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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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黃晚晴與李富貴定親,黃秀才就在暗中賭氣,已是多日不來上房睡覺。

黃太太使儘了渾身解數,不惜撒潑耍賴,皆收效甚微,以己度人,懷疑這是有了相好,故而布下眼線,日日盯著黃秀才動向。

充當眼線的婆子回來複命,對黃太太道:“大多時候老爺獨自悶在書房,晌午倒是與小少爺在池塘附近散了會步,後來就站在雨裡發呆,我原想上前遞把傘,殊不料隔壁的簡少爺先走過去。兩位爺聊天,我就不敢杵在附近了。”

婆子說隔壁的簡少爺,黃太太腦子裡頃刻間浮起了畫麵,一個小神仙似的少年。

除了黃時雨,黃家眷屬極少人見過十二歲後的簡珣,黃太太倒是見過兩回,心情久久難以平複。

當時短短一瞥,眼橫秋水,眉拂春山這八個字瞬間從紙上活了。

自知高攀不上,務實的黃太太從未打過簡珣的主意。

又想到這等人物曾是黃秀才的學生,還時不時以學生之名拜訪黃家,她就無比地飄然。

掌燈後眼線婆子又來回話,“老爺的身子似乎不太爽利,晚膳隻動了兩口,天一擦黑就吹燈歇下,屋裡沒有女人。”

黃太太安下心,又有些不放心,“這一整日就沒往外頭走過嗎?”

“老爺沒有,進寶倒是出去了一趟。”

進寶是黃秀才小廝,他出去豈不等同黃秀才出去,真是個蠢物。黃太太不耐煩地道:“詳細說說。”

婆子回:“進寶去了隔壁,隻待了不到半炷香時間,兩手來回都空著,老婆子我實在看不出作甚去的。”

黃太太顰顰蹙眉。

進寶奉老爺之命前去簡府送信。

其實他也不清楚是不是信,但摸著厚厚的牛皮紙封,裡麵不裝著信件還能裝什麼。

殊不知能裝的可多了,譬如鬻妾文書。

在大康,鬻妾文書乃主家納妾的重要憑證,並非一頂小轎抬回去辦桌酒席,再給主母敬杯茶就完事了。

若無鬻妾文書,主家的權益便得不到任何律法的承認,妾哪天逃了也不算犯法。

簡珣自認有大把的耐心馴服黃時雨,但鬻妾文書必須提前簽下,一則免她被不靠譜的黃家嫁出去;二則給最壞的情況兜底。

何為最壞?自然是犟種黃時雨不肯就範,而簡家回京在即,那時他會拿出文書,行使男主人的權利,迫她離開澤禾。

黃秀才顫著手燃起一盞昏黃白蠟,沉默地瞅著麵前嶄新的銀票,每張五百兩,一共兩千兩,大康最大的票號聚萃錢莊的,隨到隨取。

瞅著瞅著眼淚就落了兩行。

簡家簪纓世胄,簡允璋前程不可估量,做他們家貴妾,在時人看來,當屬黃家燒了高香,黃秀才不後悔,隻是有一點恐懼。

他懼怕性烈如火的原配。

賣了她的女兒,將來下了地府,定要被她拖進十八層的,永世不得超生。

黃太太獨守空房多日,正在生悶氣,忽聽下人來稟:“老爺請您去書房敘話。”

她立時來了精神,連忙重新梳頭,描眉畫眼好一陣,扭著腰兒推開了書房的門。

進去前兩頰紅撲撲的,半個時辰後,推門而出,已是白如縞素。

怎麼會呢?

憑什麼呀?

這種好事不先緊著晴娘,卻給了梅娘。

黃太太雙目赤紅,咽乾口澀,半晌說不出話來。

直到黃秀才揪著她胳膊,將人重新拽進了書房,咬牙切齒道:“你休要發瘋,人不是我選的,是簡家少爺自己點名。”

黃太太方軟軟癱進椅子裡。

這種事自然是男人自己選的,她無理取鬨不過是無處發泄罷了。

如何能不痛悔呢!

原來簡家也不是不能攀!

白白便宜了小狐狸精,可憐我的晴娘還一無所知,黃太太欲哭無淚。

早知如此,就該讓晴娘在簡允璋麵前露一次臉,晴娘也不差的……黃太太長長的指甲死死陷進掌心肉裡。

木已成舟,縱使再多不甘,先穩住梅娘這顆搖錢樹才是重中之重,畢竟她是耀祖的親姐姐,她好了耀祖的前程才更有說法。

至於晴娘的機會,從長計議吧,千萬急不得。

黃太太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一刻也不想多待,回身衝進上房,關緊門窗才發出一聲怒斥,掀翻了次間的炕幾。

澤禾這一夜濃黑無月,直至破曉時分,天光驟亮,又是一日晴空萬裡。

西廂最右的木格窗大開,初夏微風徐徐。

琥珀在房裡教黃時雨針線活。

一件鵝黃色的細布主腰,繡了蔥綠的蘭草,這般精致的花樣黃時雨做不來,琥珀隻好教她如何走針才平整。

就聽柳兒進來回話:“二小姐,素秋姐姐來給你問安,順便找琥珀姐姐。”

素秋是簡珣的大丫鬟,兩家互送節禮時,素秋和福生常常也要跟隨而來,故而黃家除了柳兒都識得她。

柳兒曉得喚一句素秋姐姐應是福喜教的。

說給黃時雨問安是對主家的尊敬,素秋應該是來拜訪琥珀的。

琥珀的一手針線活很是出名,便是簡家這樣見過世麵的也時不時過來請教。

素秋笑吟吟地問了黃時雨的安,施禮的動作煞是好看,不似澤禾人家的奴婢那般簡單隨意。

黃時雨想起金主的丫鬟,她們也是這樣的。

城裡人的規矩真大。

黃時雨對簡珣身邊的人有著天然好感,寒暄兩句就放琥珀同她聊去。

琥珀被人拌住了,黃時雨則興高采烈地去了內室,於她來說針黹上的事兒,不啻牢獄之災,唯有寫字畫畫方能牽住自己魂兒。

琥珀很喜歡與簡家這位見過世麵的大丫鬟閒聊,二人來到廊下坐著,從針黹聊到了時興的花樣子,又聊了明日的廟會。

四月的廟會一共兩場,規模小一些的在十五,大的則是十八。

琥珀一高興就抖落了二小姐明日要帶自己逛廟會。

素秋笑問澤禾廟會哪裡有趣。

琥珀立時打開話匣子,將熱鬨之處細細說儘。

黃太太原就舍不得琥珀這個大丫鬟,迫於無奈才還給黃時雨,卻時不時派些活下來,不是繡個帕子就是要雙鞋的,恨不能榨乾了她才好。

得知素秋正在西廂,黃太太方才歇了心思。

黃太太的人過不來,黃時雨就更能心無旁騖地練字。

足足寫滿了十頁紙才停筆。

她饒有興致地打開金主為自己挑的書,不多會兒臉就皺成了一團苦瓜。

字都認識,連起來怎麼那麼難懂啊,文縐縐的。

這日素秋回去複命,簡珣尚在沐浴。

天熱容易出汗,練完劍的少爺免不了先去淨房洗漱。

她撿了個圓杌子坐在外間耐心恭候。

蕊珠捧著少爺的裡衣走進來,打眼瞧見素秋,立刻問聲好,相當乖巧,素秋也含笑應好。

這不是普通的丫鬟,從裝束便能一眼分明,光是金釵就簪了兩根,衣料更是簇新的月光絹紗,蕊珠是簡珣的通房。

按夫人的意思明年鄉試以後再開臉,那時的簡珣隻差五個月就滿十七了,算大人。

現在的少爺其實也算大人了。

大康男子多數都在這個年紀成親,但在簡夫人眼裡,十五歲不算,故而蕊珠分外謹慎,甚少在少爺起居的房間出現,除了為簡珣做些貼身衣物,不問世事。

她將新的裡衣遞給伺候沐浴的小廝,隔著門向簡珣福了福身,又與素秋打聲招呼就匆匆離去,半刻也不敢多待。

可以說是戰戰兢兢了。

蓋因在她前頭,已經有個不懂規矩的被夫人處置了。

那位通房借口天熱上身隻穿了一件主腰,在少爺居室內繡花,少爺推門即目睹這番香豔場景,嚇一跳。

簡夫人為此怒不可遏,當即發賣了不知死活的丫頭,也是從那日起立下了更嚴苛的規矩。

蕊珠受到極大的震懾,再不敢有半分逾矩,隻盼著明年早些到來。

明年就可以待在少爺身邊了。

一炷香後,素秋終於見到了晾乾頭發的簡珣。

“黃二小姐格外鐘愛練字讀書,奴婢在她屋裡坐了半天,就沒瞧見其他動靜。”素秋笑道,“後來借著描花樣的機會,奴婢才發現她正在讀《園治詩集》,怨不得一直在那裡皺眉頭呢,換成奴婢早就繳械投降。”

不用猜也知從誰手裡弄到的書。

讓她念這麼難的詩集,安了什麼心。

簡珣撥一撥書案上的陶瓷小人,一言不發。

熱鬨的廟會多半人擠車碰,馬轎紛紛的。

黃時雨另辟蹊徑,攜琥珀來到了望仙樓,品著縣裡最出名的點心,觀望樓下的熙熙攘攘。

待廟會的重頭戲拉開帷幕,望仙樓附近的遊人一哄而散,湧向祈神舞的戲台子。

熙攘的街道須臾蕭瑟冷寂。

往年這時候黃時雨和姐姐也會湧過去,站在外圍湊趣,後來隨著姐姐的婆母日漸嚴苛,約束她出門,黃時雨來的便也少了。

今年難得琥珀在身邊,這才出門逛逛,順便買了幾包點心,正打算送去槐樹巷,餘光一閃瞥見個熟悉的人影。

裴盛?

她的未婚夫。

不是,準確地說是明日交換了庚帖方才正式算未婚夫的人。

她盯著裴盛,看了良久,眉頭漸漸鎖起。

琥珀也鎖了眉。

裴盛東張西望,行跡鬼祟,手裡牽著一名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身後跟了幾個仆婦,其中一個貌似奶娘的懷裡還抱著個小的。

不難看出,這是一家人。

然而沒聽說裴家有子嗣出生,用膝蓋大約也能猜出裴盛不僅養外室還有了外室子。

與此同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擋住了黃時雨右側的光線,熟悉的君子淡香也鑽進了她鼻腔。

簡珣拉過附近的椅子兀自坐下,左手搭在黃時雨的椅背上,循她視線望去,“巧了,你也逛廟會呀。”

“哦。”黃時雨囫圇應一聲,眼眸瞬也不瞬瞪著不停催女眷上車的裴盛。

簡珣沉吟道:“人家是有婦之夫,你不若收斂一些。”

“才沒有婦,他還沒成親!”黃時雨偏頭瞪簡珣,又不得不把身子往後仰,“你擠到我了。”

簡珣邊給她讓地兒邊道:“地方就這麼點,你占了大半,怎麼能算我擠你。”

黃時雨不吭聲了,垂下臉。

定親在即,裴盛收到一封恐嚇信,不得不連哄帶騙將養在外麵的粉頭送去田莊藏起來。

簡珣原是打算邀黃時雨前去看個樂子,誰知望仙樓就是個現成的好地方,這麼一坐下,悉數看個明明白白。

他欣然瞥向黃時雨,方才還精神抖擻的一個人,此時正垂著臉,淚珠撲簌往下落。

怎麼又哭了?

琥珀想去安慰自家二小姐,右手卻被素秋攥住了。

素秋含笑道:“有少爺在呢,咱們不必擔心。”

琥珀望望她,嘴唇動了動,推開她的手,沉默地站到了黃時雨身後。

又是一場沒活到交換庚帖便要無疾而終的親事。

回回都這樣,跟個鬨劇似的。

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亦不相通,簡珣雙眸明亮,神色愉悅,越瞧越刺目,黃時雨的眼淚也跟著越揉越多。

可一個姑娘家,大庭廣眾之下聲淚俱下實在是不得體,於是她坐到了簡珣的馬車裡咧著嘴哭。

“能不能小點聲,你這樣,旁人會怎麼想我……”簡珣難為情道。

黃時雨這才抽抽搭搭止了音,默默垂淚。

每落一串就被簡珣以帕輕輕拭去,動作那麼輕柔,又麻又癢的,她眉心輕蹙,避了又避,他的手卻緊追不舍,拇指輕輕摩挲著那片柔嫩粉腮。

她的櫻唇怎麼真的像顆櫻桃似的,瑩潤飽滿。

簡珣喉嚨發緊。

下人們都守在外麵,而她,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妾。

這樣想著,他就朝她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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