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渺這日睡的迷迷瞪瞪,稀裡糊塗、反反複複地做了許多的夢。
等到徹底清醒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順著身體本能的習慣起身,環顧一圈四周,知曉昨日休沐,那麼今日,自己又該去上學了。
她沒有喊人,隻是按部就班地起身,下榻,穿衣,然後走出門去,想要洗漱並吃東西。
她走到院中。
方嬤嬤帶著一眾丫鬟們正在灑掃,見到她起來,驚道:“小姐再睡一會兒吧,怎麼起的這般早?”
祁雲渺搖搖頭,從昨日到今日,她已經睡得夠多的了。
“我還要去上學呢,不能再睡了。”
方嬤嬤便道:“小姐,相爺同夫人都說了,小姐這幾日在家中養養身體,不用急著去宋家上學。”
“啊?為何?”
祁雲渺不解地睜著眼睛。
雖然她平時不是很愛聽夫子講學,上課也不甚認真,但她其實還是很喜歡上學的,學堂裡有許多事情做,宋家也有許多和她玩的很好的朋友。
她的嗓子睡了一整個晚上,已經徹底變得有些喑啞。
一張口,如同渴了三天三夜的烏鴉。
方嬤嬤心疼地看著她。
昨日祁雲渺一直都在斷斷續續地睡著,她臉頰上的藥膏,基本都是她陪著沈若竹給她上的。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臉頰上被人抓了那麼多道傷痕,那宋家的小郎君,也真不是個東西。
可是祁雲渺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臉頰受傷的事情,她同方嬤嬤道:“嬤嬤,我想去上學的,我不用養身體!”
方嬤嬤道:“可是奴婢說了也不算呀,小姐,這都是相爺同夫人的意思。”
祁雲渺便明白了,她轉身跑出院子,也不顧自己剛剛起身,連發髻都還沒有梳。
“哎……”
方嬤嬤想喊住她,可是一溜煙,祁雲渺已經跑的沒影了。
—
主院裡,沈若竹正同裴荀在用早膳。
裴則昨日回家,今日一大早,也被裴荀耳提麵命喊到了主院,一同吃飯。
祁雲渺匆匆跑進院子裡,一桌三人,便全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若竹率先起身,見到她發髻也不曾梳理便跑了過來,關心道:“睡醒了?身體感覺怎麼樣?可還有難受的地方?怎麼一大早上便過來了?早膳可用過了?”
她一連問了許多的問題,祁雲渺懵懵懂懂,全都搖了搖頭。
她瞥了眼坐在桌邊的裴則和裴荀,粗粗朝著倆人行了禮之後,便同沈若竹道:“阿娘,我今日還想去宋家上學。”
沈若竹微有詫異,不想祁雲渺大清早是想說這個。
她轉頭同裴荀相視了一眼。
昨日的事情,沈若竹最後到底還是告訴了裴荀,他們從宋家回來,祁雲渺的臉便傷成了這樣,她想要徹底瞞過去,也不大可能。
何況,宋家的小郎君口出無狀,她也是真的想要裴荀給他一些懲戒。
而要祁雲渺在家中休養幾日,也是裴荀的意思。
他今日去上朝,定會碰見宋家的侍郎,他想要先看看宋家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再決定今後他們家對宋家的態度。
若宋家並不打算嚴懲那宋瀟,那祁雲渺今後也沒有必要再去上宋家的學堂。
看過裴荀後,沈若竹便回頭與祁雲渺問道:“為何?你的臉受傷了,就在家中好好休養一陣子吧,宋家學堂裡的課業,到時阿娘會幫你補上的,你就在家養幾日再去,沒事的。”
“可是我今日便想去!”
祁雲渺摸摸自己的臉頰,在沈若竹的提醒下,這才想起自己受傷一事。
她道:“我沒事的,阿娘,在家悶著很無趣,我想去學堂!”
沈若竹點點祁雲渺的鼻子:“我看你不是想上學,而是想學堂裡的那堆玩伴。”
祁雲渺也不反駁,隻是纏著沈若竹便繼續央求:“阿娘,你就讓我去吧,讓我去吧,不去學堂,我就又要在家中睡上一整日了,小孩子睡多了也不好的,這都是您之前說過的……”
十來歲的孩子,正正好是最會撒嬌的時候。
沈若竹被祁雲渺纏著,耳朵裡車軲轆的話聽了一遍又一遍。
可她到底也是祁雲渺的阿娘,任她再怎麼費儘口舌,她也依舊是巋然不動,一句話不曾鬆口。
倒是裴荀,坐在桌邊,望著這對母女,先忍不住輕笑了一嗓子。
他道:“既然那麼想去,那就去吧。”
“相爺……”沈若竹回頭。
裴荀緊接著道:“正好今日鏡宣在,鏡宣待會兒要回國子監,順道送雲渺去宋家吧,給她撐撐腰,也好教訓教訓宋家那小子。”
“?”
一大清早被自家父親喊來吃頓不知所謂的飯,裴則已經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驟然聽到這話,他沉默地看了眼自家的父親。
然而裴荀已經將他當做人情一般安排給了祁雲渺,自然不會再收回這話。
他隻做沒見到他的神情。
沈若竹道:“這不好吧,鏡宣在國子監也辛苦,哪裡好再勞煩鏡宣。”
“沒事。”可裴荀道,“他做兄長的,理應多照顧些妹妹。”
“這……”
沈若竹遂看向裴則。
他們二人一唱一和,便是將事情給定下來了。
裴則還能再說什麼。
他冷冷地瞥一眼罪魁禍首祁雲渺,正好,祁雲渺也睜著一雙尚未完全消腫的眼眸,水靈靈地在看著他。
她目光似在期待,又似有疑惑,他真的願意送她去宋府嗎?
在少女純真的目光下,裴則輕扯了扯嘴角,最後,到底也沒有同裴荀發作些什麼。
就這般,早膳結束後,祁雲渺便上了裴則的馬車。
這回沒有束脩,她隻能同裴則一道坐在一輛馬車裡。
而這是他們第一次同坐一輛馬車。
祁雲渺上了馬車後,便主動坐得離裴則遠遠的,像個看門的小丫鬟。
裴則手中翻著書頁,用眼角餘光掃了眼人。
祁雲渺昨日的事情,他回家後,多多少少也有聽聞了。
她如今臉上的紅痕尚未完全消褪,東一條西一條地掛著,即便用完早膳後,沈若竹費儘心思給她盤了一個可愛的雙丫髻,也叫她瞧起來依舊難看的很。
不過很難得的,聽完昨日的事件後,裴則也並沒有覺得祁雲渺做錯了什麼。
相反,她有血性,睚眥必報,知道較勁。
他覺得她挺不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打架的水平。
若換成是他,他定會叫宋家的小郎君掉下一整排牙來,才算真的解氣。
即便他是宋宿的親弟弟。
他沉默地翻著書,而祁雲渺自從上了馬車之後,便老老實實又規規矩矩地板正坐著,不敢說一句話。
兩人之間,還算和諧。
隻是去宋家的路途需要一會兒,坐著坐著,馬車當中突然出現了一股肉乾的氣味。
裴則將目光從書本上抬起來,偏頭,便見到祁雲渺不知何時,手中正捧了一根肉脯,吃得正香。
見他目光傳來,祁雲渺歪頭,看了看他,緩緩遞出自己手中的肉乾,問:“阿兄,你吃嗎?”
裴則不解。
她不是剛剛在家裡用過早飯?
祁雲渺咽下了一口肉脯。
這些肉脯,是方嬤嬤為她準備的小零嘴,每日她去宋家上學,她都會為她用油紙包好一些,放進她的書箱當中,以便她上學還有散學的路上無聊,可以啃著吃。
有時是豬肉,有時是牛肉,偶爾也會有果脯。
她說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一些也是應當的。
去宋家上了半個多月的學,祁雲渺已經習慣在馬車當中吃些東西了。
裴則沉默地看著祁雲渺手中的肉脯,片刻,道:“不吃。”
“哦。”
祁雲渺便把手伸了回來。
她窸窸窣窣的,獨自啃完了一根牛肉之後,又從書箱裡掏出了一包蟹黃瓜子仁,往自己的嘴裡送。
雖然臉頰受了點傷,但是祁雲渺的腮幫子又沒事,裴則便眼睜睜地看著這小丫頭坐在自己的馬車裡,吃完了肉脯吃瓜子,吃完了瓜子,又從書箱當中掏出了一隻沉甸甸的葫蘆。
葫蘆裡裝的是今早剛剛煮好的沸水,晾到溫熱,方嬤嬤方才將沸水灌進葫蘆中,叫她路上渴了可以喝。
喝過了幾口水之後,裴則終於覺得,祁雲渺這一路的忙活,應該是結束了。
他繼續看自己的書。
可他想不到的是,祁雲渺將葫蘆放回書箱當中後,又繼續低頭,在書箱中翻箱倒櫃,尋找著什麼東西。
那聲音叫他難以忽視。
他忍了又忍,總算忍不住,擱下書本,對她喝了一聲:“安靜些!”
祁雲渺頓了頓,聞聲抬起頭來,看著裴則。
“哦……”
她訥訥的,從書箱當中隨手掏出了一本《論語》,而後合上了書箱,放在邊上,不敢再有任何的動靜。
接下來的一路上,馬車裡除卻緩緩的翻書聲,終於再沒有彆的聲音。
裴則看書,祁雲渺便低頭,看自己手中的《論語》。
祁雲渺也不知道,明明她的書箱裡有那麼多好玩的,怎麼隨手一拿,就拿出了一本《論語》。
她平日裡聽博士講學,已經聽得頭暈目眩,如今坐在馬車裡,竟還要受此折磨。
可是她還要再去書箱裡換本東西嗎?
她悄悄瞥一眼裴則,頓時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叫自己儘量看進去一些。
否則實在是太無聊了。
然而滿書本的之乎者也,叫她實在看得兩眼昏黑。
待到馬車終於到了宋府的門前,祁雲渺如獲大赦,她收起自己手中的書本,同裴則道:“勞煩兄長送我這一程,我自己進去就行,不用兄長再陪我了!”
她速度快得像是要逃命。
裴則睥她一眼,擱下自己手中的書本,卻道:“站住。”
祁雲渺看他。
裴則便已然從坐墊上起身,彎腰率先出了馬車。
他淡淡如冬日細雪的聲音自馬車外飄來,道:“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