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縉山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眼見他神情不對,謝明月忙解釋:“自我病後,記性越發不好,許多事情都忘了,梧桐也說,我近日忘得比以前多了些,怕是還要找機會瞧瞧大夫。”
想到她那積年沉鬱的病,戚縉山眸中情緒起伏不定,到底還是克製住了,隻握住她的手,緩緩道:“竟連十年前的事也都忘了?”
“嗯……時間本就久了,隻記得一些斷斷續續的。”
謝明月心驚膽戰地應了一聲,不知糊弄到他沒有。
“也好。”
戚縉山低眉斂目,眸光變得悠長。
難怪近日她像是變了模樣,若真忘了那些事,也就不用日日難過煎熬了。
他牢牢攥著她的手,像是害怕她跑了般。
“既然忘了,就彆再問。”
謝明月有些焦灼,什麼叫彆再問?她如今費儘心思想知道的,就是謝家為何草草趕她走,她又為何嫁給了他!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對她不好,那些事同謝晚晴、戚修玉又有沒有關係,若識不清人,她怎能在侯府裡混下去?
看出戚縉山不願說,她掩住心底焦急,溫聲道:“好,你要回府嗎?我想去街上逛逛,半路放我下去吧。”
謝明月打算回頭找那婦人再問問。
戚縉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卻並未點出。
“夫人這麼著急走,是害怕今日鬨的這出吃醋被我取笑?”
他眼中如初雪化春,謝明月惱怒不已,嘴硬道:“什麼吃醋?沒這回事,我既要管家,這賬上一大筆支出,總得問清楚。”
“是,夫人的一切都是為了管家。”
戚縉山不戳破她,隻淡淡笑著,起身將馬車讓給她,自己帶著小廝下車步行。
“都察院離此處不遠,我去看看卷宗,夫人路上小心,記得今晚早些回府。”
看著他穩穩向前的背影,謝明月心底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越是同戚縉山相處,心底對他的抵觸與害怕便越是消融。如今的戚縉山舉止投足皆是芝蘭玉樹之態,對她更是內斂克製,若非她刻意去想,常常都能忘了此人當初陰鷙的模樣。
他如今,似乎是個好人了?
謝明月閉眼壓下莫名的心緒,扭頭吩咐馬車重新駛回桂南坊。
到了桂南坊前,她正要下車去見白馨,問問當初救她是何事,突然前麵駛過一輛馬車,速度極快,窗簾被風掀開,露出一張濃豔的麵孔。
謝明月呆了一瞬,瞬間攥住梧桐的胳膊。
“梧桐,那馬車中坐著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像木槿?”
梧桐也看到了,聞言激動點頭:“是!夫人,木槿鼻子旁有粒小痣,那是木槿沒錯。”
謝明月當機立斷:“車夫,跟上前麵那輛馬車!”
馬車啟程,梧桐雙目含淚,不能自持。
“當初木槿姐姐才是領著奴婢們伺候您的頭一個,後來也是第一個被謝老夫人賣的,若如今能知曉她的下落,那真是……”
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謝明月也繃緊了心。
畢竟醒來前,木槿她們四個還在自己身邊花團錦簇,可十年後,她的人各自失散,隻有一個梧桐留在身邊。
馬車一路跟著,停到了京城最繁華的首飾樓前。
謝明月飛快地趕到木槿的馬車前,車夫一身細棉馬甲,看樣子像是富貴人家的。
“這位夫人,這是瑞親王府的馬車,莫要衝撞了。”
他說完,才看到謝明月身後順清侯府的馬車。
這麼年輕的夫人,莫非是戚家那位賢德賢淑的二奶奶?
車夫目光猶豫,梧桐當即道:“這是咱們順清侯府的大奶奶。”
戚閻王的老婆?車夫頓時打了個激靈。
戚縉山在外行走,盛名震天,就連皇親國戚的麵子也敢撂,不是說他的老婆病得厲害,從不外出嗎?怎麼今日乍見,並無病弱的模樣?
他連忙諂媚彎腰:“小的見過戚大夫人。”
謝明月微微一笑:“這裡頭是瑞王府的哪位姑娘?我瞧著有幾分麵熟,有些像我的舊友。”
車夫聞言,麵色鬆快了些:“嗐,這裡頭是咱們王爺的五姨娘,花樓出身,夫人怕是認錯了。”
花樓?謝明月的心抖了抖。
見車夫一臉輕率,她按捺著心底的不悅,緩聲道:“不如讓五姨娘見我一麵,以免多年好友錯過。”
車夫有些不情願,然而謝明月的聲音傳到了馬車內,裡麵的女人聽到後,有些激動地拉開簾子,她一側臉,便對上了一雙含淚的眼睛。
“木槿!”
謝明月微微睜大眼睛,梧桐趕緊對著車夫道:“五姨娘就是咱們夫人的舊友,快打開車門!”
車夫驚疑地看著謝明月,一邊打開車門,一邊嘀咕:“咱們五姨娘是那種地方來的,怎麼會是戚大夫人的舊友?”
木槿從車上下來,緊緊握住謝明月的手,嗚咽流淚。
“木槿,真的是你,太好了。”
謝明月與她湊在一起,突覺有些不對勁。
“你……”她和梧桐仔細打量,木槿神色激動,一直嗚嗚痛哭,卻始終沒有說話。
梧桐如遭雷擊:“夫人,木槿姐姐她、她似乎啞了。”
謝明月怔怔看著木槿卡住自己的脖子,苦笑示意,眼淚倏然落了下來。
她的木槿,過去能言善道的木槿,如今卻成了啞巴……
木槿看到她哭,忙用手比劃:“小姐莫哭,奴婢如今過得很好,並未受苦。”
謝明月心底一酸,瞧木槿的模樣,綾羅裹身,確實過得不差,可王府的妾室又豈是好做的?
她按下酸澀情緒,正色道。
“木槿,十年前謝家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如何被謝家賣了,成了這樣?”
木槿呆了一瞬,梧桐忙說:“夫人生病後,有些事忘了,我也不知道當初的事,木槿姐姐,現在全靠你告訴我們。”
對著她們的目光,木槿一跺腳,跑上馬車拿出一盒濕的顏料。
謝明月這才想起,木槿是會寫一些簡單文字的,這事不好比劃,隻能寫字。
隻是她們身上也未帶紙筆,而車夫還在催促:“五姨娘,莫忘了要替王妃取頭麵,若是遲了,小的可不包替您說話啊。”
“催什麼,我先同你們姨娘敘敘舊,花不了多久,若是你們王妃怪罪,儘管搬出我來,來日我親自登門賠禮。”
謝明月冷冷地看他一眼,要梧桐過去給車夫塞了一粒銀子,將他遣去一旁吃茶。
木槿感激地看著她,拿著筆要挽起自己的袖口,謝明月連忙伸出手:“在我胳膊上寫,你待會回去要見主母,不好收拾。”
木槿略一遲疑,便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慢慢寫下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