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各懷心機
這聶三……
阿嫵躺在床上,不免好笑。
他自然是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阿嫵心知肚明,可他竟然追到延祥觀來,這就讓她意外了。
要知道延祥觀外也是有侍衛把守的,這不是隨便誰都能進來的。
根據阿嫵這幾年對男人的了解,他們可以憐惜自己疼愛自己,但是卻不會為了自己拋卻前途,更不會為了自己將性命置之不顧。
是以她很是疑惑,這聶三竟然跑來給自己通風報信?
關鍵……她覺得聶三應該是太子妃的人。
總不能這太子妃如此不濟,派一個自己娘家府中出來的侍衛看管自己,結果這侍衛還馬上變心要對自己好。
她若是如此好運罩頭,人見人愛,能輕易得男人為自己鞍前馬後,哪裡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所以阿嫵想了一番,決定不搭理,就當沒聶三這個人,她要以不變應萬變。
第二日,阿嫵舉行了皈依受禮,先在演禮師的引導下為宋靈官敬茶,阿嫵敬了第一次,宋靈官連看都沒看。
阿嫵便有些不樂意:“師父,你不喝嗎?”
一旁道姑趕緊給她使眼色,阿嫵這才想起,要敬三杯呢,第一杯不能喝。
她隻好再敬了一次,這次宋靈官品了一口。
阿嫵又敬了第三次,這次宋靈官用中指和大拇指沾茶水撒在阿嫵身上。
阿嫵被淋了一下,心裡不高興,不過知道這是規矩,也隻能跪下,獻上事先道姑為她準備好的紅包,算是供養靈官的。
之後這皈依道場才正式開始,好一番花裡胡哨的儀式後,觀中副靈官對阿嫵進行傳度,並賜予阿嫵度傳度牒文,阿嫵接了,卻見上麵寫著“弘道宣化,濟世利人,皈依行持”等字樣。
她還領受了一個法名,叫妙真。
那副靈官便念念有詞,阿嫵隻斷斷續續聽著似乎是什麼“星君主照”和“弟子生逢盛世,慕道修真”等言辭。
傳道授籙後,宋靈官又名一旁老道姑對她進行三皈九戒的宣讀。
至此阿嫵已經頭暈眼花,低頭仿佛恭敬地在聽,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待到好不容易禮畢,阿嫵覺得自己死了半截。
宋靈官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妙真,既入我道門,便要拋去雜念,潛心靜修,你可知道?”
阿嫵有氣無力:“知道了……”
一旁眾道姑都麵色複雜,不敢言語。
若是一般弟子這樣漫不經心地敷衍,怕是早扔出去了,可這位——
誰都知道這位是太子的寵妾,妖姬,如今被打發到這延祥觀來,是要看管著她拘束著她,可誰也不敢得罪。
萬一太子知道了呢!
宋靈官麵色冷漠,顯然是很看不慣,不過她也就勉強忍耐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命道:“妙心,你送妙真回房吧。”
一旁年輕小道姑:“是。”
當下阿嫵被這妙心帶回房中,卻見這房中有兩張矮床,卻原來正式成為弟子後,她就要住二人間了。
二人間!
這日子太苦了。
妙心:“我先陪你去領道袍,然後我就教你打坐誦經,你就要開始修行了。”
阿嫵隻覺前路茫茫,不過還是打起精神道:“好,妙心,以後還得請你多費心。”
接下來幾日,阿嫵就在這延祥觀內打坐誦經,她和妙心同住一室,兩個人同吃同住同修行,日子倒也愜意。
時候長了阿嫵也知道,原來當道姑也分三六九等,宋靈官下麵是副靈官,副靈官下麵是監院,監院下麵則是三都五主十八頭,名目複雜。
而她,妙真,隻是一個新來的小道姑不隻是要誦經打坐修行,還要乾活,比如挑水灑掃,種植花草糧食,各處修整等等,這些都是要自己親力親為的。
阿嫵難免覺得日子苦,她原本體弱,便是幼時在家,父母兄長疼愛,都不曾乾過多少活計,後來種種遭遇,雖幾番波折,但其實身子沒受過什麼苦楚。
如今卻是在這裡苦修起來。
關鍵……還要伺候那些身份地位高的道姑。
這時候她開始想起太子,想起聶三。
太子是不能指望了,這段日子一直沒動靜,估計是終於想明白,女色不過爾爾,還是他的儲君之位要緊——如此甚好。
至於聶三……
他怎麼不來了?
他若是再來,那她可以和他好好談談了,興許也算是一條路子。
就在阿嫵的念想中,延祥觀卻來了一樁大事。
原來四時節氣以及各樣重要時候,內廷都會入南瓊子進行各樣祝儀,如今入了十月,已經是孟冬時節,每歲孟冬,內廷按例於上旬行孟冬禮。
因恰逢小春之時,天氣融和,又有月中之雨,欽天監以為大吉,認為這月中之雨位“液雨”,百蟲飲此雨而藏蟄,至來春雷動驚蟄時,百蟲方出蟄。
天子聞之大悅,於是禦駕親臨南瓊子,要於景靈宮行恭謝禮。
這景靈宮為山中行宮,距離延祥觀頗近,屆時那些妃嬪女眷自然會來延祥觀行祝禮,這麼一來,延祥觀便忙碌起來,早早開始收拾房舍,灑掃庭院,擦拭神像,並準備迎接貴人的各樣物件。
這一日,阿嫵這個妙真和妙心前去山後采摘新鮮蔬果,其間妙心過去旁邊入廁,阿嫵一個人采摘,卻不提防,旁邊林中閃出一個戴了鬥笠的。
阿嫵微驚,待到驚魂甫定,才認出鬥笠下是聶三那張狹長硬朗的臉。
他一身寬大緇衣,遮住健碩的身形,但衣衫間掛著的荒草落葉卻平添幾分野性和不羈。
阿嫵趕緊看左右,四周圍倒是沒什麼人,妙心也鑽到小樹林去了。
她壓低了聲音:“你要做什麼?這是你隨便來的地方嗎?”
這裡雖隻是延祥觀後院,但往日便有侍衛把守,更不要說如今天子親臨南瓊子,後宮貴人即將來觀中舉辦祝儀,觀中四周圍更是防守森嚴,結果這位竟然突然冒出來了!
誰知聶三卻握住阿嫵胳膊,伸手一扯,直接將阿嫵扯到山石後。
阿嫵大驚,待要叫出聲,卻被聶三捂住嘴巴。
阿嫵瞪他:“你!”
若他膽敢害她,她的冤魂就去太子那裡告狀!
聶三低聲叮囑道:“不要出聲。”
阿嫵聽此,趕緊點頭。
聶三這才放開她。
他的大手很有力,也很粗糙,手掌還有一股子山林間雜草味,如今弄得阿嫵臉上泛著紅痕,還有揮之不去的男人氣息。
她抬起袖子,使勁擦了擦臉,試圖抹去那痕跡,可誰知臉上越擦越紅。
她咬唇,狠狠瞪他:“你未免太過放肆無禮!”
聶三的視線落在阿嫵臉上,如雪如玉的麵龐上,此時出現了紅印子,不算特彆深,但因為那肌膚太過雪白,以至於有些觸目驚心。
就像是被人狠狠蹂躪過一般。
聶三的眸色轉深。
誰都知道這是太子的女人,太子把她捧在手心裡寵著,為此甚至不惜和帝王僵持對峙,卻依然有緣無份。
這樣的女子,玉為骨,雪為膚,尋常男子若得了,也算是三生難修的福分。
再開口時,他聲音略有些發啞:“妙真仙姑如今可好?”
妙真仙姑……
阿嫵聽到這稱呼,隻覺兩腿都在顫,眼中淚花都要落下來了。
她後退一步,顫巍巍地指著聶三:“好你個聶千裴,你明知我已為仙姑,你又何必來攪擾我,我曾是太子侍妾,你若膽敢玷汙我的清白,太子知道了,必不會放過你!”
聶三盯著阿嫵那一張一合的唇,那唇兒小巧薄潤,就像紅玉片兒雕刻成的。
這樣的絕色,原本不是他這樣的人能享用的,可現在,卻是奉命而為,一舉兩得。
他盯著阿嫵,用很低的聲音開口道:“仙姑,可是太子已經拋棄了你,一盒珍珠,絕情斷義,買了太子殿下一個心安,是不是?”
阿嫵想起那珍珠,呼吸微窒。
她確實辯不得。
聶三:“延祥觀規矩森嚴,仙姑身子嬌弱,何曾受過這等委屈,不說有人刻意加害,隻說這日日清苦,隻怕仙姑熬不過一年。”
阿嫵心裡便咯噔一聲。
她隱隱感覺聶三話中有話,她想起延祥觀的種種,她若是就此病了死了,不過是一張破席子吧,根本沒人為她抹眼淚,反倒是會把她那些好物都瓜分了。
便是太子有些情義又如何,等太子知道一切,對著眾人發一番雷霆,可她早爛成泥了!
聶三見她神情有些鬆動,便越發俯首下來,聲音轉暖,哄著道:“仙姑,我知我身份低微,原比不得太子,可聶某確實一片誠心。”
阿嫵抹了抹眼淚,拚命穩住自己的心思。
這幾日的道觀仙姑日子自然讓她明白,這不是長久之計,這就像是砧板上的肉,隨時可以挨一刀。
雖然投奔這個聶三也是羊入虎口,可天地茫茫,皇權巍巍,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往哪裡逃?
她一時也是難以抉擇,又不能徹底斷了聶三這個路子,少不得虛與委蛇,探探他虛實。
她便抬起睫來,委屈地瞥了聶三一眼,才慢吞吞地道:“自那日你和我說了幾句話,從此人影都不見一個,如今倒是突然出現,誰知道你是真是假,又是揣著什麼心思?你乃頂天立地的男兒,可遊走於天地之間無所畏懼,我卻隻是一個肩不能提的弱女子,你若坑害於我,我便是被你拆骨入腹,都無處訴苦……”
聶三眯起眼,打量著眼前一臉嬌媚的阿嫵。
肌膚白軟,眼皮薄透,顫著濃密的睫毛,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
很小的小娘子,也許對自己存著利用的心機,可那又如何,她走投無路了,被太子玩弄過後拋棄了,隻能委屈地求助自己。
也許她對自己也有不屑,可她還是收起她的小爪牙,對著自己示弱,低聲下氣。
她聲音那麼低,那麼軟,像一隻小貓兒在委屈地哼唧著。
聶三微吸了口氣。
如果說之前他心存猶豫,那如今沒什麼好猶豫的。
既然有人把這樣一個絕色送到他麵前,他便要了。
隻是一個女人而已,他們出生入死為人侍衛,所貪圖的無非權色富貴。
太子,未來的帝王都不能得的尤物,一介庶民卻得了,此生足矣。
當下他也就正色道:“妙真仙姑,上次聶某前來探望仙姑,也是趕巧偷溜進來的,之後觀外戒備森嚴,聶某生怕耽擱了妙真仙姑的道譽,不敢輕易冒險,這次也是趁著天子親臨南瓊子,聶某領了差事,才有機會進來,看看仙姑。”
說到最後,他聲音轉低,沉厚的聲音略顯沙啞,平添幾分曖昧。
阿嫵並不是單純的閨閣女子,她經曆過兩個男人,自是很會自男人的言語中捕捉其中細微的意味。
她和這聶三,一個要釣魚,另一個要上鉤,至於誰是魚,誰是鉤,也許並不要緊。
關鍵兩個人可以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她深知自己一無所有,能用上的無非是這美色這身子。
於是她略低頭,有些幽怨地道:“所以三郎是特意過來看我熱鬨,看我怎麼被人欺淩,又是怎麼淒惶無助?”
聶三看著她道家束發的冠帶輕落在纖細的肩頭,嬌媚入骨的小娘子,在這道家清規戒律的束縛下,似乎彆有一番勾人的豔。
他喉結滾動了下,低聲道:“聶某上次來所提到的,不知道仙姑可記得?”
阿嫵:“哦?上次你就語焉不詳,這次你又來說,誰知道是真是假!”
聶三:“聶某句句為真,不敢隱瞞仙姑。”
阿嫵睫羽輕抬,視線便在聶三臉上繞,她故意道:“不敢隱瞞我?你真不敢隱瞞我?”
聶三略抿了抿唇:“是,仙姑,聶某一片誠意。”
阿嫵便笑了:“你的誠意從何而來?”
聶三眸色深暗:“仙姑要聽實話?”
阿嫵:“當然。”
聶三:“仙姑美貌,聶三一見傾心,聶三不忍心看仙姑遭遇不測,所以想著,無論如何要護仙姑周全。”
阿嫵黑眸含水:“是嗎?”
聶三:“仙姑對聶某並不信任?”
阿嫵輕哼,涼涼地道:“我看你們男人沒幾個好的,不過是貪圖我的美色罷了。”
聶三承認:“是,聶某貪圖仙姑美色,可這個世上男女之事,最初原都是見色起意,仙姑美貌,聶某心甚向往,又有何不可?”
阿嫵盯著聶三的眼睛:“你應該知道我是何人,是太子昔日寵妾,是天子下令皈依空門的人,你是吃了豹子膽,竟然覬覦我?”
聶三沉默地看著阿嫵。
看了好一會,竟難得笑了。
他原本生得過於淩厲硬朗,如今一笑之下,竟有了幾分暖意。
他笑著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聶三既敢來見仙姑,那便無所畏懼,聶三並無家累,唯一的義父也已經病故,這個世上並無人能夠要聶三掛心,既如此,若能得仙姑這樣的佳偶,遠走高飛,相伴一生,豈不美哉?”
阿嫵不動聲色:“哦?遠走高飛?天下之大,你能往哪裡去?”
聶三:“聽聞仙姑來自東海之濱?”
阿嫵:“是。”
聶三:“若有緣,聶某願陪仙姑,泛舟於東海之上。”
阿嫵的心便微微一動。
她盯著聶三的眼睛,聶三眼底儘是誠懇,並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
“泛舟於東海之上”,這是一句多麼動人的話,以至於她竟真的有些感動了。
太子曾經說過那麼多情意綿綿的話,她也不過聽聽,真真假假她並不在意,可這人隻這一句,她卻希望他是認真的。
不過在很久的沉默後,她也隻是輕笑了聲:“我可是曾經侍候在太子殿下身邊的人。”
聶三:“嗯?”
阿嫵慢悠悠地瞥他一眼,才道:“曾經滄海難為水,我也曾經被這大暉的儲君捧在手心裡疼著護著,你哪來的色膽,竟我要陪你泛舟東海!”
說完,她轉身就走。
聶三挺拔立於遠處,他一直不曾動。
他緩慢地抬起手,手心裡都是女人柔軟的馨香。
他扯了一段茅根,放在口中緩慢地咀嚼著。
剛硬的腮幫子鼓動著,他望著遠處的她。
南瓊子的天是澄澈無垠的,秋日的陽光穿透絲絲的雲灑下來,給這清冷的深秋帶來幾分暖色。
她嫋嫋而去,身姿搖曳,玄色道袍在那細軟的腰肢上輕輕地蕩。
他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卻想,這是古板道袍無法遮掩的絕色,是清修戒律管束不住的媚妖。
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就此留在延祥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