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湖正如它的名字,是法老宮殿附近的一處綠洲,湖水呈現碧藍色,仿若神明掉落人間的一塊藍寶石。周圍有著高大的椰棕和仙人掌,鬱鬱蔥蔥,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
伯伊很難說自己現在是怎樣的心情。
站在淨湖麵前,他第一次在這個古老文明前感受到什麼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阿伊大人,需要我為您安排人嗎?”淨湖的管事小跑上前,對著伯伊躬身作禮。
顯然,在此之前他就已經收到了通知。
“不用。”伯伊麵帶微笑地吐出兩個字。
管事隻負責看守淨湖,不懂神殿的彎彎繞繞,平日裡大多數祭司在淨身的時候都不喜歡旁的人伺候,所以他也沒多想。
沒有人會冒犯神明,成為祭司是每一個祭司整個人生最有意義和價值的事情,即便是死亡也要刻在墓碑上的榮耀。
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帶著崇敬,洗淨身體每一寸臟汙。
淨身用的房間在伯伊看來和現代的桑拿房差不多,很溫暖,放著一桶溫水,還有幾把嶄新的刀片和肥皂,準備非常齊全。
彆說,他們這剃毛的方法無痛且科學。
伯伊走到桌前,拿起單薄的刀片在手上比劃了一下。
森寒的刀刃反射著冷光,刃麵鋒利,刮在皮膚上能感覺到微微的刺痛,兩根淡色的毛發飄飄蕩蕩地落在桌麵的白布上。
“那阿伊大人我在外麵等著您?”阿曼特詢問。
伯伊瞥他一眼說:“你去幫我把假發的護理油拿過來。”
阿曼特愣了下,他不知道阿伊大人有這東西,更不知道放在哪裡的。
護理油啊……
他的視線不自覺落在阿伊大人的頭發上,這一頭柔順漂亮的頭發竟然是假發嗎??
阿伊本身是一頭及手肘的長發,伯伊穿過來後雖然嫌麻煩,但平日都披散在身後倒也不算費事,於是就沒有動它。
阿曼特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很想知道這假發是怎麼製成的,這也太漂亮了。
如果是這樣的假發,他傾家蕩產也要買上一頂。
哦,他現在一個子兒都沒有,果然還是應該睡覺,夢裡啥都有。
“應該是在書房的抽屜裡。”伯伊說。
阿曼特一步三回頭地走出房間。
等人離開,伯伊在管事的注視下神色淡定地關上門,再次回到桌前。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汗毛茂盛的人,顏色也是很淺的咖色,但毛少和沒毛是兩個概念。
古埃及因為氣候和環境,風沙大,但水源珍貴,很難做到勤洗澡洗頭,所以很多人為了保持清潔,會選擇把頭發和毛發剃光,這也導致了古埃及假發非常盛行。
對他們來說,假發是很便捷,好打理的工具,符合時下對美的追求,上到貴族,下到平民都會製作購買假發。
平民的假發大多是用羊毛,棉花,植物纖維等材料,而貴族則會更傾向於真發製作的款式。
在古埃及假發不僅僅是時尚的象征,更是社會地位的體現。
這全民追崇的假發愛好持續了三千多年,才因為羅馬帝國的影響而逐漸消失。
沒有人會貿然地要求對方摘下假發,就好比不會有人要求彆人卸掉臉上的妝容。
這是多麼該死的冒犯與無禮。
伯伊在博物館見過很多出土的假發,所以他的頭發勉強能用假發糊弄過去,這裡的人大概率不會想到有人竟然會做出冒犯神明的事情。
他們堅信,如果有人心存不敬,巴烏會比他們更快地發現那個人,並且狠狠地懲罰。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即便是穿越了,伯伊本質上還是一個無神論者。
比起所謂的神明安排,他更願意相信是量子粒子在時間中旅行導致的結果,或者更早一些愛因斯坦狹義相對論中關於時間膨脹的部分,廣義相對論中,強重力場也可以導致時間的變化。
可以解釋的理由很多很多,科學的境界廣袤無垠,總會有一些意外發生,也是這些意外引領了一次又一次的曆史進程。
不過解決了頭發,身上的毛發就沒辦法了。
伯伊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沙漠氣候兩極分化,白天熱得人焦躁,就這麼穿一塊布還覺得熱,到了晚上就得加厚重的鬥篷。
總不能為了身上的毛發,每天把自己包成木乃伊在四十多度的氣溫下活動,在這沒有空調的時代,真的會死。
伯伊垂著眼,用水打濕身上,然後塗抹肥皂,再上刀片。
有了肥皂的潤i滑,剃毛完全無痛,十分絲滑地帶走一根又一根的毛發。
阿曼特回來的時間和伯伊計算的沒差多少,那時候他已經沐浴結束,穿上衣服,還多坐了一會兒才走出房間。
“阿伊大人,我沒找到護理油。”阿曼特是一路跑著回來的,喘得像是一口氣犁了十畝地的老黃牛。
伯伊神色不動地點點頭:“可能是我記錯了,等回去了我自己找吧。”
阿曼特對於自己沒完成大人的任務感到十分挫敗,整張臉都拉i□□來。
伯伊瞥了眼,收回視線,對著淨湖的管事說:“勞煩大人特意跑一趟,這是請大人喝酒的小心意,還請大人不要嫌棄。”
管事愣了愣,低頭去看塞進自己手裡的東西,一對紅寶石打造的耳環,在火燒雲的映襯下仿若在燃燒。
漂亮!
管事在心底讚歎一聲,實在是太精致了,哪裡是他用得上的東西。
等他回過神來再去看,耳環的主人已經帶著隨侍走遠,清瘦背影走在薄涼的月色下,一頭柔順的黑發被吹散,搖曳在晚風裡。
管事愣愣出神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問他怎麼還不回家,他才恍然回神,下意識握緊了拳,藏住了手心那一抹火焰紅。
-
翌日。
天還沒亮,伯伊就被塔那羅喚醒。
“大人,您該去神殿了。”塔那羅出聲提醒。
伯伊睜開眼,看了眼窗外,天色漆黑,估計五點都還不到。
到底是什麼人要四點起床上班。
以前忙工作,伯伊也沒少通宵達旦,但那個時候的熬夜是值得的,因為他的時間是按小時來算錢。
但現在,就算一天乾24小時,也隻能解決溫飽。
伯伊突然覺得有信仰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在這種時候會滿懷虔誠地起床。
因為要去神殿,他甚至連早餐都沒能吃上,祭司要先伺候神明用餐,然後才是解決個人問題。
趕到神殿的時候,天仍舊是黑的,但神殿燈火輝煌,穿著白色祭司服的人來來往往,每個人看上去都十分忙碌。
檀香充斥在整個空間,無處不在,借著明亮的燈火,能看到青煙嫋嫋升起。
神殿的風格和伯伊在後世參觀的神廟非常相像,正麵是大殿,供奉著偉大的阿蒙神,塑像有五米多高,相當於現代的兩層房屋。
側麵則是分作幾個大空間,分彆是文書室,會議室,圖書室。
乍看四五十人共處的空間,但卻格外安靜,所有人都保持著無聲地狀態在工作。
不得不說,古埃及人的建築風格用上巍峨宏偉這個詞恰到好處。
這對於住習慣了現代溫馨小屋的伯伊來說,甚至有點巨物恐懼症,這個地方除了人,什麼東西都喜歡往大了去做。
就連樹木都要放在巨大的花盆裡栽種,養在宮殿裡,牆角的花瓶都比人要高。
“阿伊大人。”一位小祭司注意到站在門口的伯伊,上前行禮,自我介紹道:“我是泰緹,阿克裡斯大人讓我在此等候您。”
伯伊對著他略一點頭:“抱歉,讓您久等了。”
泰緹有些詫異於他的有禮,畢竟梅麗特王後安排進來的人向來眼睛都長在天上,但他也沒多說什麼,抬手示意跟著他走。
伯伊跟在他身後,這才發現阿蒙神的神像背後,竟然還有一個空間。
“這裡是內殿的外間,平時大祭司們主持祭祀的地方。”似乎是考慮到伯伊對這個工作場所的陌生,泰緹主動出聲介紹道。
伯伊沒說話隻靜靜地聽他說。
“圖書室是神殿記錄法老生活起居以及埃及年史的地方,需要什麼資料可以去向那裡的祭司申請取用,”泰緹說,“文書室是神殿管理賬目的地方,非必要不要去。”
說到這,泰緹視線帶著警告的意味,加重了語氣。
伯伊猜測大概是梅麗特的人曾經試圖進入文書室,不管成功與否,至少神殿如今非常反感外人進入這個區域。
“到了。”泰緹停下腳步,對著前麵的人行禮,“托德大人,阿伊大人到了。”
站在內殿門口的人可不就是跟在拉赫裡斯身邊的托德。
伯伊挑了挑眉,看向他後麵的房間,托德對他點點頭,推開身後的門說:“陛下說您到了可以直接進去。”
伯伊沒有多想,徑直走進房間。
房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室內的光線明亮,少年法老王穿著白色的衣袍,帶著麥穗王冠,站在神像前撥弄燭台,動作嫻熟而虔誠。
伯伊遠遠看著,沒有出聲。
拉赫裡斯做完朝拜,這才轉身看向門口的人:“我讓神殿給你安排了在內殿做隨侍的工作。”
伯伊想了想問:“你能左右神殿的安排?”
他以為這小子就是個小廢物,在神殿麵前什麼作用都沒有。
拉赫裡斯一言難儘地看他:“內殿隨侍就是個打掃衛生的工作。”
伯伊:“………”
“我明白了,”他說,“你的影響力就是能管一下神殿的清潔工。”
確實是個小廢物。
雖然話說得不中聽,但拉赫裡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神殿即便是想要利用他,也隻是在這種小事上給他一點小恩小惠。
這樣安排,或許也有神殿自己的考量。
伯伊雖然更想去文書室,但他也很清楚,賬目對於任何一個機構,組織,公司都是最重要的構成部分,輕易不會交到彆人手上。
“我每天都要在內殿為子民祈福。”拉赫裡斯說,“我認為你在內殿工作會更方便。”
至於方便什麼,也許是方便翹班。
這個時候還沒有這樣的概念,但拉赫裡斯已經在伯伊一次次行為中領悟到,眼前的這個人,對於工作的抗拒。
隻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伯伊抗拒的不是工作,而是不賺錢的工作,例如當他的先知。
伯伊略帶同情地看他一眼:“難怪你長不高,都被架空了還要起得比雞早。”
他大概是四點起床,到這裡小法老已經祭祀結束了,也就是說,這小孩兒也許三點就到這裡了。
所有的長不高都是有緣由的。
拉赫裡斯:“………”
膝蓋中箭。
“你不過一個奴隸,也敢嘲笑法老。”拉赫裡斯直接黑了臉,身高體型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事情,這人倒好,在他的創口上反複撒鹽。
伯伊走到他身邊,低頭對比了下兩人的身高差距:“你才到我胸口。”
拉赫裡斯抬頭瞪著他,暗暗咬牙。
“我教你怎麼長高,”伯伊說,“想知道嗎?”
拉赫裡斯耳尖動了動,沒說話。
“不想知道算了。”伯伊轉身要走,才走出一步就被人扯住了衣角,“告訴我。”
伯伊瞥了眼衣服上的手,暗自滿意,哪怕是著急,這小孩兒也還記得他說不準肢體接觸的事情。
不錯,是個乖小孩兒。
“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伯伊說。
拉赫裡斯抿唇,猶豫了下。
這個家夥不會獅子大開口吧。
出於對長高的迫切念想,他幾經糾結,還是說:“你說,前提是我能做到。”
伯伊低頭與他對視,少年暗金色的眼眸在燭光中明亮又澄澈,更像一隻貓了,伯伊想,沒有鋒銳指甲的小奶貓,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他的爪爪肉墊。
“先說好,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不會答應。”拉赫裡斯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下一緊,忍不住再次重申。
“很簡單,”伯伊勾唇笑了下:“學聲貓叫給我聽聽。”
也不知道怎麼的,老看這小孩兒繃著臉,莫名就起了點逗弄的心思。
拉赫裡斯愣了下,耳尖驀地燒紅:“你竟然戲弄於我!”
這個可惡的奴隸!
“學嗎?”伯伊抱著手,好整以暇地問。
拉赫裡斯氣得耳朵通紅,心想,他怎麼可能做這麼丟臉的事情,他可是整個埃及的法老王。
“那我先走了。”伯伊抬腿要走,沒有絲毫猶豫,“總歸又不是我矮得下不來王座。”
才走出一步,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極小的“喵”聲,若不是內殿足夠安靜,都聽不到聲響。
伯伊一挑眉,回頭去看身後臉已經紅成了蝦子的少年:“剛剛是什麼東西掉了嗎?”
拉赫裡斯眼神凶狠地瞪著他,不高興道:“你想耍賴?”
伯伊無辜地攤手:“但我什麼都沒有聽見啊,你叫了嗎?”
拉赫裡斯氣苦,偏偏這人實在是沒個好心眼,擺明了不認剛剛那聲。
“我……”伯伊剛要說走,就看眼前的小法老,凶巴巴地又“喵嗚”了一聲。
許是怕他耍賴,這一聲的聲音格外的大,甚至驚動了守在門口的托德:“陛下,阿伊大人,是有貓闖進了內殿嗎?”
拉赫裡斯的臉色由紅轉黑,再轉紅。
伯伊輕笑著對外麵的人說:“沒事,是窗外經過一隻小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