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淩聞言,心頭一顫。
半晌他才輕輕道:“我當然想過你還有師尊他老人家啊不止想過一次的”
軒轅聽荷緩緩轉頭,清冷的眸幽幽的望著蘇淩,蘇淩感覺,此時軒轅聽荷的雙眸雖然清冷,但多了一些難以掩飾的情愫。
“你知道我想問什麼的對不對,蘇淩”
軒轅聽荷望著蘇淩,幽幽說道。
“我說的隻是我自己你可曾隻想過我一人?”
她說完這些,卻並未有任何的扭捏,星眸閃動,似乎能將蘇淩的心事一眼看穿。
她坐在雪中,抬著頭看著他,他立在雪中,低著頭看著她。
蘇淩的嘴唇翕動,他真的想顧一切的說出心中的話。
我其實,總會想你,也總會念你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說。
眼前這個女子,清冷而高潔,在他的心中,從來都是一塵不染的,一塵不染到,不容任何人褻瀆。
蘇淩是個很有自信的人,可是,隻有在這個女子的麵前,他那種自信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的自慚形穢。
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不該,不應,亦不能給她任何的承諾,關於彼此的承諾
可是,他的心中,對這個女子卻一直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掛和思念。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可還是管不住自己。
她看著他,清冷的星眸之中,竟少有地出現了一絲絲的期待和希冀。
可是蘇淩無法說出口,萬語千言,都不能說出口。
終於,他的目光開始變得閃躲起來。
最終緩緩地低頭,聲音也有些顫抖,然後他隻說了一個字。
“我”
蘇淩的頭低得更低了,欲言又止,然後沉默。
軒轅聽荷卻忽地微微一笑,仿佛那冰山的雪蓮,綻開最美的花瓣。
“罷了世間癡男怨女我又何必學他們,給你出難題,又使我庸人自擾呢你不肯說,我便不問也罷!”
她淡淡的笑著,如雪的眸中,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
“聽荷我現在我需要麵對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危險所以我”
蘇淩想解釋什麼,卻發現,他所有開口的解釋,都顯得無力而又蒼白。
都是江湖兒女,習慣敢愛敢恨,偏偏就我一個這般矯情麼。
“我說過了我不想讓你回答了,你也不用解釋”
軒轅聽荷長長地舒了口氣,幽幽地望向漫天的雪花。
她緩緩地伸出白皙的蔥指,一片六瓣雪花輕輕的落在她的掌心之上。
或許是天冷的緣故,也或許是她的體溫如她那般清冷,那雪花停留在她的掌心上,久久都未曾溶化。
她輕輕的動了動蔥指,那完整無缺的雪花,從她指縫之中,又緩緩的落下,直到融入一片雪白之中。
然後,她似乎變得淡然了許多,竟回過頭來,朝他淡淡道:“打了那麼久你就一點都不累麼”
蘇淩一怔,撓了撓頭,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軒轅聽荷卻一點都不扭捏,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白雪,淡淡的說道:“坐著說話吧坐我身旁可好”
蘇淩沒有猶豫,緩緩的與軒轅聽荷並肩坐下,但卻保持著十分微妙,不遠但也不止曖昧的距離。
她身上的幽香,淡淡地飄在雪中,飄進蘇淩的心中。
大雪茫茫,兩個雪白衣衫身影,並肩坐在那裡,他們的周圍,江山笑銀芒與聽荷劍的藍芒,相互地纏繞,就是這世間最美好的雪色。
“離憂崖溫雪亭的雪今年該積到第七重簷了”
良久,軒轅聽荷聲音幽幽,仿佛自說自話。
“蘇淩,你可知道離憂崖溫雪亭麼?”她不看他,卻緩緩的問道。
“我未曾到過離憂山自然”蘇淩道。
“離憂崖在離憂山的後山,那裡終年積雪,到處都是皚皚白雪,幽竹蒼鬆我很小的時候,阿爺便在崖上修了一座九重亭台,取了溫雪亭的名字”軒轅聽荷緩緩地說道。
“溫雪亭這個名字倒是很有意境”蘇淩一笑道。
“你很喜歡這個名字麼?”
軒轅聽荷不等蘇淩回答,卻又似自說自話道:“小時候的我啊一直都不懂這亭子名字的意思,總覺得雪怎麼會是溫的呢不僅如此,我特彆不喜歡那裡,那裡真的很冷,每次阿爺帶我去那裡的時候,就算是晴天,那寒冷也從來不曾減輕分毫”
她似回憶往昔,又似想起了什麼,莞爾一笑道:“那時候自己太小,每次都會被凍得臉通紅通紅的,流著鼻涕,對阿爺說,我不在這兒,我要走”
“太冷了,你年歲又小,一個女孩子,當然扛不住那寒冷的”
蘇淩的心情,也明顯的放鬆了不少,淡笑道。
“可是我問阿爺,為什麼這離憂崖溫雪亭這麼冷,你卻總喜歡到那裡去而且明明這樣冰天雪地的,為何還要給這亭子取名帶個溫字呢”
“為何?”
“丫頭溫字從來不是給風雪的阿爺哈著白氣,指著亭外白雪裝點的彎彎亭角,然後他告訴我”
“是我們在雪地裡,從未忘記和堅守的人和事那些才是我們在雪地裡焐熱的心跳聲”
軒轅聽荷幽幽地說道,寒風低咽,竟在這一刻,仿佛有了絲絲的溫情。
“溫字從來不是給風雪的”蘇淩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你知道麼蘇淩,我的很多時光,都是在離憂山度過的,小的時候我就在離憂山漫山遍野的跑啊,笑啊,跳啊,鬨啊就像一個野丫頭後來漸漸的長大,開始修習功夫,我是阿爺的孫女,我知道從我踏入武道的那一刻就要傾儘全力軒轅鬼穀的孫女,絕對不能給他丟臉的”
軒轅聽荷的聲音輕柔,但無比的堅定。
“所以,我白天和師兄師姐們練,晚上我一個人練有時甚至經常跑到離憂崖上,一個人練一練就是無數個日日夜夜”
“那個時候,皓月白雪,大地銀光什麼聲音都沒有,隻有離憂崖亙古不變的風聲,見證著我一次又一次的揮劍”
“我覺得或許我的一生,就會像這樣孤獨而又單調的過去了直到自己的頭發,一如這滿眼望去的皚皚白雪”
“清冷的月光和孤寂的八重亭台,便是陪伴我一生,不言不語的我能擁有的所有”
她的聲音平靜、清冷,仿佛她的情緒從未起過任何的波瀾。
“我以為我的一生都將這樣過去我不知道我學好功夫,提升境界的意義是什麼,或許最初是為了不給阿爺丟臉,或許以後的是為了能夠繼承阿爺的衣缽,讓離憂教永遠在江湖中傳承下去”
“我以為,我今後過的每一天,都將是一模一樣,再不改變的一天”
她說著,忽地緩緩抬頭,她看著蘇淩,蘇淩覺得,那一刻,她清冷如冰的眸,從未有過的滾燙。
“蘇淩啊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我才覺得,或許我的人生,我所過的每一天,應該改變一下,我也應該期盼一下,每一天都有不同的模樣,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色彩”
“或許,這樣的人生,才是我應該有的,希望有的直到遇到那個人,我才明白,溫雪亭的溫,那焐熱的心跳聲,真正的含義,是什麼”
“聽荷”蘇淩喃喃的說道。
軒轅聽荷依舊似自言自語,並未因為蘇淩的呼喚而停止。
就好像,她今日就要將這些話,一股腦的全說出來。
隻是因說而說,沒有什麼目的隻是純粹地想要說完,說完了,也就說完了
“你知道麼這個我遇到的人就是你蘇淩啊”
她聲音驀地很低,直到最後,幾乎都聽不到了。
然而,蘇淩的耳中,心中,卻從未有過的清晰,字字句句。
然而,軒轅聽荷原本低低地說著,卻不知哪裡鼓起的勇氣,竟驀地抬起頭,柔柔地望向蘇淩,望向這個白衣與雪色融為一體的男子。
深深地望著就那般,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純粹而自然地望著他。
蘇淩的眼神,也不再躲閃,她望向他的時候,他也望向她。
沒有說話,沒有承諾,亦沒有什麼神情的海誓山盟。
她忽然又笑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說了些什麼不著邊際的話隻是蘇淩我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靠一會兒就好”
說著,她不等蘇淩說話,十分自然,十分隨意的,輕輕的歪頭,輕輕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沒動,任她這樣靠著。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或許有些累了,或許隻是想安靜地聽聽釋魂林的風聲。
“蘇淩我要走了此次回去,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你了或許很快我的內傷便會好了,或許可能嚴重到跌境的地步誰知道呢”
軒轅聽荷喃喃地說道。
“不聽荷,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師尊他老人家功參造化”
蘇淩剛說到這裡,軒轅聽荷卻忽地噓了一聲。
她依舊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要說話聽我說給你聽”
“蘇淩以後的路,還很長很長你會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
“聽荷隻希望你無論什麼晴天愛晴,雨天愛雨行止由心無牽無絆!”
蘇淩心中一暖,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想要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
可是他剛想如此,卻覺得肩頭驀地一輕。
白紗輕動,那個女子已然站了起來。
原本屬於她的清冷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蘇淩我會在離憂山一直等你的!”
她不再轉頭,朝著遠處正在交談的趙風雨和林不浪,淡淡地喚道:“趙師兄聽荷現在便隨你,回轉離憂!”
“聽荷”蘇淩想說什麼,卻話到嘴邊,隻低低地喚了一聲,然後被風聲淹沒。
趙風雨和林不浪這才走了過來。
趙風雨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蘇淩和軒轅聽荷,又似確定般地說道:“聽荷你們?不多說會兒話?”
軒轅聽荷聲音清冷,淡淡道:“該說的都說過了師兄咱們走吧!”
說著,她徑自緩緩地向前走去,雖然她受了傷,肋骨都斷了。
可是,不知為何,她走得很平穩,不疾不徐額,就像從未受傷一樣。
趙風雨見狀,隻得朝蘇淩和林不浪一抱拳道:“蘇淩,不浪接下來龍台的事情,你們一定要小心謹慎我告辭了!”
蘇淩和林不浪忙抱拳拱手。
趙風雨這才倒提龍槍,朝軒轅聽荷遠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風雪之中,蘇淩這才回過神來,幽幽一歎。
“公子聽荷姑娘她公子不會看不出來吧”林不浪似有意提醒蘇淩,低聲道。
“我”蘇淩頓了頓,一擺手朝林不浪道:“你就彆瞎操心了,後麵的事情還多著呢”
林不浪這才頗有深意的一笑,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卻見李蘅君攙扶著邊章,一手牽著邊瑾兒,朝蘇淩走來。
蘇淩和林不浪趕緊迎了上去,蘇淩一拱手道:“方才對敵之時,多謝師叔以佛家法門相助要不然蘇淩性命就”
邊章一擺手,十分感慨道:“蘇淩客氣的話就不要說了,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唉,倒是老衲還要謝謝你啊若不是你還有不浪還有趙龍槍和軒轅姑娘這寂雪寺怕是有滅頂之災啊!”
蘇淩忙一笑,安慰道:“師叔客氣了,好在有驚無險,這場波折,也算是過去了”
邊章點了點頭,回頭頗有些留戀地看了一眼這雪中的茅屋,這才歎了口氣道:“此地不是講話之所,蘇淩啊,咱們先離開,尋得芷月她們再到大雄寶殿敘話吧!”
蘇淩和林不浪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蘇淩想了想道:“不浪,你陪著我師叔他們,一起先去大雄寶殿,我去找芷月和溫芳華,然後帶她們去找你們彙合”
林不浪知道蘇淩這樣安排,是擔心再出什麼狀況,怕邊章不好應付,便沒有說什麼,抱拳應了,便和邊章他們一起先朝前麵大雄寶殿去了。
蘇淩甩了甩頭,讓自己振作了一些,這才朝著張芷月和溫芳華所在的廂房方向而去。
待蘇淩回到廂房之時,溫芳華正一臉警覺地持劍護著張芷月,張芷月的臉上雖然有些擔憂,但還算鎮定。
見蘇淩回來,兩人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溫芳華將劍還鞘,衝著蘇淩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大罵。
“蘇淩你可真是個昧良心的小白臉啊”溫芳華叉著腰道。
蘇淩一臉嗎,蒙圈,撓撓頭道:“這位大姐我沒得罪你吧,你這唱哪出戲呢?乾嘛罵我?!”
“罵你?都是輕的!你跟林不浪半夜不睡覺,跑出去惹禍去了?還跟人打架長能耐了是吧,連打架都不叫上姑奶奶的麼?”
蘇淩一時搞不清楚溫芳華是因為他跟林不浪遇到危險,溫芳華擔心而生氣,還是因為他們出去打架,把溫芳華撇在一旁,她才生氣的。
他隻得無奈搖頭道:“事出突然來不及叫你啊再說,我們這樣做,不也是怕你們擔心麼?”
溫芳華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叉腰罵道:“還有臉說我們尋你們不著,又擔心又著急的可曾少了半點擔心的?要不是趙風雨突然出現,我們連怎麼個事都不清楚呢!蘇淩,橫豎你都得給我個交代,要不然姐姐今天跟你沒完!”
蘇淩頓時關公長氣餒,臉紅脖子粗,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溫芳華這才發現,隻有蘇淩一人回來,卻不見了林不浪,不由得秀眉一蹙,銀牙一咬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呢?林不浪那混球呐?”
蘇淩剛想解釋,那溫芳華卻根本不給他機會,大罵道:“好個林不浪,八成是怕回來沒法跟我交代,自己不知道先躲到哪裡去了!不敢回來,我就放過他了?看他回來,我怎麼收拾他!”
蘇淩心中頓時同情起林不浪來。
兄弟,家有賢妻有你好受的啊
沒有辦法,蘇淩隻得向張芷月投去求助的眼神,不料,那張芷月心中也著實有氣,覺著蘇淩他們不告而彆,的確很過分,害得她也好一場擔心,隻把頭朝一旁一扭,權當看不到。
蘇淩心中就差念佛了,一個是糾纏不放,罵他罵得沒完沒了,一個賭氣不管,任憑他自生自滅。
這架勢,不比之前被人圍攻差到哪裡去。
蘇淩都有些後悔,早知如此,讓林不浪回來頂缸,自己陪邊章去大雄寶殿了。
沒有辦法,蘇淩隻得朝張芷月暗暗作揖,擠眉弄眼地求饒。
張芷月這才撲哧一笑,一拉溫芳華道:“溫姐姐且息雷霆之怒倒不如先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要是覺得他說得對,那就先饒了他們,要是覺得不出氣,再罵他們不遲!”
溫芳華眼珠轉了轉,這才嗔道:“行吧,看在芷月妹子的份上,蘇淩昨夜到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趕緊從實招來,敢糊弄姐姐我有你好看的!”
蘇淩趕緊點點頭道:“大姐您這插架,誰敢糊弄你啊”
他這才將昨夜到現在所發生的事情,簡簡單單向兩人說了一遍。
蘇淩說完半晌,張芷月和溫芳華都還是一臉的震驚,許久都未說話。
終於兩個人連連拍著胸脯好一陣的後怕。
“原來無心大師竟然是當年的北儒聖邊章竟然跟元化阿爺他們是”張芷月一陣的唏噓。
溫芳華也皺著眉頭,嘟嘟囔囔道:“這個林不浪竟然還有這樣的身世竟然一句都沒有跟姐姐我提過!看我見到他,怎麼跟他算賬!”
蘇淩見溫芳華又要來勁,不由得又是一陣頭大。
好在張芷月截過話道:“聽荷阿姊受傷了嚴重麼?”
蘇淩為了不讓張芷月擔心,就輕避重道:“一點內傷雖然沒有什麼大事,總歸隨趙師兄回轉離憂山去療傷好上一些”
張芷月這才點點頭道:“也是我阿爺還有軒轅阿爺都在離憂山,聽荷阿姊在那裡也好安心養傷”
蘇淩這才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卻見門簾一挑,林不浪疾步地走了進來。
溫芳華見是他,不由得又生氣起來,剛想罵他。
卻見他神情急切,眉頭緊皺,朝著蘇淩朗聲道:“公子出事了!”
聞聽此言,三人臉色皆是一變,蘇淩急忙問道:“不浪快講!”
林不浪眉頭緊鎖,沉聲道:“公子我叔父他他在大雄寶殿前,召集了合寺僧眾,要遣散他們,解散這寂雪寺啊!”
“什麼!——”
蘇淩三人臉色大變。
“不浪,叫上吳率教和周幺,咱們快去,看看到底為了什麼我師叔為何要解散寂雪寺!”
林不浪趕緊點頭。
四個人急匆匆的離開廂房,來到周幺和吳率教的房中。
周幺和吳率教兩人一夜都未曾合眼,擔心蘇淩和林不浪,若不是趙風雨現身,要他們留在這裡等候消息,怕是他們早將這寂雪寺翻個底朝天了。
蘇淩來不及解釋,隻說讓他們跟著趕緊走。
眾人這才急匆匆的出了這進院子,朝著大雄寶殿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