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雲崢的詢問,安邦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大人想來已經知曉,這些土司內部並非是鐵板一塊,他們有著自己的矛盾。”
雲崢微微點頭:“一路上我看他們私下裡鬥毆,確實矛盾不小。”
安邦彥道:“但是僅僅知道他們內部有裂痕,並不足以讓大人獲得盟主的權力。除非有人將這些矛盾梳理出來。可是這些土司大多散落在十萬大山各處,想要理清他們錯綜複雜的關係,卻是殊為不易。”
雲崢眉頭微皺:“看來你在水西混得也沒多慘嘛。”
“大人,我在水西雖不受重用,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雲崢打開布包,裡麵是一遝記錄詳細的羅紋紙。“這裡麵到底寫了什麼?”
安邦彥靠近一步,低聲說:“大人,土司之間的矛盾有很多,諸如派係矛盾,地域矛盾,宗族矛盾,這些想來大人都已事先了解,無需在下囉嗦,而在下這個名冊裡記載的,乃是各地土司的繼承人矛盾,以及各地貧富土司之間的資源矛盾。”
“尤其是貧富土司的矛盾,在這一次大會上尤其凸顯,那些富裕的土司因為裝備和人脈優勢,往往更容易獲得戰利品和朝廷的封賞,而窮地的土司渴望改變自身的處境,要知道這些窮土司的領地可一點也不小,人口也不少,底下的人也渴望得到更多的作戰收益補貼家用。但是裝備和人脈的劣勢注定了他們難以獲得滿意的回報,甚至能否獲得好的作戰機會都是一個問題。”
雲崢接口道:“但是朝廷卻很喜歡招募這些窮土司作戰,因為便宜。裝備問題也可以由朝廷來解決。”
雲崢說的這件事當然是有先例的,比如嘉靖年間的永順土司彭翼南,就蹭了一次朝廷的裝備將自己的五千乞丐兵武裝到牙齒,把倭寇打得滿地找牙。
所以由朝廷出麵招募這些窮土司,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畢竟,這些窮土司在聯盟內部的話語權必定是沒辦法與富土司相抗衡的。
雲崢明白這份名冊的含金量,那些深處十萬大山的土司領,對於朝廷而言近乎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朝廷能夠說清楚這些土司家裡有幾口人就很不錯了。再細就隻能兩眼一抹黑。這種涉及到各地繼承人矛盾以及貧富土司資源矛盾的名冊,獲取難度極高,價值也不言而喻。
雲崢裝出一副動容的樣子,似乎是被安邦彥的決心、狠心和苦心所打動。
兩個不同時代的青年才俊,其人生中的首次會麵,都各自爆發出了生平少見的演技。
……
次日清晨。
狩獵場上,馬蹄聲和呼喝聲交織。各土司帶著隨從縱馬馳騁,追逐著獵物。
雲崢和安邦彥也在其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在一片林中空地,滿載而歸的眾人停下休息。幾位衣著鮮亮的土司及其隨從聚集在一起,互相炫耀著自己豐碩的獵物。
雲崢注意到,稀稀拉拉的人群之中,有一位衣著略顯暗淡的土司正坐在角落裡擦拭著手中的弓箭,眼神中滿是陰霾,在剛剛的狩獵過程中,他顯然未能獲得令人滿意的斬獲。
倒不是這土司射藝不佳,純粹是對於他而言,弓箭是一筆不容小覷的開銷罷了。畢竟,涅尼城實在是太窮了,不但地處窮山惡水與外界幾乎隔絕,本身也沒有像樣的礦產。而他這次參加水西英雄大會,其目的便是要給領地裡的兄弟們尋找改善生活的機會。隻是目前來看他的行動顯然不太順利,他看起來是想要擠進某些圈子,卻沒有人願意帶他玩。
雲崢向著身旁的水柔沁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蓮步輕移,向著涅尼城土司走去。
一旁的安邦彥微笑道:“大人果然慧眼如炬,那涅尼城土司雖然勢力不大,但卻交遊廣闊,隻要將他收歸帳下,大人便等同於獲得了整個涼山的支持。”
雲崢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安大人如此為本將著想,可是想要從本將身上獲取什麼好處?”
安邦彥麵上一滯,隨即,臉上浮起更加燦爛的笑容:“隻盼大人將來封侯拜相,不要忘了我等這些為大人鞍前馬後之人。”
雲崢輕輕一笑,笑聲卻未達眼底:“那是自然,安兄弟如此儘心儘力,我怎會忘懷。隻是安兄弟如此的神通廣大,這水西之事,複雜多變,還需安兄弟日後繼續為我出謀劃策啊。”
安邦彥拍了拍胸脯,道:“雲兄放心,我定當效犬馬之勞。”
剛剛那一瞬間,雲崢和安邦彥都互相明白了對方共同的潛台詞:我知道你在演戲,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演戲,但是你依然要假裝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你在演戲。
水柔沁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女人,而且這個任務是說服本就有心投靠朝廷的人支持雲崢,本就毫無難度可言。
但是此時此刻,她卻在想另一件事。
那是雲崢昨夜和她的對話。
“水土目,此方世界的規律,想來你已經熟悉。目前來說,許多屬於楊應龍陣營的勢力,都得到了看似合理的增強。譬如我們剛剛進入幻境就得知的大明在貴州的錦衣衛被連根拔起這件事,便是因為幻境裡的楊應龍,其馬幫、唐門和仙王教等暗世界的力量,皆要遠比現實中來的強大。”
水柔沁道:“在現實中,葉天王與楊應龍鬥了近二十年,想來若非葉天王的存在,現實中的楊應龍也該有著同樣的聲勢。”
雲崢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卻是沒有多做解釋,而是說出了另一個信息:“我記得初代的水土目,以前便是仙王教的聖女吧?現實中的仙王教,早在萬曆十年就被葉天王巧借錦衣衛的力量打成一個隻能龜縮在播州境內的勢力,因此你那個姑姑投奔葉天王的過程也沒有什麼波折。但是這一次,你可能要做好與你的姑姑暫時為敵的心裡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