”

“我好得很。”魏禹山立刻活動一下,給她看自己身上沒有傷。

確實沒受傷,就是錦袍的袖子被刮了一下,麒麟的須子有些脫線。阿措順手拿出針線包來,給他補綴了一下,他倒也聽話,把手臂遞給阿措,另一手舉著燈,替阿措照著。阿措沒有剪刀,她湊過去,把臉貼著他的手臂,咬斷了線頭,帶著脂粉香味的臉頰從魏禹山的胸口擦過去,是極短暫的一下,但魏禹山立刻就耳朵通紅。

“好了。”阿措把針線收起來。

魏禹山按著手臂上她補好的地方,似乎還摸得到線頭上的濕意,明明沒有受傷,他卻覺得手臂上像多出了一個傷口,是快要長好的新傷口,肉是粉色那種,皮膚也軟,癢癢的,讓人無所適從。

“我明天來給你拜年。”他又說道。

“你說過了。”阿措垂著眼睛道,魏禹山覺得她應該還是在為被沈碧微發現的事生氣。

他人生是極順遂的,因為人聰明,又強壯,文武都難不倒他,打仗這麼難的事,他也迅速地學會了,十四歲上戰場,在戰場上成長了起來,就是父親不封侯,他也是名正言順的少將軍。

但他解不開阿措這個謎題。

“給你。”他又把那隻怪模怪樣的鎮瓦遞給阿措,阿措這次倒是收下了,慢吞吞地帶著楊花走回葉家的小門裡,上台階時她忽然聽見魏禹山道:“阿措。”

她回頭看,十八歲的少將軍站在雪裡,帶著笑看著他。

“新年安康,阿措。”他認真祝她:“健康長壽,萬事如意。”

“你也一樣。”阿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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