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花園
經過一場秋雨的洗滌,距離祁雲渺上回過來,花園的顏色似有褪卻。花草在深秋還有初冬的寒風中搖曳,即便有金燦燦的日光輔佐,卻也依舊蒼白得不再複有生機。
但是祁雲渺倒也無心欣賞這些風景。
她同宋瀟扭打在一切。
兩個人從花園的鵝軟石小徑上打到一旁的樹底下,宋瀟是男孩子,力氣大,但是祁雲渺也是從小跟著自家阿爹上山挽弓箭的,是以,真正扭打起來,力氣一點兒也不輸給宋瀟。
“嗚嗚嗚……哥哥!渺渺,你們彆打了!”
宋青語在邊上哭著,顯然是被這場麵給嚇到了,不知所措。
可是祁雲渺掐著宋瀟的脖子,死死不肯放,宋瀟也就卯足了勁兒摳著她的臉頰,不甘示弱。
兩個人全都手腳並用,並沒有人肯先一步認輸。
直到沈若竹和溫庭珧匆匆趕到。
溫庭珧見到眼前的景象,隻差沒兩眼一黑,背過氣去。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他們倆分開啊!”
見到一側全都隻敢遠遠地看著,並不敢上前去的丫鬟仆婦們,溫庭珧一頓怒吼,率先衝了上去,揪住自家兒子抬起來的手臂。
沈若竹也趕了上去,抱起在草地上的祁雲渺,用力將她同宋瀟分開。
“怎麼回事?宋瀟!這是怎麼回事!”
待到終於分開了兩人,溫庭珧勒令宋瀟站在自己身前,大聲質問道。
宋瀟滿臉的狼狽,紅著眼,偏頭看了眼祁雲渺,沒說話。
來時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如今同他打了一架,渾身都變得亂糟糟不說,而且臉上也掛了彩,一道不明顯的血痕搭在臉頰上,微微向外滲著血。
而宋瀟自己的情況也沒有比她好上多少。
比祁雲渺大了整整一歲,還是男孩子,但他這回竟沒能從祁雲渺的手裡討到任何的一點好處。
祁雲渺的臉上掛了彩,他的臉頰也被她揍了好幾拳,鼻青臉腫,仔細看,鼻孔裡還不知何時鑽進了幾根青草。
“怎麼回事!”溫庭珧拉著宋瀟,又與他問了一遍。
宋瀟犟著一張已經微微開始發腫的臉,就是不說話。
沈若竹替自家女兒收拾了一番頭發,盯著她臉頰上的傷痕,溫柔又耐心地問道:“渺渺,你告訴阿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祁雲渺看著自家的娘親,一雙眼睛睜得老大、老圓。
適才和宋瀟打架的時候她沒哭,被宋瀟打得疼了痛了,她也沒哭,但是此時此刻麵對著自己的阿娘,不出片刻,祁雲渺突然便放聲哭了出來,難受地撲到了阿娘的懷抱裡。
“阿娘!”祁雲渺哭喊道,“宋瀟他罵我!他罵我,還罵我的阿爹!他說我多虧是阿爹沒有了,所以才能到上京城做宰相的女兒,他說這都是多虧我阿爹沒有了!”
沈若竹突然大腦像是被重擊了一拳。
她不可置信地問祁雲渺:“你說什麼?”
祁雲渺哭喊著,又把適才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沈若竹便回頭去看宋瀟。
溫庭珧滿麵通紅,自然也是聽到了祁雲渺的話。
她迅速低頭問宋瀟:“這些話真的是你說的?”
宋瀟低下頭去,不敢看自家阿娘的眼睛。
他就是,就是順嘴一說,誰知道祁雲渺會突然發瘋,氣成這個樣子。
那死丫頭,平時看起來脾氣挺好的,不管做什麼都樂嗬嗬的,怎麼他一逗就生氣。
“宋瀟!你太不像話了!”溫庭珧怒喝道。
“阿娘!”
可是宋瀟也覺得自己委屈。
祁雲渺那丫頭,都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的一身打人的本事。打得他渾身都可疼了!
他回頭,又看一眼祁雲渺窩在自家阿娘懷裡的樣子,再抬頭看一眼自家的阿娘,一咬牙,一跺腳,跑離了溫庭珧的視線。
“你——”
溫庭珧趕不及喊人去追他,環顧眼前這一堆的爛攤子,不需猶豫,便先帶著宋青語去到了沈若竹母女的跟前。
“妹妹,實在抱歉,宋瀟今日太不懂事了……”她滿麵羞愧。
“沒事。”沈若竹收回視線,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和溫庭珧搖了搖頭,“若是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先帶著渺渺回去了。”
她神色寡淡,眉宇全然不複來時那般溫柔可親。
“我送送你們!”
出了這種事情,溫庭珧也沒有臉再留沈若竹在自家待下去。
她一路送沈若竹同祁雲渺出門,又道待會兒會喊人送些祛疤的藥膏到相府,目送著這對母女上了馬車,這才沉著臉,轉身回家。
—
祁雲渺跟著自家阿娘上了馬車。
從宋家花園到馬車的一路上,她臉頰上的淚水便沒有停止過。
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阿爹,還是因為傷口的疼痛。
馬車裡的母女倆很是緘默,沈若竹手裡撚了一道帕子,祁雲渺不說話,她便也不說話,隻是默默替她擦拭著臉頰上的狼狽。
緩緩的,馬車不知行駛到了何處,祁雲渺才出聲,悄然問道:“阿娘,我們以後真的要在京城住一輩子嗎?”
她的嗓子剛剛哭過,帶了一些喑啞。
沈若竹頓住了手中的動作。
祁雲渺仰著腦袋。
過了這許久,她臉頰上的傷痕已經沒有再流血了,隻是始終有一些疼痛,還有幾道淺淺的紅痕。滿麵晶瑩的淚水,覆在滿麵紅彤彤的容顏上,好不窘迫。
沈若竹看著這般的女兒,緊緊咬住自己的唇舌,死命地克製住自己,才叫自己不要當著女兒的麵也哭出聲來。
她眨著微微濕潤的眼眶,抱緊祁雲渺。
“彆怕,渺渺,彆怕……”她道,“阿娘會讓所有的惡人都得到懲罰的,你相信阿娘,阿娘沒有忘記你阿爹,阿娘會讓所有的惡人都得到懲罰的……”
祁雲渺點點頭。
她相信阿娘的。阿爹離世得匆忙,這世上隻剩下她和阿娘彼此照顧,她一直都相信阿娘的。
隻是她有些忍不住想阿爹了。
阿爹剛離世的那段時間,她總是能夢到阿爹,夢到阿爹帶她上山去抓野兔,夢到阿爹上山帶她去打山雞;但是自從到了京城之後,她夢到阿爹的次數便越來越少了。
祁雲渺不想忘記阿爹。
阿娘帶著阿爹回來的時候,用布蓋住了阿爹的屍體,沒叫她看。
但是她自己悄悄地掀開看過了。
她看到阿爹的屍體上有好多的傷痕,死狀很是淒慘,是被人生生害死的。
而害死阿爹的凶手還沒有抓到。
她不想忘記阿爹,也不敢忘記阿爹。
想著想著,祁雲渺好容易止住一些的淚水,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但是她這回沒有哭出聲,隻是窩在自家阿娘的懷抱裡,默默地淌著淚。
等到沈若竹發現的時候,她早不知道什麼時候邊哭著,邊睡了過去。
馬車停在了相府門前。
沈若竹抱著女兒,在下人的幾番提醒下,都沒有下車。
她隻是默默地坐著,不知道在等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馬車簾子被掀開,裴荀上了馬車來,她才終於淺淺地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隻一眼,滿江秋水如波濤傾湧。
平日裡在外頭隻管著殺伐果斷的宰相,見到馬車裡這般的景象,不禁放低了聲色,柔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沈若竹搖搖頭,沒告訴他在宋家發生的那些事情,隻是噙著一雙微紅的杏眸,道:“渺渺睡著了……”
“交給我吧,我抱她回去。”裴荀主動伸出手道。
沈若竹便將祁雲渺交到了他的手裡。
堪堪滿十歲的小姑娘,抱起來並沒有什麼分量。
裴荀抱著祁雲渺下馬車,沈若竹這才跟在他的身後,同樣下了馬車。
一家三口一起朝著家中走去。
—
裴則今日要回家取一份信箋。
馬車送到家門口的巷子,他下了馬車,卻正好見到前方有三個人的身影。
裴荀同沈若竹走在一塊兒,祁雲渺則是躺在裴荀的懷裡,看樣子,是睡著了。
他向前的腳步突然停頓下來。
跟在身側的小廝見狀,提醒道:“郎君,那好像是相爺同夫人。”
裴則沒有說話。
他隻是立在原地,一直等到他們徹底進了家門,這才抬腳,緩緩地朝著同一道台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