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 雖然端掉了俄軍指揮中樞,但實際上城下的戰鬥並沒有停止,因為阿密達是率領精銳直接殺入城堡之中的,而當其餘俄軍發現之後卻並未崩潰或者集體投降,反而在幾名軍官的帶領下從其他仍在己方控製的城門殺了出去。
額爾德木圖對俄軍的頑強有些意外——他不知道俄軍的頑強正是來自於對“蒙古”二字的恐懼與仇恨。
額爾德木圖不知道的是,在俄羅斯民族的集體記憶中,“蒙古”二字始終與長達兩個半世紀的“韃靼枷鎖”緊密相連。
自13世紀拔都西征建立金帳汗國起,俄羅斯諸公國便陷入蒙古統治的陰影,王公貴族需向可汗俯首稱臣,繳納重稅,甚至連大公的廢立都取決於金帳汗的意誌。
這種被征服的屈辱感深深烙印在俄羅斯人的血脈中,曆經伊凡四世推翻韃靼統治,直至此刻——留裡克王朝終結、羅曼諾夫王朝尚未建立——的動亂時期,“蒙古”毫無疑問是俄羅斯東擴路上最值得警惕的符號。
當俄軍在托木斯克看到頭戴獸首盔、揮舞馬刀,同時竟還使用著比他們手中波蘭火繩槍更先進的明軍燧發槍的歸化騎兵時,他們眼中浮現的不是此刻最真實的明朝“歸化騎兵第一軍”,而仍然是記憶中那些橫掃歐亞的蒙古鐵騎。
正如率敗軍衝出城堡的一位哥薩克少尉,他手中緊握的馬刀刀鞘上,還刻著其祖父留下的家族箴言:“韃靼人的馬刀不會因祈禱而變鈍”——這其實是從1572年蒙哥汗後裔庫楚姆汗反攻喀山失敗後,在俄羅斯民間繼續流傳了三十餘年的警世恒言。
那些從城堡側門突圍的俄軍士兵,其父輩或許曾參與過1598年征服西伯利亞汗國的戰役,深知蒙古騎兵一旦突破防線便會血洗村鎮,便如他們的祖上一樣。這種對“韃靼式報複”的恐懼,讓他們寧可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原上凍掉腳趾也要逃出溫暖的城堡,或者用凍僵的手指扣動火繩槍扳機。
更關鍵的是,俄羅斯東正教會長期將蒙古統治視為“上帝對俄羅斯人的考驗”,教堂壁畫上的“黃禍”形象從未褪色。
當加夫裡拉的哥薩克衛隊發現來者是“蒙古人”時,宗教狂熱與曆史仇恨產生了詭異的化學反應——他們堅信投降隻會迎來比伊凡雷帝絞刑架更殘酷的結局。
這種集體無意識的恐懼,讓剩餘俄軍在失去指揮中樞後仍能自發組成隊伍逃離,並在之後發現確實逃不過蒙古騎兵的追擊時組成圓陣,用雪橇犬拖曳的火炮殘骸構築防線,甚至有士兵在臨終前用鮮血在樺樹皮上寥寥幾筆畫下反蒙古的東正教聖像,祈求“神聖俄羅斯”的庇佑。
對俄軍而言,此刻的抵抗早已超越了軍事意義。每一個倒下的俄軍與哥薩克,都在重複著三百年前基輔羅斯王公的誓言:“寧可讓冰雪封凍心臟,也不讓韃靼人的馬鞭觸碰十字架”。
這種根植於民族記憶深處的仇恨,讓托木斯克的殘雪都染上了近乎偏執的頑強——即便指揮中樞已被端掉,那些從城牆上拆下的圓木滾石仍會儘可能精準地砸向蒙古騎兵的陣列,就像當年亞曆山大·涅夫斯基在冰湖上擊碎條頓騎士團的盾牌。
隻不過,這一次他們對抗的“韃靼人”,早已換上了明朝的衣甲,扛著比祖先更可怕的燧發槍。或許,正如同“韃靼人的馬刀不會因祈禱而變鈍”一樣,大明的燧發槍也不會因為上帝的庇佑而槍下留情。
伊勒都齊的援軍已從東北方殺來,萬餘騎兵在雪原上展開扇形陣勢。明軍的燧發槍與哥薩克的火繩槍對射,前者的火光連成線,後者則隻是零星的閃爍。
“小王爺,羅刹人的火繩槍啞火了!”一名探馬騎兵回來報告。額爾德木圖大笑,拍了拍腰間的萬曆三式燧發騎槍:“告訴弟兄們,自由射擊!”
歸化騎兵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前排騎兵學著高務實從禁衛軍調撥給歸化騎兵第一軍的教官們的操作,在已經打成陣地戰時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射擊,後排騎兵則從他們身邊越過,在進行包圍的同時,還在運動中裝填彈藥——這玩意明軍自己都玩不轉,也隻有這種路都走不穩就開始學騎馬的民族能搞。
明軍這種“輪射戰術”是禁衛軍教官親授的,歸化騎兵第一軍第二鎮以此在風雪中發揮出恐怖的殺傷力。
加夫裡拉被拖到城牆上時,正被身邊一位明軍蒙古將領遞上望遠鏡,他下意識接過看了一眼,正看見遠處最後二十名哥薩克被明軍騎兵包圍。他們的火繩槍已無法擊發,隻能用馬刀與明軍搏鬥。
一名哥薩克少尉被阿密達的馬刀劈中麵門,血花濺在後者的明製精鋼玄甲上,染出了大明象征性的朱紅之色。
“為什麼?”加夫裡拉用虛弱的聲音問道,“我們的火槍是波蘭最好的……”
“因為你們的上帝,敵不過大明的科技。”額爾德木圖擦拭著刀上的血跡,傲然一笑,“這話是我的老師、大明首相、高務實大公閣下說的。”——這話是加夫裡拉帶來的翻譯解釋給加夫裡拉聽的,原話當然不是什麼“首相”、“大公閣下”。不過,這都已經不重要了。
額爾德木圖目光望向東方,托木斯克的糧倉已升起炊煙,韃靼牧民正將馴鹿群趕進明軍的圍欄。
十月初三,額爾德木圖站在托木斯克尚未建成就幾乎已然廢棄的城頭,聽到探馬回報說,可能仍有小股俄軍哥薩克騎兵殘部向烏拉爾山逃竄,但人數不超過四十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西伯利亞的寒風撕扯著他的狼皮大氅,衣擺處的青銅鈴鐸叮當作響。伊勒都齊策馬而來,馬鐙上的銅環結著冰碴:“小王爺好手段,這周邊三百裡方圓的韃靼人竟然這麼快就都歸附了。”
第(1/3)頁
第(2/3)頁
額爾德木圖灌了口馬奶酒,酒液在喉間幾乎凝成冰粒。他指向城下,數千韃靼牧民正將馴鹿群趕進明軍的圍欄。這些牧民世代受吉爾吉斯人欺淩,此刻卻將最肥美的馴鹿獻給明軍。
“他們的氈房裡藏著鄂畢河的冰圖,”額爾德木圖展開一張獸皮地圖,“每條支流的冰層厚度都標得清清楚楚。“
伊勒都齊看了一會兒,忽然用手指戳著鄂畢河與托木河交彙處:“若在此處建堡,可扼住羅刹東進咽喉,比這托木斯克更好。”
他所指的位置,大概在托木斯克西北九十裡。九十裡不算很近,但在地域廣大卻又人跡罕至的西伯利亞來說,好像也不算遠。
但他又忽然皺眉,“但若要駐軍可就麻煩了,我估摸著若在冬季駐軍於此,可能需要五萬擔煤炭……這鬼地方一年之中快有一半時間都是冰天雪地,離大明又如此之遠,煤炭該要如何運抵?”
額爾德木圖笑而不語,遠處傳來卻傳來刀片車輪碾過覆冰的聲音。二十輛巨型雪橇由三十頭馴鹿拖拽駛來,雪橇上堆滿京華特製的蜂窩煤。
“伊勒都齊,不要把眼睛瞪這麼大,這是用蒙古草原的褐煤壓製的,”額爾德木圖笑道,“煤礦是五年前京華礦業的人找到的,後來就建了礦場和蜂窩煤場,一直供給我們土默特部,五塊煤能燒三天,不過要用配合京華產的煤爐才行。”
等到運煤雪橇到了身邊,他掀開雪橇上的氈布,露出下麵的煤爐,“這是師相送來的第一批煤爐,能讓一個普通蒙古包大小的房間在這冰天雪地裡保持零上五度。”
“什麼叫零上五度?”伊勒都齊愣了一愣。
“叫你多讀書你又不肯,也不怕丟了令尊的顏麵。”額爾德木圖按輩分來說比伊勒都齊還小一輩,但卻教訓起伊勒都齊來,“你就這樣理解吧……幾乎可以穿秋裝。”
伊勒都齊驚歎道:“高太師真乃神人!”然後他忽然抽出彎刀,刀鋒指向北方,“對了,羅刹人雖然敗走,但鄂畢河上遊還有他們的貿易站。“
“正是。”額爾德木圖將地圖卷成筒狀,“明日啟程,沿鄂畢河修築九座堡壘。”他拍了拍腰間的萬曆三式燧發騎槍,“我會親自給師相上疏,請他老人家批準每座堡壘配備兩門三號輕炮,讓羅刹人知道,烏拉爾山以東不允許他們存在!”
是夜,明軍主力已經回撤到托木斯克城外紮營。額爾德木圖獨自登上箭樓,望著西北方向——九十裡外,是他們計劃新建城池或者堡壘的地方。
忽然,一名韃靼老者攀上城牆,獻上一把鑲嵌寶石的突厥式彎刀:“尊敬的大汗,這是我們祖先留下的冰原之刀。”
額爾德木圖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太意外,他伸手接過彎刀,發現刀身上的銘文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我們的祖先曾是偉大的成吉思汗的盟友,”老者深深彎下腰,繼續道,“如今我們也願意做大明的屏障。”
額爾德木圖將彎刀插入箭樓的縫隙,刀身沒入凍土三寸,這才對老者道,“明日,我們將在鄂畢河與托木河交彙處建城,取名‘鎮北堡’。既然你已經表明了臣服的立場,那麼我也看在你們曾經效力於偉大的成吉思汗麾下,願意承諾你們將來可以居住在這座堅固而溫暖的城堡之中……唯一的前提,就是你們也要與我們的人一道參與建設。”
“如您所願,尊敬的大汗。”老者知道自己並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反而慶幸於這位“大汗”竟然如此好說話。
是的,他雖然說自己的祖先是“成吉思汗的盟友”,但那基本屬於往自己臉上貼金,蒙古人當年一直是拿他們當奴隸使喚的,隻是名義上給了個“盟友”的口彩而已。
黎明時分,明軍拔營北上。額爾德木圖主力當先,伊勒都齊率軍殿後,他的馴鹿雪橇隊載著兩門已經拆卸的三號輕炮。
隊伍行進到鄂畢河支流正欲渡河時,先鋒部隊突然發來警報:“前方有羅刹人!”額爾德木圖策馬向前,隻見十幾個走散又聚集起來的俄軍正試圖埋設炸藥炸毀冰麵。他們的火繩槍在冰雪中無法擊發,隻能用戰斧劈砍冰層——這是為了將炸藥埋進去,否則黑火藥的威力不夠。
“隨便去一個營,解決他們!”額爾德木圖下令。一個營的歸化騎兵迅速上,依舊是拉出斜線,從側麵連續三輪齊射。雖然因為冰雪的原因,歸化騎兵也不敢放馬快跑,但依舊不是俄軍殘兵兩條腿能比的——畢竟人也打滑。這些零散俄軍很快被鉛彈掀翻在冰麵上,鮮血染紅了鄂畢河。
傍晚時分,明軍抵達目的地。額爾德木圖望著白雪皚皚的荒原與冰河,抽出彎刀在冰麵上刻下“大明鎮北堡”五個大字。伊勒都齊的馴鹿雪橇隊開始卸載建材,韃靼牧民則在附近搭建氈房。
“小王爺,”阿密達指了指西方,“剛打聽到的消息,從此處一路向西,要走兩千兩百裡,才能抵達羅刹人在烏拉爾山以東最大的據點,或者說城池——秋明。”
“師相信中說過,秋明建立於十一年前,現如今應該有些模樣了。”額爾德木圖點了點頭,冷笑道,“我們不著急,師相說京華在伊犁的火炮廠馬上投產了,雖然這個廠造不了二號炮,但也有三號炮和四號炮,他已經下令調給我們三十門三號炮,有了這些火炮在手,區區一個秋明城豈有拿不下的道理?”
第(2/3)頁
第(3/3)頁
頓了一頓,他又繼續道“而且師相還說,羅刹人現如今正在內亂,隻要把烏拉爾以東的這批羅刹人擊敗,他們十年……甚至二十年內都休想再跨過烏拉爾山,而這些時間足夠我們大明建立起烏拉爾山-烏拉爾河這一‘山河防線’了。”
額爾德木圖並非無的放矢,而高務實的“消息”當然也是準確的,俄國人現在的危機嚴重得很。不客氣的說,甚至有亡國之危!1604年的俄羅斯之所以會成為高務實的目標,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其自身正深陷多重危機的漩渦。
留裡克王朝終結後,沙皇鮑裡斯戈東諾夫的統治合法性始終遭受質疑,貴族集團的分裂與農民階層的不滿交織,而1601-1603年的連續饑荒——你看小冰河期也不光是打擊大明——更將社會推向崩潰邊緣。
這場史稱“大饑荒”的災難導致俄羅斯帝國全國約三分之一人口死亡,莫斯科街頭出現人相食的慘狀,農民為求生紛紛逃亡,加入哥薩克或盜匪團夥,進一步削弱了中央權威。戈東諾夫試圖通過發放救濟金和糧食緩解危機,但政策執行不力反而加劇了混亂,民眾將饑荒歸咎於他的“篡位“,民間流言稱其統治觸怒了上帝。
在波蘭立陶宛聯邦的支持下,一名自稱伊凡四世幼子德米特裡的冒牌者(史稱偽德米特裡一世)於1604年秋率軍入侵——也就是高務實下令額爾德木圖出兵托木斯克的幾乎同時。
這個名為格裡高利奧特列皮耶夫的前修士深諳俄國政治縫隙,利用戈東諾夫的統治危機與貴族的不滿,宣稱將恢複留裡克王朝正統。波蘭提供的4000雇傭軍與哥薩克部隊成為其核心力量,而沿途對饑荒災民的賑濟使其迅速獲得民眾支持。
如無意外,到1605年1月,偽德米特裡將在多布列尼奇村擊敗戈東諾夫的軍隊,俄軍主力倒戈,沙皇本人則於同年4月突然暴斃(可能是遭到毒殺),其子費奧多爾二世繼位僅兩個月即被推翻。
此時的俄羅斯將陷入權力真空,偽德米特裡在貴族內應下將於6月兵不血刃進入莫斯科,加冕為沙皇。但離譜的是,他頒布的第一道政令竟是割讓斯摩棱斯克等領土給波蘭,並計劃迎娶波蘭貴族之女瑪麗娜姆尼舍克,這引發東正教神職人員與民眾的強烈抗議。
同時,波蘭軍隊在莫斯科的暴行——如洗劫教堂、強製天主教儀式——會進一步激化矛盾。到1606年5月17日,貴族瓦西裡舒伊斯基將會發動兵變,偽德米特裡被亂刀砍死,屍體遭焚燒後骨灰裝入火炮射向波蘭方向。
與此同時,瑞典也趁火打劫,於1604年出兵占領諾夫哥羅德等北方城市,試圖控製波羅的海貿易路線。俄瑞戰爭的爆發使俄羅斯麵臨兩線作戰的困境,而克裡木汗國在南部邊境的襲擾更分散了有限的軍事資源。
國際格局的複雜性在於,波蘭與瑞典的對抗不僅是領土爭奪,更涉及宗教與霸權博弈——波蘭國王齊格蒙特三世企圖通過扶持傀儡政權實現“波蘭化”俄羅斯,而瑞典則與俄羅斯反對勢力結盟以遏製波蘭擴張。
如果這場危機沒有因為高務實的乾預而出現重大曆史變化,那麼其深遠影響在後續十年持續發酵。偽德米特裡的死亡並未帶來穩定,因為波蘭馬上又扶持了第二個冒牌者(偽德米特裡二世),其軍隊將於1608年兵臨莫斯科城下,建立“圖希諾營地”實施統治。
1609年,俄瑞短暫結盟對抗波蘭,但瑞典很快背約轉而支持波蘭。直至1612年,由市民、農民和貴族組成的義勇軍在米寧和波紮爾斯基的領導下才得以擊退波蘭軍隊。
在此基礎之上,1613年縉紳會議選舉米哈伊爾羅曼諾夫為沙皇,才總算終結了“大動亂時期”。
如此天賜良機,高務實豈能放過?也正因為他知道俄羅斯的內亂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結束,才會讓額爾德木圖不急於追擊,而是沿途建立堡壘,最終在烏拉爾山-烏拉爾河建立“山河防線”,遏製沙俄東擴的野心。
過不了烏拉爾一線的沙俄,對大明的核心地區自然就不能構成威脅,而大明隻需要輸出一些軍械和財力,就能利用蒙古人與中亞、西伯利亞的“韃靼人”與俄國人在“山河防線”相持。
至於廣大的西伯利亞、中亞資源,高務實的態度自然是能用的先用,不能用的就留給子孫後代了……
——
感謝書友“初次登錄”的打賞支持,謝謝!
感謝書友“雲覆月雨”、“大拿66”、“doni”、“gz2010”、“沉默的羔羊132”的月票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