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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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往事

這一日天子駕臨南瓊子,後宮妃嬪並命婦貴女隨行,延祥觀一早準備好,迎接貴人,阿嫵這一夜幾乎沒怎麼合眼,和妙心一起灑掃各處,前後忙活,被支使得團團轉,忙得腳打後腦勺。

貴人要進觀中,阿嫵和妙心作為尋常道眾,也都前往大殿列隊迎接。

待到了大殿,便見內外上百道姑恭敬肅立,殿中已供奉了十二氫燈、十二宮神以及曆代皇後的神位,每個牌位都設有板位、燭、盞和貨豆幣帛。

阿嫵眼觀鼻,鼻觀心,小心地侍立在那裡,不敢出聲。

她現在隻希望那位太子妃不要來,如果來了千萬不要認出自己。

她隻希望安安分分,不想出什麼幺蛾子了。

正想著,便聽到宮廷之樂響起,那聲音頗為輕盈動人,猶如輕風吹動玉佩發出的鏗鏘之聲,隻聽得阿嫵心情舒暢,忍不住想多看看。

誰知道她一抬眼,恰好看到旁邊的掌院,正繃著臉看過來。

阿嫵趕緊收回視線,努力做出端肅的樣子。

這時貴人進入觀中,阿嫵隱隱看到外麵有大內禁衛,都是一色的錦絡寬衫,著了鑲著綠色錦邊的小帽,手執銀裹頭黑漆杖子,列成儀衛隊形,威嚴叢生。

就在這宮廷樂聲中,有輦車停了下來,一時便有引導禮官上前,扶了貴人下車。

宋靈官早就帶領親信道姑迎接貴人,而阿嫵等卻被掌院帶到一旁,分開列隊,負責接應儀式。

阿嫵恰在窗欞處,她好奇,不動聲色地偷偷往外看,卻見有宮娥掌了琉璃玉柱掌扇燈自兩旁相隨,又有紅紗帖金燭籠在前開路,浩浩蕩蕩,肅穆威嚴。

就在這些人的簇擁中,一位雍容華貴的貴人終於出現了。

阿嫵看到,這位貴人頭戴龍鳳花釵冠以及皂羅額子,那鳳冠自不必提,就連皂羅額子都飾有描金雲龍紋樣,並綴有上等珍珠,華麗異常。

阿嫵看她衣著,是紵絲深青大襟翟衣,飾彩織雲龍紋樣,並織有五彩翟紋。

她隱約猜到,這便是皇後娘娘了。

太子不是皇後生的,可他的生母賢妃娘娘早早沒了,他認皇後為嫡母,對皇後倒也孝敬得很。

隻是如今阿嫵看到皇後,不免意外,其實皇後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甚至看上去還算年輕。

阿嫵在那裡掰著手指頭,太子和自己同歲,十六了,皇上似乎三十有二三歲,那皇後也是這個年紀?

如果這樣,皇後保養得當,看著這般年輕倒也在情理之中。

這位皇後娘娘進入殿中後,自有宋靈官恭敬地隨侍在旁,陪著舉辦祭拜祈福之禮,祈福禮節繁瑣,阿嫵剛開始看得還津津有味,之後便開始困乏了。

誰知道就在這時,她突然被推了一下。

她詫異地看過去。

妙心趕緊給她使眼色,低聲提醒道:“皇後娘娘要傳你說話。”

啊?

阿嫵頓時心生忐忑。

她躲在這裡挺好的,怎麼突然叫她去跟前?

要看看她是怎麼樣的禍世妖姬?還是要乾脆要了她性命,免得她禍國殃民?

她雖有些疑心,但也沒辦法,隻能小心翼翼地上前,拜見了皇後。

因她如今是道姑,倒是不必下跪,便行了抱拳禮:“小道妙真給皇後娘娘請安,道祖保佑,祝皇後娘娘,福壽安康,祥瑞滿盈。”

她說完這個後,場中頗為安靜,那位皇後娘娘不曾發出聲音。

阿嫵越發狐疑。

這時上方終於傳來一個聲響:“妙真?這是你的道名?”

阿嫵忙道:“是,是小道的道名。”

皇後略頷首,聲音頗為親切:“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阿嫵不想抬頭,不過她也隻能聽命。

她抬起頭,垂著眼瞼,一臉恭順虔誠的樣子。

然而,在她抬起臉時,周圍還是隱約發出驚歎之聲,皇後似乎也輕輕“呀”了一聲。

接下來似乎一切都安靜了,阿嫵感覺皇後在打量著自己,很長久的打量和研判。

阿嫵不敢出聲,隻垂著眼,恭順地等待著。

她隱隱感覺皇後目光中有些彆的什麼意味,或者也有些排斥不喜?

是因為太子嗎……

正想著見,上方終於傳來皇後的聲音:“確實是個美人兒。”

阿嫵越發忐忑,美人兒,她可不覺得這是誇讚自己。

皇後卻已經吩咐一旁宋靈官:“好生教導著,要她在這裡潛心修行。”

宋靈官陪笑著,恭敬地道:“貧道遵命。”

阿嫵終於得了令可以退下,退下後,她依然心跳如鼓,怕極了。

她想起聶三的話,說有人對自己不利,難道他不是嚇唬自己的?

皇後要自己性命?

可……自己在這些貴人麵前不過螻蟻罷了,他們若要自己性命,何必要把自己送到這延祥觀,直接賜死就是了。

阿嫵百思不得其解,又覺惶恐難安。

活著……好難!

這時,又聽得外麵奏樂之聲,原來是諸位命婦皇親都陸續進入延祥觀,阿嫵想看看太子妃,不過一眼看過去都是璀璨珠翠,看得人眼花繚亂,她又不敢細看,哪裡能看到太子妃娘娘呢。

正想著,突然間,她感覺到一道目光,一道熟悉的,讓她後背發涼的目光。

幾乎是在這一瞬間,昔日的回憶猶如潮水一般湧來,那些歡愉的、煎熬的、掙紮的回憶,這些回憶衝擊著她,幾乎讓她搖搖欲墜。

她閉著眼,身子顫巍巍地打了一個激靈。

之後,她終於鼓起勇氣,僵硬而緩慢地轉首,看向那個方向。

眼前猶如一層濃鬱的晨霧,霧氣緩緩散去,一抹迤邐的徽墨暈染開來,輕輕地蕩,最後終於凝聚成一張清雋的麵孔。

是他。

七爺。

阿嫵記憶中的七爺總是衣著華貴,此時他著一身緋色飛魚蟒衣,冠服煥然,俊美周正,即便是在這華貴奢靡的皇室行列,依然璀璨焯耀,眾人矚目。

阿嫵怔怔地看著,一時有些不敢相信,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就在這時,七爺的視線輕描淡寫地落在阿嫵身上。

在視線對上的那一刻,他長睫低覆,唇邊綻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男人生得冷豔,此時一笑間,天光失色。

阿嫵腦中一片空白,隻覺天地旋轉。

她後知後覺地明白,那一日自己被趕出太子府,在彩樓歡門後,在熙攘街道上,自己感覺到的那道目光便是他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被送離太子府,知道自己來到延祥觀。

自己所有的一切他都牢牢把控著!

這麼想的時候,阿嫵又覺得自己天真了。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畢竟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她無奈苦笑。

她生於東海之濱,父親原為儒生,十歲通經史大義,也曾聞名鄉裡,然因東海一代遭遇倭亂,許多尋常百姓被牽連其中,阿嫵父親也因此斷了科舉之路。

阿嫵母親變賣嫁妝首飾,湊了幾十兩銀子,阿嫵父親就此輟儒從賈,經商養家。

父親帶著兩位兄長出海經商,他經商有方,頻繁販賣漆和米,幾年時間,家裡也積累了一些餘財,是以阿嫵自小也是生活在富足之中,在她的印象中,雖說不像富戶人家女兒那般金銀珠翠,可日常飲食都是豐裕的,每每父親自海外歸來,阿嫵還能有稀奇的小玩意兒。

誰知那年父親和兄長出海卻遭遇倭寇之亂,再無消息,之後恰沿海一帶發生海溢,阿嫵家鄉也遭了災,烈風大雨,洪水橫溢,房舍倒塌,人畜皆傷,阿嫵母親死於水患,阿嫵匆忙埋葬了母親,便跟隨鄉鄰倉皇逃難。

她生得容貌出眾,不同於尋常人,平日裡小心翼翼,以黑灰塗麵,可是任憑如此,她依然吸引了許多男子,也有人窺破了她的偽裝。

逃難途中,魚龍混雜,其中自有覬覦她美色的惡匪,她儘力斡旋,幾乎不能自保。

之後她便落入一男子手中,此男子生得峻偉,手中也有人馬,不知是什麼來曆。

阿嫵此時已經窮途末路,便投入這男子懷中求一個庇護。

這個男子便是七爺。

七爺並不是什麼好性情,看似也是笑著的,但其實性情莫測,陰狠冷厲,阿嫵跟隨在他身邊大半年,伴君如伴虎,處處小心謹慎,生怕惹了他。

之後便發生了許多事,阿嫵無意中知道這男子原不是沿海之人,他要回去家鄉,阿嫵並不想跟隨,便祈求他將自己安置在沿海,她也好等待自己父兄歸來。

七爺並不應允,阿嫵想逃,卻不曾逃脫,七爺把她逮回來,將她軟禁在海船上,日夜索歡,甚至用了諸般手段,要她沉溺於男女之事不能自拔。

她為求能鬆口氣,隻能假意奉承,接著便發現自己竟懷了身孕。

她想著自己才剛剛及笄,早早被這身份不明的七爺占了身子,還要為他生兒育女,不免淒惶,便偷偷買了落胎藥草來吃,可卻被七爺發現。

每每回憶起這一段,阿嫵都會記得七爺盯著自己的目光,陰毒冷鷙,如同潛伏在夜晚幽暗之處的毒蛇。

他恨極了她,幾乎要掐死她。

之後的事阿嫵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七爺對她寵若珍寶,卻又處處提防。

她過得渾渾噩噩,就這麼懷胎十月,產下一嬰。

並不曾聽到啼哭之聲,也不曾見過什麼嬰孩。

有嬤嬤過來和她說,是一個死嬰。

對此她並無感覺。

自她十四歲後,先是父兄杳無音訊,接著是阿娘去世,後來家鄉遭難,她孤身流落,為求自保隨意委身於這樣一個性情莫測的男子,如今得這樣一個結果,她毫無悲傷。

死了也極好,免得她日後生出什麼牽掛,她隻當自己生了一場大病。

七爺尋了許多經驗老道的嬤嬤,為她仔細調養身子,處處精心。

隻是七爺的性情卻越發陰沉,偶爾她醒來時,會發現七爺正無聲地打量著她,像是在評估,又像是在掙紮。

這讓阿嫵心慌,她覺得七爺必是有些盤算。

他仿佛要把自己稱量一番,估量下自己能賣一個什麼價錢。

就在阿嫵的心驚膽戰中,有一日,侍奉她的嬤嬤說,七郎為她尋得好去處,會給她一個安置,會保她一世榮華富貴。

她被精心打扮,被送到太子麵前,果然太子對她一見傾心,於是她便跟隨著太子來到都城。

太子相貌俊美,矜貴溫柔,對她又頗為疼寵,不過她心裡並無太多波瀾。

一切不過是貪圖她美色罷了。

可……被太子悉心嗬護疼寵著,她慢慢放鬆下來,偶爾也會覺得,昔日的煎熬已經結束。

至少七爺終於放過了自己。

可誰曾想,這個人到底再次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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