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還未說話。一輛馬車從天上來。
馬車紅木華蓋,煞了眾鬼,搖搖晃晃停在街上,刑水水也才看清,鬼馬的眼瞳中回蕩著冥火。
自馬車上下來一個男人,棕袍絡腮胡,八字眉威嚴。
他怒喝:“何人在此驚擾?是不知道酆都城的規矩嗎?禁止打架鬥毆。”
“城主!”
“城主來了!”
眾鬼跪地,人群低伏。刑水水這個站著的就顯得鶴立雞群了,於是赫連生也看見她了。
小姑娘站在百鬼之中,裙子和臉頰臟兮兮的,眼中進了沙,她揉了揉眼睛,衣袖下壓。
少年眯眼:“過來。”
刑水水愣住了,偏偏這個時候……她硬逼自己擠出幾滴眼淚:“赫連生,可算找到你了!這裡到處都是鬼,我好害怕。”
然後慢吞吞走過去。
城主打量他倆:“你們就是那倆個入城的生人?”
刑水水點點頭,這酆都城的城主算鬼王不算神官,應該看不破她身上的斂息符。
城主冷笑:“不知天高地厚,就沒人與你們說酆都城的規矩嗎?竟膽敢在這鬨事。”
刑水水掃了眼地上的惡鬼剛要替赫連生解釋。
誰料少年道:“沒人告訴你做人要長眼睛嗎?”
人家是鬼!
刑水水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讓他趕緊閉嘴,赫連生冷冷看了她一眼:“再不安分就滾。”
刑水水咬了咬牙。
城主怒了:“給我拿下他們!”
百鬼伺機而起,桃源劍也應聲出鞘,少年眼中滿是殺意。對赫連生而言,一個是殺,百個也是殺。
就在這最劍拔弩張的時候。
有人嗬斥:“夠了。”
城主臉色大變,收起法器,恭敬地跪在地上:“王,你怎麼來了?”
閻王看了眼躲在赫連生身後的刑水水,隻想戳瞎自己的眼睛,轉頭對城主道:“人間的事我聽說了。平白無故被攝走這麼多魂魄,你這個城主怎麼當的?天君已經在過問此事了。陰山術法再度現世為什麼不稟報?”
城主冷汗涔涔:“小人也是才知道。這往去人間的陰差五感不全,察覺不到攝魂陣的存在。是小人疏忽,求大王責罰。”
閻王道:“讓他們查完趕緊離開這!”
城主道:“是是是是!”
赫連生又把桃源劍抵在斷臂惡鬼的脖子上:“我給你機會,你不說。那就灰飛煙滅好了。”
人死後為鬼,鬼死了就真的死了。
惡鬼一咬牙:“我說我說!”
他顫聲:“你先把劍拿開!脖子上架著一把劍我怎麼說?”
赫連生:“你還沒資格和我談條件。”
劍刃移開半寸,惡鬼從地上站起來。
刑水水還沒搞明白這兩人之前發生了什麼,剛開始打量這隻惡鬼,突然被鬼用力一推,撞的方向正好是赫連生的桃源劍!
千鈞一發之際,桃源劍轉個麵。
刑水水隻撞上了劍麵,鬢發緊貼著冰冷的劍身,少女抬頭,手抓下意識抓在劍刃,桃源劍刃鋒利,她的手指卻沒割出血。
有病吧,她回頭生氣道:“你推我乾嘛?”
身後空空如也,惡鬼早就跑沒影了。
赫連生臉色不太好看。
刑水水知道又壞了他的好事,求生欲很強地望著他:“是他先推我的。”
赫連生幾步上前,低頭在她肩上投下陰影,刑水水不自覺往後退一步,生死薄上的字不自覺浮現在腦海——死時眾叛親離嗎?
看見赫連生的表情。她欲言又止,天天就凶人,死了就死了吧。
赫連生冷冰冰道:“你給我老實點。”
“我很老實啊,他才不老實,”刑水水意有所指,“剛剛那個是誰啊?”
她一直看熱鬨不嫌事大地向惡鬼逃離的方向看去,赫連生一時也分辯不出她剛剛的害怕是幾分真幾分假。畢竟剛剛那一推可不是開玩笑的。
赫連生臉上辨認不出情緒:“跟蹤的。不長眼的廢物而已。”
刑水水:“那大概派他來的那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為什麼他隻跟蹤你不跟蹤我啊?”自己看起來有這麼人畜無害嗎?
赫連生突然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可能覺得你腦子不好。”
他什麼意思!
刑水水暗自磨牙。自己就算前世開局在陰山給關陰子這老雜種做藥羊,好歹也能活到最後反殺他。而赫連生呢?開局這麼好,死卻死於背刺。究竟誰腦子不好?
她雙手交叉:“現在怎麼辦?不追他嗎?”
赫連生不疾不徐收起劍:“老實待著,我在它身上灑了追蹤粉。跑不了多遠,倒要看看是哪個廢物躲在這裝神弄鬼了這麼久。”
刑水水越想越不對:“你不會是故意放走他的吧?”
赫連生沒有回答,往一旁的客棧走去,傻子都知道他在放長線釣大魚。刑水水頓時感覺自己被耍了。死人,死人。
她跟在他後麵,越看他背影不爽,巴不得現在就上去給他捅兩刀。
少年似有所感般回頭。
刑水水個子比他矮了不少,特彆是低頭的時候,他能看見她的發旋,還有憂心忡忡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敢看四周,畢竟這裡是酆都城,周圍都是鬼,幾乎很少見到生人,更何況她還無修為傍身。
赫連生若有所思:“你很怕?”
刑水水很快進入狀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怕鬼。你說,蠟燭現在燃了多少了,我們在這耽擱一天會不會趕不上啊?”
赫連生冷笑:“那你一個人回去不就行了?”
刑水水:“不行。我怕路上被吃了。”
赫連生:“你很怕鬼?”
刑水水瘋狂點點頭。
“可你家人說不定現在就在酆都城內。”赫連生勾唇。
刑水水一愣:“你陪我找嗎?”
赫連生:“不陪。你愛上哪找上哪找,隻要彆哭著喊救命。”
刑水水:“你就沒有要找的人?”
赫連生:“沒有。”
她剛想說找父母之類的,但想起赫連生父母怎麼死的,乖乖閉嘴。算了,他這個人就是生性涼薄,能指望他有什麼溫情。
店小二看了他們一眼,麵無表情道:“這地方是給死人住的。生人勿入。”
赫連生拔劍指著他咽喉:“現在可以入了嗎?”
刑水水怕他又鬨出什麼事,一個勁要他冷靜。
店小二沉默一會:“隨我來。”
客房隻有一間還好,刑水水能接受,因為以赫連生的性子,肯定自己滾的遠遠的。隻是推開客房,麵前橫著兩口棺材。
牆上懸掛著白紙黑字:生同衾,死同穴。
她頓時心情精彩。
店小二露出個詭異的笑容:“天字房,這是我們小店賣的最好的,歡迎兩位客官入住小店。一祝您順風順水,二祝您入住愉快,三祝您早日投胎,不入畜生道。”
刑水水:“……”
房門關上,她背靠著房門問:“赫連生,雖然現在和我們想象的不太一樣,但……總要養好精神才好找人是吧,你睡左邊的棺材還是右邊的棺材?”
赫連生:“兩口都留著給你睡。”
“那你呢?”
“再吵把你丟出去。”
赫連生不搭理她了,閉眼打坐。刑水水湊上前,好奇打量,這赫連生在這修練感覺和之前見過的那些修士沒什麼兩樣,怎麼就他天師?難不成有什麼秘法?
湊得越來越近,空氣中飄蕩著若有若無的桃花香。他突然睜開眼,撞見刑水水黑白分明的眼睛。呆滯了一瞬。赫連生忍無可忍:“刑水水。”
刑水水退避三舍:“我沒吵你。”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
少年站起身,語氣冷冰冰:“之前不是很怕我?”
隨著距離拉近,他衣服上的皂角香越發明顯,普通卻又好聞的很。
刑水水一愣。
赫連生垂眸,冷笑:“現在就不怕了?”
刑水水回避道:“我要睡覺了。我要養好精神。你那追蹤粉靠譜嗎?”
赫連生語氣很凶:“刑水水,彆給老子轉移話題。”
室內有一瞬的安靜。
然後刑水水道:“我睡外麵。”
她很麻溜就出去,動不動就凶人,鬼才想和他待在一起……
赫連生本以為她過一會就灰溜溜跑回來了,繼續在原地打坐,誰想聚氣聚了半天始終聚不起來,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拿起放在自己身側的桃源劍,走出房門。
刑水水是真的睡外麵,把幾張長板凳拚在一起就是一張床,赫連生鄙夷道:“這你都能睡著?”
刑水水早就察覺到了:“我年少時睡得地方可比這裡簡陋多了。”
赫連生:“多簡陋?”
“很多人擠在一間屋睡,很悶,夏天很熱,到處都是汗臭。”
赫連生:“這就是你說的老家。聽上去不怎麼樣。”
刑水水聽了想打人了:“不是。你彆亂說話。不是我老家。是另一個地方,離我老家可遠可遠了。”
她隨口胡謅:“後麵鬨饑荒了,我們搬家,搬到另一個地方的破屋,住了很久。”
其實是剛穿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年,桃花妖一族被圈養在陰山,作為關陰子的藥羊。她還記得山莊內高高的白牆,困了自己百年,直到百年後親手殺了關陰子這老雜種全族才走出那道白牆。
她回過神,問:“赫連生,你呢?有過很艱難的歲月嗎?”
赫連生抱劍:“為什麼要有……”
刑水水想了想:“挺好的,這輩子順風順水的。你前世一定積了很多德。”
赫連生卻說:“未必,我師父是位巫祝,他說是因為我前幾世過得太苦了。”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赫連生不耐煩地撂下一句狠話:“既然你喜歡睡這就讓你睡個夠,晚上要是哭著來敲門我要你好看。”
巫祝?刑水水記得百年前讓自己跪了三天後言而無信的老不死也是位巫祝。她頓時心情都不好了,這師徒倆一個德行。
還巫祝……等他師父占卜到他的乖乖好徒弟日後不得好死就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