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宅院裡頭,溫庭珧正愁容滿麵。
因為她今早剛剛起身,便收到了相府差人送來的消息,說是祁雲渺今日暫時要在家休養,這幾日都不來學堂上課了。
信箋是以裴荀的口吻寫的,也就是說,昨日宋家發生的一切,裴荀隻怕是都知道了。
也是,祁雲渺昨日走的時候,臉上那麼多道傷痕,要想瞞得過裴荀,又談何容易。
何況她也不知道,那沈若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到底是真的和善好說話的,還隻是表麵和藹,背地裡卻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的。
思來想去一整個清晨,溫庭珧終於拍板,乾脆今日讓宋瀟也彆上學了,收拾收拾,她帶著宋瀟上一趟相府,親自去給人家賠不是。
昨日宋瀟的事情發生後,待到送走了沈若竹母女,她便罰他在祠堂跪了一整日,待到晚上他父親回家後,知曉此事,又狠狠地打了他一頓手心。
他的手心被打得紅腫,昨晚是哭著睡著的。
反正他今日去學堂,也就是坐著聽課,並做不了任何的事情,索性落下一日的課程,先去一趟相府,給人賠罪,總比乾坐著強。
溫庭珧這般想著,心中做出了決定,便不再猶豫,起身趕往學堂,想要揪出宋瀟。
然而,尚未等她走出庭院,門前小廝便來報:“夫人,裴相府上的少爺今日送小姐過來上學了。”
溫庭珧腳步一頓:“你說什麼?”
小廝便又將話重複了一遍。
不待他說完,溫庭珧忙道:“現在人在哪裡,快帶我過去!”
—
祁雲渺走在裴則的身後,和他朝著宋家學堂的方向走。
去宋家學堂並不必經過廳堂,是以,她也不曾見到什麼主母老爺。
眼見著前頭就是學堂了,祁雲渺心底裡打算了幾個來回,還是想要同裴則講,不必將自己送到學堂裡頭。
她不知道裴則送自己到學堂後要做什麼,但她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阿兄……”
“鏡宣!雲渺!”
祁雲渺正要出聲,冷不丁,聲音被人打斷。
她和裴則一同回頭,便見到了急匆匆從前廳趕來的宋家夫人,溫庭珧。
“雲渺……”溫庭珧拉起祁雲渺的手,好一陣驚喜,“你今日來上學了?”
祁雲渺抬起自己還有不少傷痕的臉頰,點了點頭。
溫庭珧便心疼地撫摸著她的臉頰。
女孩子家家的,臉蛋是最要緊的東西,可是經昨日宋瀟那麼一鬨,祁雲渺如今便說是破了相也不為過。
她將祁雲渺攬在自己身前,緊緊地抱了她一下,鬆開之後才又與裴則道:“鏡宣今日也來了,是特地送雲渺來上學的嗎?”
“是。”
裴則同溫庭珧行禮。
雖然宋瀟是做的不對,但裴則為人素來恩怨分明得厲害,自從母親走後,溫庭珧對他不薄,時常以嬸母的身份照拂著他,是以,他並不會將宋瀟的事同她牽連到一起。
溫庭珧見到裴則的態度,笑了笑。
“兄妹感情好,是好事。隻是今日不是要回國子監嗎?照林昨夜回來,今日早早便同他父親一道出門了。”
“國子監晚點回去也行,父親原本想她在家中休息幾日,但是她執意要來學堂,便由我送。”裴則看了眼祁雲渺。
溫庭珧臉上的笑意僵了一僵,緊跟著裴則目光,低頭去看祁雲渺。
原來是她主動要來上學的。
原來是她。
“雲渺……”溫庭珧複又輕柔地捧起祁雲渺的臉蛋,感激且憐惜道,“讓嬸母再看看你的臉,昨日之事,實在是宋瀟不好,嬸母已經狠狠教訓過他了……”
祁雲渺滴溜溜的眼珠子看著宋夫人。
昨日睡了一整日,今早醒來的時候,她其實已經快要把昨日的事情忘的差不多了。
但她也不是個完全不記仇的人,相反,有些時候,祁雲渺記仇的厲害。對於宋瀟,她還是很討厭。
隻不過她並不討厭宋夫人。
宋夫人很溫柔,平日裡也不曾虧待過她,宋宿哥哥和宋青語,也都是宋夫人的孩子,宋夫人把他們都教得很好,宋瀟不好,壞的隻是他自己。
她看著宋夫人揪心的樣子,搖搖頭,道:“嬸母,我已經沒事了,你不必擔心。”
她本意是好的。
可是祁雲渺不知道,她越是這般懂事,便越發隻會惹得溫庭珧愧疚,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那今日散學,你回家的時候,和嬸母說一聲,嬸母陪你一起回家,好嗎?”溫庭珧問道。
“唔……”
祁雲渺看了看裴則。
宋夫人想要和她一道回家,想來是要和她回家道歉的,但她好像真的不必宋夫人如此道歉。
裴則收到祁雲渺的目光,不急不緩道:“做錯事情的又不是嬸母,嬸母並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這便是他今日要親自送祁雲渺過來的目的了,溫庭珧知道。
祁雲渺說到底,隻是個鄉野來的小姑娘,並非裴相親女,有些瞧不上她的人,估計都不會給她這個小姑娘任何的好臉色,她說的話,也不會有任何的分量。
但是裴則不一樣。
他是裴荀的親兒子,又是自小長在一堆達官顯貴眼皮子底下的,試問京中,有幾個人敢不聽裴則說話,又有幾個人,會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帶上宋瀟!”溫庭珧立馬便補充道,“我還會帶上宋瀟的,渺渺,就讓嬸母陪你一道回家,好嗎?”
“唔……”
祁雲渺這回沒有再看裴則。
因為她覺得,宋瀟給自己賠禮道歉,還是很有必要的。
她便自己做主,點了點頭。
溫庭珧總算放心地笑了。
她牽起祁雲渺的手,同裴則道:“那都已經送到這裡了,隻剩最後兩步路,便由我送渺渺進學堂吧,鏡宣你還要回國子監,趕緊過去吧,千萬彆誤了自己的功課。”
裴則看一眼祁雲渺。
她真的是個很有主意的小姑娘。
這點他算是完全領教到了。
不過這樣也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日後才不會輕易遭人誘騙。
“那便有勞嬸母了。”
見祁雲渺也不再有彆的什麼情緒,裴則點點頭,同溫庭珧告辭過後,便自己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回去。
他的背影挺拔,清俊,一步一步走在宋家的青石板路上,風聲輕掃,耳邊隻剩兩側樹葉的沙沙聲。
溫庭珧牽著祁雲渺的手,同她一起望著裴則。
直到目送他的身影過了牆根拐角,兩人這才回頭,繼續往學堂的方向走去。
—
今日宋瀟和祁雲渺的臉上都掛了彩,一個臉頰有傷痕,一個臉頰有大片的淤青,兩個人看起來都很差勁。
學堂裡便對於倆人受傷一事,引發了一陣小小的議論。
有人問祁雲渺,她是不是和宋瀟打架了;
有人問宋瀟,他是不是和祁雲渺打架了。
但是兩人都矢口否認。
宋瀟自然是因為沒臉;而祁雲渺則是不想自家阿娘和阿爹的事情,再度遭人議論。
雖然她和阿娘什麼都沒有做錯,但她不就是不喜歡這般。
而唯一知情的第三人宋青語,也不敢在此事上多宣揚些什麼,三個人便默默保守著這個秘密,仿佛是護住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直到下午,散了學,宋瀟便要和祁雲渺坐前後腳的馬車,去到相府。
宋瀟很不樂意,他知道他娘帶他去相府是做什麼的,跟祁雲渺道歉唄。
可是宋瀟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祁雲渺和她娘,可不就是因為她爹死了,這才可以上京城,住進相府的嗎?
若是她阿爹沒死,她現在還是鄉下的野丫頭,哪裡配和他坐在同一間學堂裡。
她爬樹,打架,絲毫沒有一絲淑女該有的樣子。
兄長昨日歸家,還說祁雲渺會射箭,說她上回在國子監裡射箭,可以一箭射中靶心,把當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個野蠻的死丫頭!
不情不願地到了相府,宋瀟滿臉彆扭。
祁雲渺走在最前頭,見到沈若竹正坐在廳堂間,遠遠便喊道:“阿娘,宋家嬸嬸過來了!”
沈若竹聞言,放下手中的茶盞,趕緊出門來迎。
昨日方才見過麵,今日再見麵,已是一番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沈若竹同溫庭珧彼此見了禮,邀她同宋瀟進廳堂坐。
溫庭珧跟著她的步伐走,心中思索著,該是進了廳堂,便立即要宋瀟同祁雲渺道歉的好。
哪想,進了廳堂她才發現,此時此刻,裴家的正廳裡,還坐著一個人。
那是名穿著群青顏色勁裝的姑娘,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的配飾,頭發高高地豎起來,紮成利落的馬尾,眉目清爽,肢體乾練,瞧來並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而是習武之人。
溫庭珧道:“不知家中還有客人,我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無妨。”沈若竹道,“這是我為渺渺新請來的習武師傅,渺渺如今上學在姐姐家的學堂,這拜師學武藝,姐姐湊巧了,看一眼也沒事。”
“習武師傅?”
廳堂之中同時響起兩道聲響。
一道來自溫庭珧,滿是錯愕。
一道來自祁雲渺,不甚驚喜。
而宋瀟立在自家娘親身後,隻覺得自己要暈倒過去。
祁雲渺現在已經這麼會打架了,她家居然還要為她尋習武師傅?
那等她日後學完了武藝,他要是同她再打起來,豈不是隻有被她摁著打的份了?
他兩眼一黑,隻覺根本看不見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