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武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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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淩波早早離了席,不然她就知道崔景煜為什麼要辦這個封侯宴了。

長公主的宴席辦得熱鬨,男女分席,內院唱戲,外院也唱,唱的正是周亞夫細柳營的事,唱到一半,聖旨到,接旨的正是崔景煜,傳旨太監聲音尖細,宣布了官家擬給崔景煜的封號,魏元帥封平遠,他封定遠,師徒關係一眼即知。崔景煜跪地接了旨,副將給了賞錢,立刻滿席同僚和官員都湧上來道喜,如眾星捧月般,連正扶持火字營的景侯爺來對抗他和魏元帥的沈大人都不得不帶笑過來賀喜,崔景煜也淡淡道:“沈大人客氣了。”

很快消息就到了內院,長公主立刻有話,下令重開一席,為定遠侯爺賀喜,請了傳旨太監內院喝茶。

官場都是人精,誰不明白官家的用意——早不傳旨晚不傳旨,偏偏選在長公主府設宴的時候傳旨,不就是給長公主撐腰嗎?送個順水人情給長公主,再聯係上之前魏元帥的封號長公主也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官家抬舉長公主的意圖,昭然若揭。

懂事的大人們,早就明白官家有多看重長公主殿下,讓她主持花信宴,統領滿京的貴夫人還不夠,還要讓滿朝的大人都明白,官家如何倚重這個心中對她有愧的妹妹。

今晚回去之後,大人們估計都要和自家夫人剖析這一點了,二十四番花信宴,一定要以長公主馬首是瞻。

崔景煜是軍中出身,又還好點,不似大人們明顯。長公主賜席,他自然是要進去謝恩的,隨了傳旨太監一起進去,裡麵也正唱戲,唱得是隋唐,正唱到竇線娘和羅成陣前招親的故事,平郡王妃見崔景煜進來,頓時笑了,打趣道:“正唱羅成呢,俏羅成就來了。”

其實論年紀,論心性,都是魏禹山這個小侯爺更像羅成,但魏禹山就是太像了,一樣心冷口冷,當著女眷們的麵,那句五年不娶的話一出,席上足足冷了半刻鐘。夫人們也都是貴夫人,都不是吃素的,立刻在心裡調換了位置,把目光投到了這個之前覺得太過高傲冷漠的“崔侯爺”身上。

夫人們想法一轉,仔細端詳起崔景煜,原本三分的滿意就到了七分。如果說魏禹山是青筍筍的小樹,那崔景煜就是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的鬆柏,身形更高大挺拔,麵容也更英俊超逸,雖然性格是冷了點,也愛穿玄色,整個人有點肅殺氣質在身上,但這份青年封侯的尊榮是擺在那裡的。又年輕,又可靠,比魏禹山更好一層的是,魏家雖然有魏元帥坐鎮,但功高震主,封侯也是到頭了,魏夫人前兩天又出了個大醜,不如崔景煜,沒有父母拖累,高門貴女嫁進去,也不用立規矩侍奉長輩,還立刻就成了侯府夫人,隻管過夫妻倆的好日子。

夫人們在花廳聽戲,麵向戲台,擺著爐火熏籠,蠟燭高照,錦緞垂簾,一片花團錦簇繁華富貴的好景象。但崔景煜上階來謝長公主,提起玄色錦袍下擺,走的那幾步路,何止是瀟灑,往前一拜,正如戲台上說名將,是推金山倒玉柱,俯身下去,正應了書上說的猿背蜂腰,肩寬,穿的是禦賜的蟒袍,青年如同虎狼的寬背上,暗金色的蟒身在墨黑色的海浪中浮沉,威儀攝人。再往下,躞蹀帶係住窄腰,隻是一個背影,都襯得台上正扮名將的戲子成了個明晃晃的贗品。

四周長桌上鋪的都是錦緞的桌圍,地毯也是暗紅色滿繡鳳紋,崔景煜跪在這一片繁華葳蕤之中,卻肅殺得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劍。如同猛虎入花叢,夫人們仿佛第一次意識到這是個活生生的男人。

“起來吧。”長公主隻淡淡道。

崔景煜於是起身,太高,宮燈耀眼,照在他身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連這陰影也是男子的陰影,夫人們仿佛一夜間回到二十年前,成了羞赧而自矜身份的閨閣小姐,沒法兒像對魏禹山一樣,開起長輩取笑晚輩的玩笑來。

或許是武將的緣故,他光是站著就讓人有種被侵略感,更遑論被他那雙漠然的眼睛看上一眼了。

他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彆人,他是個成年的男子,因為他也時刻讓人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子,夫人們心中莫名有種嬌花軟玉的自憐感。

儘管聞不到他身上的氣息,也猜想是邊疆的風雪的味道,或許帶著樹木的香味,不是京中那種精致的炮製過的熏香,而是活生生的、粗壯的樹木,被砍出新鮮傷口,流出枝葉的味道。或者更像一場烈火,整棵的樹樁在火中熊熊燃燒,那氣息跟火星一樣蹦到人臉上來。

青澀的小姐們,如何懂這感覺,大概隻知道怕他。夫人們心中隱約有點惋惜,難免替他擔憂,萬一娶個十七八歲的小夫人,懼怕疏遠他,隻當他是嚇人的武將,不是斷送了一場好青春?

長公主顯然是知道的,當年英國公世子霍翾也是有名的少將軍,夫人們誰沒見識過那風采,打馬長安,何等瀟灑風流,在夫人們少女時期的心上,狠狠烙了一筆。

所以長公主自然知道如何和他相處,並不拘泥禮數,寒暄了兩句,問了封侯的事,又問:“不知道封侯宴侯爺預備怎麼辦?”

崔景煜也是真冷,答長公主的話,竟然比長公主話還少:“府中無人,隻怕要延後了。”

夫人們總算抓到時機,但不知為什麼,都有點慌,連素來伶牙俐齒的平郡王妃都沒開口,倒是年老的宋嬤嬤笑道:“侯爺這話說的,花信宴二十四宴,正是幫侯爺解決這問題的,侯爺在宴上遇到個心儀的世家小姐,以後府上不就有夫人了,封侯宴也有人幫忙張羅了,夫人們說是不是?”

夫人們自然都附和,但除了幾個年長的,都莫名有些慌亂,不如取笑魏禹山時從容。

還是他眼神太冷,身上危險氣息又濃,瞳仁是深黑色,夫人剛開腔,他眼睛就安靜地看了過來,如同被頭巨狼隔著雪幕定定地看了一眼,誰能不心神一滯。

二十四歲,明明也是做子侄的年紀……

夫人們都裹足不前,平郡王妃到底是領頭羊,雖然也年輕,才三十出頭的年紀,是當朝中宮的娘家侄女,十二年前賜婚了平郡王世子,沒成想平郡王老王妃這兩年身體不好,她三十出頭就成了王府主母,正是花團錦簇春風得意。雖然花信宴不由她主持,但也仍然十分熱絡。

所以她隻笑道:“正是呢,嬤嬤說得對,侯爺的終身大事,少不得要各位夫人來幫忙了,隻是不知道侯爺喜歡什麼樣的?”

夫人們也紛紛附和,有說“是呀,侯府沒個女主人怎麼行?”“侯爺今年也二十四了吧,怎麼還沒定下呢?”,還有“雖然報國重要,但終身大事也不能放下呀,封了侯,正是定親的好時候,雙喜臨門才好呢……”

他來得突然,所以小姐們並不曾撤到簾幕後,都坐在夫人們的身後,圍坐在熏籠上的小圓桌,剛上了一輪點心,豌豆黃核桃酥,玫瑰餅堆成一座座小山,小盞盛著燕窩粥,一個個打扮得像小絹人,眼觀鼻、鼻觀心,端莊如神像,至於心中的波濤洶湧,就沒人知道了。

崔景煜隻輕輕瞟了一眼她們,他的眼神像冬日緞簾被風吹起,漏進的一絲冷風,連最機敏的夫人也未曾發現。

他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隻道:“哪能勞煩夫人們。”

是個話少的將軍,但話少也有話少的好處,不像自家那個大人,整日裡囉囉嗦嗦,朝堂上一點事能說半個時辰,哪像他,站在旁邊都是好的。像皇寺的琉璃塔,儘管什麼關係也沒有,遠遠望見也讓人覺得敞亮。

夫人們漸漸緩過勁來,都願意說幾句無關緊要的玩笑話,有問他幾月生的,有問他看重女孩子哪方麵的,崔景煜隻簡短答兩句,並不多說,更顯沉穩,夫人們於是更加追問起來,正熱鬨的時候,一群小女孩子跑了進來。

雖然女孩子十四五歲訂婚也是常事,但京中世家都疼女兒,常常在家留到十七八歲,到花信宴上才相看訂婚的。也是為了女兒考慮,早早定了親事,萬一女婿出個三長兩短,對女兒也不好,沒了回寰的空間。

所以京中世家的小女孩子,反而比尋常百姓家的還天真幼稚些,沒心沒肺的模樣。其中不知道為什麼是以葉家的小女兒燕燕為首的,其實燕燕生得漂亮,又可愛,一團憨氣,卻又是極有福氣的模樣,長輩夫人都喜歡她。隻是看葉家長女遲遲未嫁,有些遲疑,不然有幾個夫人也想定下她的親事了。

這群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自然是燕燕那幫小女伴了,今年的花信宴熱鬨,上了十七八歲的小姐們暗流洶湧,她們倒樂得自在,還跟孩子一樣玩樂,橫豎今年是大小姐們的戰場,暫時輪不到她們。

長公主家的宴席上,夫人小姐們聽戲,喝茶吃點心,她們卻跑到庭院中玩雪,一個個凍得臉通紅,又笑嗬嗬跑回來,嘰嘰喳喳小鳥一樣的,正是和燕燕玩得好的郭月奴倪霜霜等人,其中又以陶梨兒最為膽大,陶家祖父是官家當年做太子時的太傅,現在清貴得很,她從小赴宮宴,什麼也不怕。女孩子們一邊跑進來一邊笑著抖鬥篷上的雪,正撞見崔景煜站在廳中回話。陶梨兒一馬當先,也不害怕,看了他一眼,立刻回去女孩子堆裡,朝魏樂水耳語了幾句,催促道:“你去跟他說呀。”

眾人這才看到原來魏樂水也在小女孩子們中間,被陶梨兒催了,紅著臉上來,朝崔景煜道:“景煜哥哥,你教我們怎麼滾雪球好不好,我們滾的老是不圓。”

這話一出,夫人們頓時都笑了,崔景煜也笑了,道:“好,我帶你們去滾一個圓的。”

他這一笑簡直是冰消雪融,高大的身形帶著一堆女孩子,簡直讓人心都融化了。但夫人們難免警惕——魏夫人不是想把魏樂水嫁給崔景煜吧,不過也不怕,正是要拆散鎮北軍的時候,侯府和侯府聯姻,官家也不會允許的。

但崔景煜對魏樂水還是不錯的,真就帶著女孩子們去了庭院裡,教她們怎麼滾雪球,不能隻顧著推,兩邊也要滾一滾,否則容易滾出個圓柱模樣的。庭院雪薄,滾著滾著沒雪了,女孩子們正七嘴八舌想辦法時,崔景煜在旁邊的側柏樹上踹了一腳,頓時又紛紛揚揚落下來許多。

“好啊,我要去告訴殿下去,就說侯爺無禮,踹了府上的樹。”盧文茵笑著道。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帶著盧婉揚出來了,側柏的葉子碎,積雪一時落不完,仍然如飛絮般在空中飄,盧婉揚雙手放在白狐皮筒子裡,穿的是大紅羽緞,白狐膁鑲邊,更顯得麵如美玉,垂著眼睛,眼尾淡掃胭脂,鬢發如雲,昭君套襯著膚色,清雅又精致,在雪中如同仙女。

然而崔景煜隻是抱著手臂,淡淡道:“陳少夫人說笑了。”

“聽聞北疆極寒,大雪封山,三月不停……”盧婉揚也輕聲開口,她極纖細,和崔景煜穿著玄色錦袍的高大身形一同,恰如戲中的初遇。

但不巧,那堆女孩子中的一個正和朋友打鬨著,倒著跑,直往崔景煜身上撞過來,打斷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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