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辛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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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街頭隨機采訪瑞斯塔德的人民,問他們最喜歡哪個季節,秋天會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因為氣候最為宜人,不至於如夏季悶熱,徒添煩躁,也不像冬季縮手縮腳,冷若冰霜,而比起溫和的春季,秋季女神又勝在擁有眾多國家級的紀念日與慶典,最適合狂歡出行。

但辛檀不喜歡。

在四種冷暖差彆的季節,他最討厭秋天。

初中三年級的秋天,他在墾利中學的禮堂,遇見了一個女孩。

他並沒有想到,第二年的夏天,她成為了他的妹妹。

他那時比現在去琴房更勤,父親留下來的幾架鋼琴裡麵,他最常彈奏的是那一架立式的象牙白,蜂窩式的鑄鐵板,自然風乾20年以上的實木雲杉寒帶音板,音色厚實圓潤,父親曾多次帶著它登上國際舞台演出。

辛檀稱作父親的人,當然是血緣上的父親。

公爵次子,世家出身的鋼琴教授,有著蒼白麵孔與黑色卷發,病弱也不減風度翩翩,像從五個世紀之前流傳下來的一幅油畫,構成辛檀對於紳士最早的定義。

父親去世後第三年,辛重雲踏進了辛家的莊園,與父親截然不同,這個強行把粗壯身體裹進定製西裝裡的北部男人,即使浸泡在萊特河裡三天三夜,也洗不淨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市儈和野蠻。

他每次麵對著辛檀,臉上都堆著極儘討好順從的笑容。

拋棄姓氏,拋棄自尊,親手把絕育手術單放到外祖父麵前,簽下極儘苛刻的婚前財產協議,換來一段世人眼裡絕不般配的婚姻和步步高升的職位,說辛重雲是狗,大約都有些抬舉,就算用塊石頭砸狗,受害犬也會憤怒地狂吠。

但即使淩寒出於某種挑釁的心理,故意把逗狗的飛盤砸到他的臉上,辛重雲也能麵不改色,替淩寒編出完美的開脫借口。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沐猴而冠的下流貨色,有一個朱麗葉般流光瑰麗的侄女。

憑借一張臉和能說會道的嘴巴,她遠比辛重雲剛步入上城區圈子時如魚得水,連公認脾氣最古怪的蔣願,都一反常態地親近她。

至於桃花,陳望月更是從來沒斷過,在她公然宣稱她是他的未婚妻之前,辛檀不止一次在聚會上聽到相熟的人討論如何把她弄到手,聊到最後都要微妙地看辛檀一眼,所有人都知道,有辛檀在的場合,陳望月是看也不看彆的男生一眼的。

也有人調侃辛檀,既然近水樓台,為什麼不先下手。

她和他能有什麼關係,她甚至不姓辛,辛檀冷冷地想。

後來他卻覺得,能姓辛也不錯。

聚會結束,回到家裡,他照例先去了琴房。

琴音從指尖流瀉,寧靜悠揚的旋律裡,忽然混進了細微的雜音。

他的手指頓住,循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空氣像放映電影慢鏡頭的幕布,女孩推開門,及腿根的蓬鬆白色芭蕾紗裙,訓練後滿布青紫淤傷的窄小膝蓋骨被吻過圓圓的光斑,又印在眼簾的上緣。

夕陽的餘暉從落地窗外洪水一樣盛大地漫進來,她提著芭蕾鞋赤足走進來,一粒一粒塗了紅色指甲油的腳趾,像飽滿的石榴籽,陷進柔軟地毯裡去。

她遠比這場黃昏美麗,像真正的表演藝術家,時刻準備亮相的緊繃,但外人隻看得見她身量纖瘦,弱不禁風的樣子,看不見她長期滑冰訓練下扭曲變形的足弓和腳踝,像是強行被安在關節上的洋娃娃身體部件。

沒那個身體天賦,早就到了能力的上限,偏偏還學蔣願去冰場摔打,不計較付出的痛與得到的是否匹配,傻子。

辛檀合上了琴蓋,“出去。”

他明明吩咐過,不要讓任何人打擾。

陳望月恍若未聞,腳步輕快地占據琴凳邊緣的空間,鼻梁到下頜,被陽光醞釀過的側臉動人得要命。

“哥哥,你彈得真好,再彈一遍《秋日》好不好?我想聽。”

理所當然地,把他當車載電台裡的點歌頻道。

陳望月從不會為他的冷待而灰心喪氣,得不到辛檀的回應,她索性去翻琴譜,嘩啦啦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琴蓋的反光裡,她和他的影子糾纏在一起。

時光像玻璃板的兩麵,翻過去,讓他們從隔絕到親近。

當她把喜歡你的謊話重複一千遍,當辛檀終於願意相信,她對他有那麼一點癡心的時候,她又親手打碎了他的信心。

從小到大,辛檀沒有輸過任何一場比賽,成績門門都是a+,永遠做同齡人裡那個被用來憧憬和比對的標杆,人人都以為他是順風順水的命運寵兒,可他知道無能為力是怎樣一種滋味,在親口聽到她向辛重雲討要成功追到自己的獎勵之後。

他像一息尚存的逃兵,一個人飛去了歌諾。

上課,打球,聽講座,完成小組作業,聆聽家族辦公室的彙報,用繁忙的日程表去對抗戒斷反應。

他平穩地,毫無破綻地度過每一個白天,又在黑夜裡陷入失眠,反芻她的每個笑容。

他請來心理醫生,遵從醫囑,每天定時定量服藥,做足夠多的戶外運動,參加足夠多的社交聚會,這給了外界某種錯誤的信號,消息傳回國內,好幾位世叔明裡暗裡為他介紹合適的小姐,暗示可以從中挑選未來的聯姻對象,他一一打發掉,獨自與那些思念的情緒對抗,終於也取得一點點效果,不依靠安眠藥也能進入夢鄉。

他以為在這場對抗賽中,他大獲全勝。

直到某天,一個同學指著平板上的體育新聞對他說,你們卡納第一位花樣滑冰世界冠軍,和你一個學校的,你認識嗎?

他看過去,隻一眼,就叫他知道什麼是逃無可逃。

忘卻陳望月的種種努力,像西西弗斯的巨石,在到達山頂時滾落歸零,他小心翼翼回避與她有關的一切,可隻是一個與蔣願擁抱的剪影,就叫他潰不成軍。

連續一個禮拜,安眠藥也失效的夜晚之後,他坐飛機回國。

他想要再見她一麵。

他在某個商超的生活用品區,隔著一排排的貨架,看她和蔣願說說笑笑,把一大堆她們平時嚴格控製攝入量的零食扔進購物車,很多次她似有所覺,朝他的方向投來視線,他像個做賊心虛的小偷,借著滿架沐浴露和洗發水藏匿行蹤。

結賬的隊伍排得很長,她和蔣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不知說到什麼事惹到蔣願不爽,蔣願氣得擰她的臉,她彎下腰表情誇張地跟大小姐討饒,潤澤的嘴唇翹起來,笑容可愛到他幾乎想要拔動雙腿,走過去親吻她。

但他隻是站在那裡。

她和蔣願要去看電影,放映設備臨時出了問題,延遲半個小時,她們就坐在商場門口的沙發分享一份龍眼冰。

辛檀聽淩寒抱怨過蔣願有潔癖,但蔣願在要求陳望月喂她。

他買了她們同一場的電影票,很冷門的一部重映的老電影,小小的影廳,整場隻有三個觀眾,她們挑了第一排的位置,而辛檀坐在最後一排,看陳望月抱著巨大的玩偶,明明比蔣願高出半個頭,卻躺在蔣願的肩頭,在涼到打哆嗦的冷氣裡打瞌睡。

電影結束時,她們站起來,影子被投影在幕布上,辛檀看見蔣願向前伸出手,又收回,握拳放到胸口。

像是想要抓住陳望月的影子,存進心裡。

而陳望月也有樣學樣,跟她交換那一縷影子,她們的手交疊在一起,然後抵住腦袋狂笑,五十步笑百步地批判對方幼稚。

假花做得再真,在真花麵前都無所遁形。

他終於確定,她對他的每一個笑容都不是出自真心。

再高潔的品性都不能避免他在這一刻對蔣願生出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妒忌,何況他隻是一介凡人。

他回到歌諾,繼續他的交換之旅。

又是幾個月後,辛檀在某個清晨醒來,發現時間倒流到了陳望月來到辛家之前。

他和淩寒共同入選的夏校項目為學生安排了海濱酒店,辛檀躺在套房的床上,淩寒拎著衝浪板過來找他,說自己訂了一艘遊艇,興致勃勃地準備拉他出海。

辛重雲就在此時打來電話,征詢繼子的意見。

他問辛檀,介不介意家裡多個女孩。

辛檀握著手機的掌心發燙,記不清說了什麼,但給出來的答案應該是隨便。

敲門聲打斷了回憶,辛檀的視線離開黑白琴鍵。

進琴房的是新上任的管家,外祖父留給他的老人。

管家低眉順眼,神色恭敬,說出來的話卻不如他的態度讓人舒服,“少爺,我們請了幾次,小姐都說要一個人待著,她不願意過來,我們也不好硬闖,您看是不是要我派幾個人把她帶來見您?”

她當然不願意來,她不敢,她又不笨,心眼多到像篩子,一定猜出來他今晚當眾親吻她是發現了什麼。

“不用了。”辛檀撫了撫袖扣,“我去見她。”

她的房門沒鎖,一推就開,她半跪在地上疊衣服,身側是一個巨大的行李箱。

心底無數根針細細密密地紮,辛檀似笑非笑看著她,“小月,要去哪裡?”

似乎剛大哭過一場,眼尾都是紅的,她眼睛沒有焦點,像發條生鏽的八音盒娃娃,滯澀地轉過頭。

“做錯事了就想跑嗎?”辛檀低聲且篤定,微笑起來,“你不會的,哥哥相信你不是這種人。”

她根本舍不下辛重雲給她的一切,就算可以,也不可能舍得下她至今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身上插滿管子的植物人父親。

她張了張口,“哥哥……”

有很多想說,卻被溫柔地製止,辛檀的手指抵住她的唇,把那張永遠花言巧語的嘴封上,應付他的假話,不聽也不要緊,過了最憤怒的那個時間段,他甚至已經不再好奇她和那個下城區的賤種是怎麼糾纏到一起,又進行到哪一步,牽手擁抱還是更過分,如果以後斷絕往來,不知道也沒有關係。

比起過程,他在乎的是結果。

她的嘴唇很漂亮,應該用來做一些他喜歡的事。

陳望月身下忽然一輕,他把她整個人抱到腿上,膝蓋觸及床單的後一秒,他拉住她的手臂。

嘴唇被迅速吻住,牙齒被撬開,舌尖被勾住,暴風雨掃蕩天地般的一個吻,陳望月經受不住向後仰去,被托住背加深,身體驚人的柔韌度成全了這個姿勢的長久,唇舌相交,唇齒相依,到最後,陳望月從上顎到喉嚨都在發麻,隱隱能嘗到血腥味,是下嘴唇被咬破。

時間的流逝失去意義,直到他終於放開她,他看到陳望月遲鈍地眨了一下眼睛,有什麼大顆大顆地砸落。

再怎麼生她的氣,他還是為她心軟,把她拉近,舔掉她的淚珠,珍而重之地落下一個額頭吻,“這次就算了,以後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遠一些,小月,不要再讓哥哥操心了。”

像哄小孩睡覺一樣,他貼近她,前所未有的輕柔,“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

陳望月隻看了他很短的一眼,像是在確認什麼,她抹了一把臉,推開他站起來,因為沒有防備,他被她推得摔倒在床上,她背對著他開始解襯衫紐扣,丟在地板上,而後是裙子,拉開側腰的拉鏈,剝落水果皮一樣剝落覆蓋身體的每一寸布料,裙擺鬆鬆掛在膝彎正中,她半蹲下來粗暴拖拽著扔掉,很快被攥住正準備褪掉內褲的手。

掌心潮熱,辛檀幾乎破音,“陳望月!”

腰身被狠狠攬住,辛檀緊拽她的手腕,兩腮因咬牙而微陷。

手腕生疼,陳望月眉頭一皺,一閃而過的痛苦表情刺得辛檀立刻放鬆了力道,他努力控製住胸膛中重新升騰起來的憤怒及愕然,“你做什麼!”

陳望月仰著臉,喉結微動,“做愛。”

說這樣的話時她臉上毫無表情,眼睛像海麵上空盤桓的烏雲,沉沉的黑,一絲光都透不進去,濃重得仿佛有實質。

辛檀怔愣在那裡,像是怕他沒聽明白,陳望月又重複一遍,“我們做吧。”

柔軟的皮肉貼上來,像有一尾靈活的美人魚自投羅網,他的女孩踩上他的腳背,手臂圈住他的後頸,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伴隨著無法自抑地、生理性的顫抖,她的身體,並不像那雙眼睛呈現出來的一樣平靜。

哪怕是夢中,辛檀也沒有想象過這樣的場景,理智一寸寸在她的吻裡消融,她親得毫無章法,像暈頭轉向的小鳥啄食,但每一下都使辛檀的心理防線瓦解,紅線最後退成紅毯,接納著她的所有。

他的手伸過來,扣住她的後腦勺,手指插入她的長發,迫得陳望月微微低下頭,辛檀乾脆地回吻住,得到凶惡的回應,舌齒交纏間仿佛死敵搏鬥。

房間裡安靜,能夠清晰聽見辛檀被她咬破舌尖時倒吸的那一口氣。

血腥味像一張巨大的網,把他們都罩在其中,陳望月滿臉漠然,迎著辛檀的視線。

“我答應你。”

辛檀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她回的是他之前的話。

“反正我就是我叔叔買給你的玩具,辛少爺。”她竭力扯起唇角,比哭還難看的一個笑,“你愛怎麼玩都隨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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