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周,我正常地組織活動,參賽,帶領2年c組拿下排球團體賽優勝;參與學生舉辦的現充娛樂聚會;處理好班集體瑣碎的事務,幫老師一起維護活動結束後的課堂秩序,最後按部就班地回到三點一線——學校、社團、家。
事實上,我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變化。
同學們不知曉某個中午的劇變,我所知的“西賀維親衛隊”成員不減反增。
星紗也並沒有回到排球部。
最初那會兒,部活剛開始時,我偶爾會觀察到牧野前輩抱著球,狀若無意地往門外看。
這狀況延續的第三天,我問:“不去班裡叫她麼?”
前輩頓時一副“你怎麼看出來了有那麼明顯嗎”的表情,隨後睨我一眼,歎了口氣。
有人主動來詢問分擔,讓她得以順理成章地訴說。牧野道:“乾嘛要那樣,她要是想來自己會來。”
我兩腕一並,輕盈地墊起她隨手發來的排球:“星紗同學可能需要彆人用力推一把。”
“我推過了。”她繼續把球扣過來。
我墊:“不夠啦。”
她扣:“你和她同年段,你去a班找她。”
排球在半空中飛旋,落進我兩隻手的掌握裡。
“……”我盯著球片刻,故意擺出槽點滿滿的嚴肅神情,“牧野前輩,像我們這種代表班級形象的人,不能隨意去彆班門口抓人的。”
牧野很平靜:“我是不會順你的意吐槽的,放棄吧。”
其實我也認同前輩的觀點。
星紗說話容易彆扭,卻也喜惡分明,不會願意把時間花在自己認為是浪費的事情上。或許,她對排球仍留有感情,但那也可能隻是一種對“稍微擅長的東西”的選擇傾向。
喜歡和擅長,有時會被命運殘忍地區分開來。
社團訓練的氛圍一般,她不回來才是最不出意外的情況。
因此,要說我生活中唯一的變數,應當就屬某個也在2年a組的男同學。隻是自打那晚道歉並被我強勢兩清後,我順利地幾乎再也沒和他碰過麵。
首先,我的回家路線和竹壽司在反方向。
其次,除了上課,我經常會被簇擁在人群的中心。
另外,就算是體育課,a組和c組都鮮少被安排在同一個課堂裡。哪怕真的在校園某處不慎偶遇,我身邊也通常會有三兩學生陪同,全程熱聊,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
最後,也是那句老話:誰都很忙。
時間能模糊回憶,忙碌的時間則可以短暫地拋去回憶。我相信堅持遠離會獲得成效。等到白駒過隙,畢業相忘於江湖,這就會是那場荒唐鬨劇最體麵的收尾了。
壽司很好吃。可我決計不會再踏進那家店裡一步。
雖說睡前仍會不時地想起尷尬的記憶,於是動不動失眠兩下……不過事實證明,度過當時以為人生都要完蛋的時刻後,天還是沒有塌下來。
——在今早之前,我始終是這麼想的。
淩晨五點半左右的河堤,蘆竹低垂,天蒙蒙亮。
町內籠罩著一片日出前的孱弱的自然光輝。即使近日開始升溫,這時也讓鼻尖嗅到一絲建築陰麵獨有的冷意。我穿著長袖長褲的黑色運動服,外套拉鏈扯到立領,站在空無一人的橋洞下。
麵前是灰色的堅硬牆壁,斜上方的堤岸綠意蔥蔥。
我抬頭,雙手伸過頭頂,一顆黃藍色的排球穩當當地被托起,懸空,落下。再托起。今日的指腹剛熟悉好上手接球的手感,下一秒,球體高懸之際,耳朵好死不死地聽見岸上較遠地傳來的聲音:
“西賀?”
我的心直接咯噔一跳,下意識往聲源處瞥去。
明顯一身晨練行頭的山本武站在堤岸的人行步道上,單手扯著挎肩的棒球背包,難掩訝異地往這裡看。
但很快,他的表情變得緊迫。
在男生用更確切的語氣第二次呼喊我的姓氏之際,我感到鼻子驟然受衝擊一般酸疼,險些以為自己又要重蹈覆轍地掉下眼淚。
“……沒事吧?很痛嗎?”
山本武蹲在橋洞邊上的石頭長椅前,仰起頭看我。我真不想承認我居然聽得出來他的語調比平時更溫柔、更小心翼翼,“打到臉還是鼻子了?”
我用兩隻手捂住下半張臉,難過地低頭皺著眉,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山本左看看:“臉?”
我盯著鞋子。
山本右瞧瞧:“鼻子?”
我的眉頭擰成毛線:“……”
山本福至心靈,趕忙掏一掏放在地上的背包,拿出一包紙巾與一小罐藥膏。
一米八的大男孩,即使蹲在腳邊都顯得肩寬腿長。我刻意不去看他,也能瞅見深藍色運動服的衣角、褲腳,伸出手臂時衣袖拂動的影子。總有一種被大型犬靠近的感覺,存在感強烈得像空氣都被瓜分占據了一半。
“有出血嗎?”他的口吻擔憂而不乏沉穩,像是自己經曆過很多次這類意外似的,架勢相當專業地說,“我看看吧。抱歉,是我不好……”
“本來就是你不好。”我依舊盯著鞋尖,聲音沉悶地打在掌心裡。
“是的是的。”他真誠地附和,“對不起,真的。”
我說:“把紙和藥放下。”
男生立刻把手裡的東西放地上。
“放我旁邊。”
於是道具組轉移到椅子上。
“你帶鏡子了嗎?”
“誒?沒有來著。”
“把我包拿過來。”我還是垂眼看地麵,悶頭說。
挨在跟前的人迅速站起身,腳步聲飛快,遠去一會兒又快快地迫近歸來。他再次在我視角範圍內蹲下,雙手拿著我的棕色挎包。
我看一眼確認,接著指揮:“還是放我旁邊。你轉過去。”
窸窸窣窣,挎包被小心地放到藥膏身邊。山本武十分配合地挪一挪。可蹲久了畢竟也不舒服,他索性席地而坐,盤著腿,背對著我。
“我好了,”他說,“我好了。”
少年人坐在地上,有些弓背。
我慢吞吞地抬眼看去,看到他毛茸茸的後腦勺,剃短的側發下露出的耳朵。
勉強放下心來,我鬆開捂著半張臉的手,去翻我的包。雖然我出來晨練也沒隨身戴鏡子,但有手表。表盤背麵是模模糊糊的一圈圓形,當不成鏡麵,勝在算是能映出大致輪廓。
我變著角度認真端詳,再利用手感摸摸鼻子。
還好,沒有腫起來。隻是被砸得酸了一下,以及靠左臉的皮膚剛才有點痛而已。
幸虧我的球托得不高,地吸引力的作用也比人力更溫柔。但凡是打過球的,平生多多少少都被砸過臉,排球甚至更容易受到暴擊——我最開始學的時候也常常被砸,用臉接球的次數數不勝數。
隻是沒想到,現在還會發生這種低級失誤。
“……”好生氣。可是大早上的,更多是無力吐槽的無語感。
我冷酷地盯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間接凶手。後者極為敏銳,忽地如芒在背般直起腰杆,兩秒又駝背。仿佛後頸生寒似的,他抬手摸摸脖子。
就像想抽人一樣,我抽出一張紙巾。
擦一擦,沒異樣。堵進鼻腔裡幾秒鐘,沒有一丁點血絲。
我安心地團起紙巾,塞進口袋裡。
搞不好是心理因素在發揮作用,揉揉鼻子和臉,好像確實也沒有最開始那一下酸疼。
手表的時針慢騰騰地快指向六點。
遠處的圍欄扶手外,小河悠然奔著東方而去,汩汩蕩漾。應該已經日出了。隻不過雲層濃密,眼前的草地、棧道、橋洞下的石牆都還是陰天般的色調。我再抓一張柔軟的紙巾,一手揪著,捂在口鼻。
光坐著不動,風一吹有點涼,我儘力小點聲地打了個噴嚏。
這細微的聲響猶如按到了山本武的哪個開關。他立即要轉頭:“你沒穿暖和——”
“我沒說你可以轉過來。”
“啊,那好吧。”
他悻悻地保持原狀,語氣無奈得隱隱透出幾分委屈。
我甕聲甕氣道:“你有意見,是嗎?”
山本望向遠方的河流,自知理虧:“沒、當然沒有!我隻是不希望西賀你著涼嘛,又是剛運動完。”
我看著深土色的地麵,沒有應聲。
誰想下一秒,某人唰啦一聲拽下外套拉鏈,企圖把他自己的運動外套脫下來給我,我才悶悶製止:“不要。不冷。穿回去。”
男生隻好再慢慢拉起拉鏈。
……算了。我收回視線,吸吸鼻子。
他第一次叫我的時候,聲音並不大,隻是單純疑惑的自言自語。能清晰地傳過來,不過是因為四下空曠無人,我聽力又很好而已。
非要說的話,被排球砸,隻能怪我自己不專心。
專心把臉收拾得乾淨清爽,最後照舊將紙巾團起收進口袋。我感覺沒彆的大礙,便拿起這包還剩幾張的紙巾,與未動分毫的藥膏,彎腰放回山本敞開的背包裡。
旋即,我拎起挎包,站起來往橋洞走。
沒一會兒,身後緊跟著響起同樣站起身、拉背包拉鏈的動靜。
“已經沒事了麼?”山本同學關切的嗓音攆得越來越近,“你還要繼續晨練嗎,要不我幫你拋球吧?”
我撿起呆靠在牆角的排球。
“不用了。”我頭也沒回。出於習慣,又道一聲,“謝謝你。”
結果不知是不是這種禮貌的態度在山本武那裡約等於客氣。他笑著勸道:“彆拒絕得那麼快,多考慮一下。就算沒有那麼專業,當陪練的話,我也還是有點信心能做好的。”
我隻好抱著球,挎著包,一聲不吭地往家的方向走。
而這樣明顯的、拂人麵子的拒絕竟然也無法讓這家夥卻步。男生呈現出人生字典裡沒有知難而退這幾個字的氣魄,追上我的腳步,走在我的右後側。
“怎麼不說話呀,還很生我氣嗎?”他邊跟著邊問,“今天真的不練了?明明才剛開始,你平時不是都會練一個多小時嗎?”
我陡然停住步伐。
山本武原來按我的步調走著,這一下不慎超出一步,於是捏著棒球包的背帶,自覺地退到我身旁的位置。
他的神色平常,目光始終捎著友好的善意。我卻在清早微涼的風中忽然感到一股荒謬的清醒,抬起頭看他:“你為什麼會知道?”
“嗯?”
“你為什麼知道我通常晨練多長時間?”
“喔,這個啊。”山本了然道。他一副完全沒聽出我警惕的言外之意的模樣,仿佛這件事理所應當,“因為我經常會繞著這幾條街晨跑,所以很早就看到過你了。有時跑完看見你還在堅持,我老是也忍不住繼續加訓……今天你出現得比之前早一點,我才有點驚訝的。”
說著,他瞧見我的表情,又笑:“難不成,西賀你是根本沒注意到我嗎?總感覺有點受打擊誒。”
……什麼?
我迅速判斷出他並沒有撒謊,簡直難以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信息量。
什麼時候,幾周前?幾個月?我以前晨練確實很少分心注意彆人……不能是我搬來並盛之後就開始吧?說起來壓根聽不出那是受打擊的語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