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芍心道不好。
難道她與江時洲相見之事,這麼快就被翻了出來?
可她想想又覺不對,從她見麵到回來幾乎一氣嗬成,不曾喘息,便是有好事者想生些波瀾,也萬不會這麼快。
但如果是為著她私跑出來處理鋪子的事情,卻也無需如此大動乾戈。
孟雲芍索性不想了,和素月一起,跟著陳媽媽和幾個女使仆婦去到了清黎院。
兩個人悄悄交換了眼神,都不得其解。
到了清黎院,孟雲芍看見侯夫人、柳姨娘、二公子賀知齊和夫人公孫燕、四公子的夫人顏巧倩、未出閣的賀清嫻幾個人都端坐在廳堂的椅子裡,一片肅然。
孟雲芍心中忐忑,向眾人行了禮。
柳姨娘是侯爺的第三個妻妾,亦是當前最得寵的,她身材婀娜,打扮亦是頗有風情,一貫精心細致描畫,服飾鮮豔華美。
她亦是這家裡的女子裡,仗著侯爺的寵愛,唯一不甚尊重侯夫人之人。
柳姨娘先開了口,透著幾分輕薄:“呦,今個兒穿的可真是素氣,倒是白瞎了咱們三哥兒媳婦這張臉蛋了。”
孟雲芍規規矩矩道:“出門辦些事情,因不是什麼重要之事,便隨意穿了些。”
她一句話,便給自己留了餘地,先扣個帽子“不是重要之事”,叫彆人知道她的態度。若真是怪她經商采辦之事,至少左右能圓上一些。
二哥兒媳婦公孫燕聽見有人起了頭,也笑著開口道:“弟媳一句‘不重要之事’,倒是把自己摘得乾淨。拿了公中的錢,去給自己采辦鋪子。如此的事情,還算不得大事麼?”
孟雲芍聽了,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地,鬆了一口氣。
必定是二公子的媳婦公孫燕發現了自己買鋪子的事情,有所檢舉。如此便還有解釋餘地,好過掀起她私見舊人之事。
二公子是侯府長子。
當年賀知煜的親娘和沈姨娘相繼懷孕,賀知煜的親娘生下了大姑娘賀清娩,沈姨娘則緊接其後,生下了二公子賀知齊。
當時沈姨娘和侯爺正是兩情相悅,蜜裡調油之時,賀知齊又是長子,在府中受到千寵萬愛,侯爺更是捧在手心,當做繼承人來培養,以致於冷落了賀清娩母女。
他對賀知齊悉心教導,寄予厚望,盼他能同爹娘一般,馳騁沙場,揚名立萬,不負賀家列祖列宗。
可賀知齊年歲漸長,連家裡的管事嬤嬤、陪讀書童都慢慢地看出來了:二公子實在不是個可堪大用的坯子。
他倒是乖順聽話,勤奮刻苦。
讀書上學孜孜不倦,耍槍練劍夙興夜寐,可是,偏生就是缺了些靈智,學起來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侯爺強求多年,終於棄了扶他成人中龍鳳的心思。甚至連帶著也冷落了沈姨娘,怨怪她在孕中之時隨侯爺去過幾次軍中,說是將士列隊的呼喊嚇壞了腹中孩兒發育中的腦子。
彼時賀知煜卻在繼室的調教下日益顯出顏色,他這顆沒有父親過多蔭庇過的樹苗,卻成了人人稱道的少年,又憑著自己的才學入宮當了太子伴讀。
侯爺便轉頭奔回正道,又培育起嫡子了。若非如此,隻怕最後世子之位,都落不到賀知煜的身上。
不過,賀知齊雖資質平平,但自有福緣。
他靠著敦厚老實的性格和侯府長子的身份,與當今皇後娘娘的娘家公孫氏攀上了親,娶了皇後的親堂妹公孫燕。
隻是,公孫燕因出身皇親國戚,在家又是嫡長女,一直自視甚高。
若非要細細算起來,她嫁賀知齊,確實有些嫁低了。
待到了侯府,眾人雖看她娘家的身份待她恭敬有加,可在下一輩女眷裡,還都是以孟雲芍為尊。
不為彆的,就為著孟雲芍不僅是世子的正妻,手裡還握著掌家之權。
公孫燕多有不服,一直緊盯著孟雲芍行事,巴不得有什麼錯漏,她好接管中饋,扳回一局。
孟雲芍知曉她這份心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孟雲芍還未開口,六姐兒賀清嫻卻搶著說:“二嫂怎麼血口噴人!空口白牙,便要汙人清白!”
賀清嫻自從上次對孟雲芍起了敬佩之意,被侯夫人罰跪了祠堂也不曾改,常跑去扶搖閣請教孟雲芍,十分親近,竟真像她說的,變成了孟雲芍自己的妹妹一般。
侯夫人訓斥道:“嫻兒!你怎麼就管不好自己這張嘴!”
孟清嫻撇了撇嘴,沒敢反駁。
侯夫人轉向孟雲芍道:“孟氏,今日公孫氏舉告你私汙了公中的錢,給自己采辦鋪子,可有此事?”
公孫氏亦補充道:“早些日子我的女使燈蕊便注意到,你那貼心的素月前日給你買了間頭麵鋪子,如今又繼續給你物色旺鋪,所花費用可不少。定是你挪了公中的錢,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便給自己用了。”
孟雲芍恭謹謙和,對著侯夫人道:“回侯夫人,絕無此事。我今日確係出門采辦,所采為南市街上一商鋪。但雲芍采買所用銀錢,皆為自己嫁妝和月例剩餘,絕無一分一毫動用公中的銀錢,還請夫人明察。”
公孫燕哂笑道:“你說沒有便沒有,南市街可是好地方啊,你一個小門小戶的養女,能有多少嫁妝?竟能買得起?可有什麼證據是用你自己的錢財?”
孟雲芍莞爾一笑:“誰人檢舉,誰人舉證。嫂子對我隨意潑臟水,自該拿住我貪汙的明證。若隻一句話,便要我把嫁妝物品一一列出、月例花費去向如何全都細細明列出來給你看,那這作踐人豈不是毫無成本,反縱了這府裡隨意攀蔑他人的風氣。”
侯夫人道:“孟氏說的不錯。公孫氏,你若是無理取鬨,我今日也定不饒你。”
公孫燕一向看孟雲芍乖順,卻不想這幾句話反駁得利索,她咬了咬牙道:“侯夫人放心,自是有證據。”又轉身對女使上來,道:“喚他們三個下人上來吧。”
說著上來了三個人,一是掌管庫房的張管事,一是門房上接待來客的小廝何重,另一是孟雲芍院裡的小女使香陌。
香陌年紀小,沒見過這樣的陣仗,頓時嚇得直掉眼淚,道:“這是要作何呀?我家主子沒做什麼虧心事!”
公孫燕笑了笑,道:“香陌,你彆怕,不過是請你說句公道話罷了。你主子若是當真行得正做得直,那便沒什麼事情。之前你同我的女使燈蕊說,上次接風宴後,看見你家主子抱了兩個紫檀木長盒,一個鎏金多寶方匣放在了裡屋,我問你,是也不是?”
香陌哭道:“我當她是個朋友,竟是存心套我的話嗎?我隻說主子拿了一下,可沒說她汙了去!”
公孫燕輕輕笑道:“有這回事便行了。”又對著張管事和何重道:“你們來說吧。”
那門房小廝何重是之前因欺侮素月被趕出府的管事的親侄子,一直想報複孟雲芍,他搶著道:“接風宴當日,我亦見過這些東西。一個紫檀木盒是首輔莫大人送來,一個是兵部尚書梁大人送來,最後一個匣子是個穿著講究的管事送來,不知其身份。”
公孫燕假作好奇,問到:“這盒子名貴,想來裡邊的東西也稀罕,弟媳拿到自己院裡看看也情有可原,隻是,不知後來是否又入庫了呢?”
張管事是個老實本分的,道:“我管著公中的物品庫,那天也是我當值,確是沒看到這幾樣東西入庫。但至於是否有什麼緣由未見到,或者主母放去了其他什麼地方暫時保管著,便是未可知了,奴才也不敢亂說。“
公孫燕諷刺道:“還能有什麼地方,左不過便是她自己房中罷了。”又對著孟雲芍道:“弟媳,不若你拿了賬本過來,咱們一起看看,這幾樣名貴東西到底去了哪裡?”
孟雲芍歎了口氣,對著素月道:“喚幾個人,和你一起把賬本全部拿過來吧。”
公孫燕笑了,似是難以理解:“還要喚幾個人?你便是把侯爺、世子全喚來,這賬本也變不出花樣來。拿便拿去,你那賬本子都是公示給幾個院的主子的,其實我早已細細查看過,根本沒有這幾樣。”
孟雲芍但笑不語。
素月領了命,回去拿賬本。待到回來,素月高高抱著一摞子冊子,後邊跟著的兩個小女使也是如此。
三人將懷中冊子等物放下,竟密密排了三十餘冊。
公孫燕見了,蹙起了眉頭。
孟雲芍不慌不忙,從中抽出四冊,對著侯夫人道:“請夫人過目。這四冊,是祖母這邊的的賬目記錄。祖母乃是公主,身份高貴,吃穿用度自有一套規矩,故一直有單獨的劃賬池子。這兩個紫檀木盒中其一是顏大師的傳世名作《千鳥圖》,因祖母喜歡,送去了祖母的小庫房,記錄在這四冊中其一。”
侯夫人接了過來,隨意翻看了幾下,道:“竟記得這樣嚴謹。”
公孫燕目瞪口呆,斷沒有想到還有此出,不死心道:“那還有其他呢?”
孟雲芍又從賬本中抽出一冊,道:“這本亦請侯夫人過目。另一個紫檀木盒中是吳大師的墨寶《登瓊樓》,因著和親戚家中禮尚往來,送去了公孫家。另還準備了舞陽金釵送去了四弟媳家,南洲珠串兩條送去了大姑娘夫家,另有其他物品一應記錄在冊。”
侯夫人這次沒接賬本,笑了笑,道:“不愧是我選中的人。”
孟雲芍有對著公孫燕盈盈一笑:“嫂子竟不知,這紫檀木盒,是送往了你家中嗎?”
公孫燕臉色蒼白,有些說不出話。半晌,她道:“還有那個鎏金盒子呢?你說啊?我就不信你個小門小戶出身,見到這些東西能不心動?”
孟雲芍卻緩緩道:“這第三樣東西,確無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