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水水對床的要求不高,能睡就行,睡板凳睡棺材都行,旁邊沒陰魂不散的赫連生就行。
酆都城雖不分早晚,但大多來酆都沒多久的鬼保留著在人間的作息,四處安靜,周圍無人。因此,刑水水這晚上睡得很香。
房門推開,赫連生這麵相看上去就是一晚上沒睡。刑水水伸了個懶腰,隨口建議他:“用個早膳再走吧!我差不多一天沒吃東西。”
本以為赫連生會拒絕。沒想到他直接答應。刑水水頭發上的紅繩還沒綁好,就被他拽到賣肉夾饃的地方。
她沉默了。
賣肉夾饃的小攤邊擠滿了孤魂野鬼,蒸汽升騰,無頭鬼攤主正在剁肉餡,咚咚咚——肉碎成泥,他拿了幾粒眼珠子塞進去,遞給排在最前麵的鬼,然後接過銅板吹了吹。吹出聲來了。
刑水水胃裡一陣惡心。
赫連生把她往前推了一下,嘲諷道:“站著乾什麼?不去排隊?”
刑水水十分抗拒:“我不吃了。”
她想了個理由:“肉餡裡有蔥有香菜,不好吃,我不吃帶蔥和香菜的。”
攤主聽聞扭過身來,手裡還大砍刀,脖子以上是空的,看起來格外滲人。刑水水想跑到赫連生背後,誰想被他拎出來。
刑水水:“……”
麵對魁梧的無頭鬼,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隻能低頭道歉。
她看向赫連生,等著,你完了。討厭你一輩子。
真的。
放虎歸山一晚上後,開始收網。
赫連生手指掐訣,一根白色的細線出現在空中,這是尋著藥蹤跡粉的追蹤線,細線另一端的方向是城東一座深山。
逃那裡去了!
山很高,刑水水快走死了,本來就沒吃飯還爬山,她提著裙擺,一直在喘息。
“赫連生,你走太快了。”
“赫連生,我們休息一會吧。反正那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不行,我真走不動了。”
赫連生很不耐煩,回答如下。
“你平時不走路嗎?走幾步就受不了。”
“刑水水,是不是想要我把你嘴巴縫上?”
“深山老林,野鬼出沒,你可以坐下來試試。”
然後,刑水水真的坐下了。她坐在石頭上,揉著自己的小腿。還野鬼出沒,真敢出沒。這煞星是擺設嗎?
她對赫連生說:“你要不先走,等會我追上你。”
赫連生往後撇了一眼,刑水水露出的一小截腳裸已經腫了,他不禁厭煩這凡人的柔弱,卻沒有繼續往前走。
赫連生:“你又玩這麼幺蛾子?”
刑水水:“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她存心想要氣他:“你背著我走。”
赫連生冷冷道:“我讓你一輩子都走不了。”
他拿出一張空白的黃紙,用朱砂在上麵畫了一個符籙,刑水水臉色一變,朱砂符籙天生驅邪,附在上麵的三昧真火對妖怪有著天然的損傷。所以自己一般都是以自己的血畫符。
赫連生看向她,冷冷道:“你不是走不動路,貼上這個就好了。”
刑水水拒絕:“不用這麼麻煩。”
赫連生威脅:“你難道是要我親自幫你貼?”
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懷疑了,刑水水咬牙,正想說腿好了,可以走。
山道路過一個好心的老婆婆,看了看兩人,又看了眼刑水水紅腫的腳踝:“兩位這是要去山上古塔嗎?”
刑水水在山腳向上張望的時候的確看見一座塔,她看了眼赫連生,猶猶豫豫點頭。
雖然追蹤線的方向是山上,但也不能確定那惡鬼現在就躲在古塔。
老婆婆道:“那古塔邪門的很,進去的基本上出不來,你們這些小輩莫要因為好奇而進去。你看,這小丫頭腳腫成這樣,不如先去婆婆我那裡擦個青草膏,等好了就下山去吧。”
刑水水自然想去。
赫連生毫不客氣:“我看這荒郊野嶺的,應該無人居住才是。怎麼還住著你一個老人家?”
老婆婆歎了口氣:“我兒子是這的侍林,我們一家都住在這供奉山神,好讓山神保佑我們一家來世投個好胎。誰想那天我孫子調皮跑進塔中,我兒子就去找,此去不歸,要不是攔著我兒媳,我啊,又要變成孤家寡人。”
刑水水後麵的重點都放在他們一家在九泉之下團聚,愣了好一會才想到,古塔之中肯定有秘密,不然怎麼陰間也有人失蹤。
她道:“那就麻煩婆婆了。”
邁出一步,赫連生拽住她胳膊,刑水水重心不穩差點摔了一跤。少年冷漠道:“我有讓你去?”
刑水水:“我一個沒有修為的跟你去古塔又幫不上什麼忙。況且你不是很討厭我嗎?路上就算被被鬼吃了你應該開心才對。”
赫連生冷笑道:“陰陽燭溝通陰陽兩界,滅而生魂不歸,魂滅而燭滅。刑水水,你借用我的陰陽燭下來,現在居然還好意思給我提死?看來你是真活得挺舒服。”
刑水水:“……”
這意思是說,他們之間的任意一個人死亡,那蠟燭就會熄滅是嗎?
難怪赫連生一直陰魂不散讓她老實點。原來是這樣。
老婆婆道:“這位公子,我並無惡意,也知道你們下陰間應該是有要緊事辦,不想耽擱。隻是這丫頭腳腫的有些厲害……不處理會越來越嚴重。”
赫連生拽起刑水水的胳膊就走:“真麻煩。”
“早知道就讓當時那隻火蜍把你吃了再殺。”
你好惡毒。怎麼活到現在的。
刑水水看著他就來氣。
老婆婆的屋子坐落在深山半山腰,很簡陋,但是鍋碗瓢盆俱全。點燃蠟燭,光線好了點,視野不再這麼陰暗了,刑水水才看清老婆婆的臉。
她皮膚焦黑,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光滑的皮膚上起滿膿包,五根手指像雞爪子似的看起來很嚇人。都說人死後鬼的樣貌和死時差不多。
這是被火燒的嗎?
老婆婆察覺到她的目光:“當年老屋走火,我和我兒子一家都被大火燒死。隻有我老伴在外麵拉車正好躲過一劫。”
她找出青草膏,刑水水想要接過自己擦,老婆婆的態度卻很堅決:“小丫頭,答應婆婆一件事,要是你有一日在人間遇上他,就替我轉告一下,我們一家都在下麵安好,不用燒紙錢了,有錢留著自己花。我老伴叫徐德征。”
刑水水愣了會,點點頭。
這世間果然沒有免費的午餐。
敷了青草膏腳好受了許多。兒媳從房內走出來,扶著門框:“娘,他們是誰?”
老婆婆道:“客人。”
兒媳:“他們要去往何方?”
赫連生道:“古塔。”
兒媳臉色一變,迫切道:“兩位義士。一定要把我兒帶出來,一定要把我兒帶出來,他才三歲半。”
老婆婆眉毛倒豎:“不行,不能去,我還等著他們活著回到人間給我老伴帶信兒。”
赫連生拔劍對準她們:“你說不去就不去?哪來的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桃源劍雖隻出刃,隔了七步距離,但兩鬼的手腕處不約而同出現一道細長的血痕。
危險而鋒利。
刑水水不禁驚奇,畢竟自己之前徒手抓著都沒事。
她回過神,抬起一隻手攔在赫連生身前:“冷靜一下,我覺得她們隻是關心你的安危。畢竟之前就有人有去無回。”
赫連生冷冷:“你腿就好了?”
刑水水站起來走了兩步,笑道:“民間藥方有奇效,這不比你那符籙好用多了。”
赫連生:“無知。難怪成天哪都疼。”
兒媳猶豫片刻,還是說道:“義士,你們此去凶險。務必要記住這塔的規矩。古塔有一塔主,要是進入塔內說不出塔主人名諱和劍名,將一輩子困於塔內。”
刑水水突然想念生死簿了,但是轉念一想生死簿中沒有插圖還是算了,就算有它,也難不成要對著名字一個個喊?
赫連生問:“塔的事你們就沒上報閻王殿?”
兒媳苦笑:“吾王日理萬機,又豈是我們這類凡鬼能接觸到的,之前有稟報過官差,他們不太把這當回事。”
刑水水道:“這樣太過分了。”
老婆婆拍拍大腿:“命苦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
刑水水安慰她:“彆擔心。”
指向赫連生繼續道:“彆看他這麼凶。但他可是天師,肯定行。”
老婆婆問:“什麼是天師?”
刑水水:“……”
好吧,凡人好像確實不了解修真界的事。
她愣了愣:“我也不知道。但是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兒媳還是不放心,反複憂慮:“義士,你們可千萬要記得套出塔主的名諱!我會一直等著你們。”
赫連生道:“不用這麼麻煩。這種破塔拆了便是。”
刑水水無言地站在一旁,這很赫連生。
休息沒一會,告彆這一家繼續往山上走去,山道崎嶇,幽光在薄霧中閃現,越至深處光線愈暗。即便是這樣,刑水水還是隔著赫連生一段距離走,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趕路之前那家人給他們帶來指了一條離古塔最近的路,果然沒多久就到了。古塔威嚴,簷角黑鈴隨風響,趴在屋脊上走獸玉雕栩栩如生,看起來是有些年代的地方。
追蹤線到這邊就斷了。
赫連生本不想讓刑水水進塔內,畢竟現在一燭雙魂,隨便設個陣把她定在附近,他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就行了。奈何刑水水表現得十分害怕被拋棄在外麵。一聽自己要當吉祥物就扯住赫連生的衣服。
“我不要,我怕鬼。”
“刑水水!”
赫連生不耐煩地看著衣服上的手指,不得不改變了主意,他凶道:“進去之後乖點,聽到沒有。”
少女抬起臉,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