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霧顧不上跟路望爭執,他怕再晚一步,法律的鐵拳就要將他擊倒。
他趕緊去查了查原主的存款,卡上還有六百多萬,他連本帶利給路望還了七十萬,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也沒人告訴他穿書還得吃牢飯啊。
“你怎麼這樣,”路望很鬱悶,一屁股坐在他旁邊說,“跟我最親的,除了我爸媽還有我弟弟,就是兄弟你,我爸跟我媽都有錢,不用我給,那我的錢不就是專門給你花的?”
這也是原主之前教他的。
岑霧:“……”
多損啊。
“我…我之前缺錢,所以跟你借了點,”岑霧跟他解釋,“現在我有錢了,就都…都還給你,不然你給了我,你自己花什麼?”
路望吸了吸鼻子,他並沒有被說服,反而覺得岑霧在嫌棄他,費解地說:“但是我的錢很多啊,根本花不完。”
岑霧:“……”
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不過他也沒辦法跟路望計較,路望三歲才勉強會開口說話,路家帶他去醫院測過,不太聰明,智力低於正常值。
原主長了張乖純的臉,路家人以為他真的跟路望關係好,從小學開始就把他們安排在一個班,希望他能在學校照顧路望。
但原主嫉恨燒心,其實最瞧不起這個蠢貨,蠢成這樣,居然也能當路家的孩子,他的生母卻是個陪酒女。
岑霧好說歹說,終於將路望哄好。
就算是重點班,早上也鬨哄哄的,直到打了早自習的鈴聲才徹底安靜下來,岑霧轉過頭,突然發現謝歸瀾還沒來學校。
謝歸瀾離開岑家就先去了醫院,宋令薇半年前檢查出胃部有惡性腫瘤,謝父找了很多專家會診給她做手術。
預後情況良好,但宋令薇本來就胃潰瘍,後遺症有點嚴重,經常性嘔吐。
謝歸瀾每天上學之前都會先去醫院照顧她,等她吃完藥,再去學校上課。
到醫院時,宋令薇已經醒了,護士正在給她量血壓。
宋令薇手術後體重隻剩下八十多斤,她膚色很白,烏黑長發垂在頸側,憔悴又病態,但仍然有種菟絲花般的美。
醫生一開始都不敢相信謝歸瀾竟然是她的兒子,因為她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
謝歸瀾拎著份瘦肉粥放在桌上,宋令薇見他來了,挽了挽頭發,抬起頭對他露出個笑,然後對上他臉上的傷,眼神突然一滯。
尤其謝歸瀾的脖子,被馬鞭勒過,淤痕已經成了深紫色。
宋令薇沒開口,反倒是護士被嚇了一跳,“小謝你這脖子,怎麼弄的啊?”
就算打架,也很難被掐成這樣。
謝歸瀾冷淡地垂著長睫,什麼都沒說,拿起宋令薇的化驗單掃了幾眼。
宋令薇這十年來,大半的時間都待在醫院,在腫瘤科病房也已經住了好幾個月,護士都知道謝歸瀾性子冷。
見他不說話,也沒有多問,給宋令薇檢查完,就帶上門離開。
病房內頓時冷寂下來。
“……小瀾,”宋令薇勉強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說,“你要是很忙的話,不用每天過來的,這邊都有護士在……”
謝歸瀾薄唇也抿得很冷,仍然沒開口,宋令薇很多基礎病,每天的藥都得吃一大把,謝歸瀾挨個給她倒出來。
宋令薇指尖蜷緊,攥了下被子,繼續溫柔地小聲說:“媽媽沒有……沒有不讓你來的意思,你爸爸也會讓人來看我,而且手術都做完了,不想耽誤你的學習,你……”
謝歸瀾手上微重,將水杯放在她旁邊,發出砰的一聲。
宋令薇頓時閉上了嘴,沒有再說。
謝歸瀾從頭到尾沒說一個字,盯著她吃完藥,就拎起書包轉身離開。
市醫院離淮京一中不算很遠,坐公交半個小時的車程,謝歸瀾在車上收到班主任的消息,到學校以後就直接去了辦公室。
三班的班主任叫孟良平,四十多歲,穿了件中年男老師標配的深藍色老頭衫,見到謝歸瀾,就朝他招手,“過來坐。”
謝歸瀾沒坐,就杵在他旁邊,男生一米八九的身高讓辦公室都顯得逼仄很多。
班主任:“……”
“岑霧說你病了,幫你請了病假,”班主任隻好一個大仰頭,脖子九十度跟他說話,“怎麼不在家好好休息啊,身體更重要。”
謝歸瀾:“沒病。”
班主任:“昨天晚上離開學校那麼急,是不是有什麼事啊,需要老師幫忙嗎?”
謝歸瀾:“沒事。”
班主任:“你跟岑霧是不是有什麼矛盾,老師能幫你的也會幫你,你這傷……”
謝歸瀾:“沒有。”
班主任:“……”
拒絕三連,班主任哽了哽,沒能再問下去。
淮京一中是市重點學校,平常出的考卷難度也比較大,甚至超過高考很多,學校曆屆年級第一的成績也就保持在730左右。
但謝歸瀾打破了這個平衡,他每次考試都是斷層第一,年級第二考731,他能考745的程度,除非沒參加考試,否則常駐年級第一。
何況謝歸瀾家境還不好,對這樣的學生,他總是多幾分關心。
雖然他隻是個普通老師,接觸不到岑家這樣的權貴,但也知道謝歸瀾有個病重的母親,還跟這幫大少爺有矛盾。
岑霧昨晚突然幫謝歸瀾請半天病假,讓他不太放心,見到謝歸瀾的傷就更不放心。
但十幾歲的高中生自尊心很強,謝歸瀾冷漠又獨立,很有主見且不受任何人乾預,他就算想幫忙,也不知道該怎麼問。
謝歸瀾眼窩很深,那雙桃花眼漆黑冷沉,像晦澀的獸瞳,他當了這麼多年班主任,頭一次對上學生的雙眼覺得發怵。
儘管謝歸瀾對老師還是很客氣的,但對上那雙眼,就總覺得他在說。
老登,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班主任:“……”
“沒事就行,”班主任擦了擦額頭冷汗,無奈擺手說,“都上早自習了,快去教室吧,對了,帶上這個化學競賽的報名表。”
“好,謝謝老師。”
謝歸瀾拿上報名表,就往教室走,早自習已經上到一半,天色陰沉,濛濛地下著小雨,衣服也很潮濕地貼在身上。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直到走到教室後門,抬頭看到自己的桌子,眼神才突然一愣。
桌子上沒有垃圾,也沒有臟水,被擦得乾淨到反光,卷子整整齊齊疊好放著,甚至一靠近就聞到股很淡的荔枝香味。
謝歸瀾頓了幾秒,才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後,竟然也什麼都沒發生。
岑霧本來想早自習補作業的,他才發現天殺的原主昨晚連作業都沒寫,但實在太困,卷子才一攤開,就睡得昏天黑地。
他趴在桌上,睡得太沉了,耳尖都是紅的,後頸雪白細膩,耳後有一顆很小的紅痣,像塌縮的紅矮星。
謝歸瀾垂眸盯著桌子,又鬼使神差地抬起頭,盯住岑霧冷白耳尖上的那顆紅痣。
然後薄唇冷冷地抿直。
昨晚確實是岑霧在照顧他,但總不可能這桌子也跟岑霧有關係。
岑霧睡到下課鈴響起,才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他作業一個字都沒寫,不過課代表已經習慣不收他的作業了,默認跳過。
倒是路望,雖然連題目都看不懂,但每天作業都寫得很認真。
岑霧突然想起什麼,他再一轉頭,恰好謝歸瀾抬頭在看黑板上的公式,他直直地撞上謝歸瀾的黑眸,嚇得瞬間清醒。
“……”
這人怎麼來了都沒動靜啊。
他連忙將早自習前買好的煎餅跟豆漿塞給謝歸瀾,小聲說:“你…你還沒吃早飯吧,這個還熱著,煎餅加…加了兩個蛋。”
謝父隻給了宋令薇醫藥費,但沒有給他們母子生活費,還有請護工的錢。
謝歸瀾為了給宋令薇請護工,想省一點錢,是從來不吃早點的。
岑霧決定拿原主為了跑路攢的六百萬來養謝歸瀾,至於他跑路的錢,他再想辦法,總之他不能再花岑家的錢。
原主欠岑家太多,他是賠不起了,但他自己確實不想再虧欠岑家的,一方麵原主不見了,現在鳩占鵲巢的是他,另一方麵欠得太多,將來很難全身而退。
謝歸瀾沒伸手去接,也沒說話,岑霧隻好抿了抿嘴,把東西放到謝歸瀾手邊。
好難搞。
岑霧心想。
但急也沒用,他準備像鬼一樣纏著謝歸瀾,像見到鬼一樣躲著謝商景,謝歸瀾早晚會相信他是真的想重新做人。
“你…你趁熱吃。”岑霧囑咐完,就挪了挪屁股,又轉到自己座位上。
謝歸瀾冷眼盯著那個袋子,拿過去放到桌洞裡,直到徹底涼了也沒有再碰。
下了早自習,班長就開始發上次周測的卷子,現在是開學第二周,淮京一中從高二開始,每周都會有一次周測。
並不是所有科目都會考,每周會挑兩個科目,在自習課上抽空做套卷子。
岑霧:“……”
岑霧都不太想拿,原主常年全班倒數第二,路望倒數第一。
他都懷疑把他跟路望的座位安排在謝歸瀾前麵,是為了平衡下教室後排的智商。
但來都來了,他還是決定瞅一眼,結果發現原主上次居然淪落成了倒數第一?!
彆的科目就算了,英語都隻考了12分,把卷子扔地上踩一腳不比這考得高嗎。
“我…我不是倒數第二嗎?”岑霧嘀咕著說,“怎麼倒數第一啊。”
他嗓音很小,隻是自言自語,但旁邊的路望還是聽到了,頓時愧疚低頭,“都怪我,我上周拉肚子沒來考試。”
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穩定倒數第一,岑霧穩定倒數第二,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要不是他沒來,岑霧肯定還是倒數第二。
岑霧:“……”
真誠是必殺技。
岑霧一下子就被打敗了,他還沒能說出話來,就聽到謝歸瀾突然往後挪了下桌子。
謝歸瀾動作冷靜,聲音也不大,但岑霧很敏感地察覺到了嘲諷。
他是個導演,人的行為都有邏輯動機,放在電影裡謝歸瀾挪桌子一定有象征意義。
準確來說,就像被蠢到了,更準確地說,謝歸瀾跟路望沒仇沒怨,應該是被他蠢到了。
岑霧:“……”
岑霧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拿起張化學卷子,就打算重新做,不就是考試嗎。
然後十分鐘過去。
岑霧:嗚。qwq
打擾了,全都不會。
岑霧老實了,他翻開課本,打算把能看懂的先自己學學。
他是文科生,但原主選的理科,元素周期表他現在頂多隻能背出一半。
岑霧苦巴巴地開始背定義跟公式,路望見他學習,也照貓畫虎拿起書跟著學習。
就在這時,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從教室後門進來,其中一個突然捏住鼻子,很大聲地嘔了一下,就像突發惡疾。
“臭死了,”對方經過時狠狠撞了下謝歸瀾的桌子,又扭過頭跟旁邊人的陰陽怪氣,“怎麼這麼倒黴啊,跟他在一個班。”
謝歸瀾正在做卷子,筆尖刺啦一聲,被撞得在卷子上劃出一道長痕。
但他已經習慣了,攥著筆,沉默地扶正桌子,他鼻梁高挺,雨幕冷暗的光隻映亮他了半邊臉,在他臉上明暗交界,漆黑的桃花眼都淹沒在黑暗中,沉沉地墜落下去。
岑霧趴在桌上,心情也皺巴巴的,他垂下眼,突然伸出條腿,絆了那個男生一下。
謝歸瀾眼眸頓住。
那男生一個踉蹌就摔成狗吃屎,班裡很多人都看見了,想憋笑但都沒憋住。
“哈哈哈哈哈哈周野你小腦不平衡吧,怎麼在教室還平地摔。”
“這摔的,正好給二少磕個頭。”
“靠!”周野爆了句粗口,爬起來就想破口大罵,但一見是岑霧絆他,馬上變了臉色,賠笑說,“二少,你找我什麼事啊。”
“就…就你話多。”
“啊?”男生沒懂,但還是很諂媚地在自己嘴上拍了幾下,“我話多,我話多,我不說話了,二少,沒打擾到你吧?”
“什麼臭啊,”岑霧漂亮的眉眼籠罩著冷霧,他往椅背上一靠,到處嗅了嗅,語氣冷厭,“我怎麼沒聞到,你自己嘴臭吧?”
侮辱誰呢,這是他五點半起床來學校,擦了半個多小時的桌子。
他還特意買了個荔枝香薰,在桌子裡放了幾分鐘,怕謝歸瀾不喜歡,買的是那種很冷的香味,而且極淡,大部分人都能接受。
“你……!!!”
就算再諂媚,被岑霧這麼一說,對方也有點掛不住臉,但又得罪不起岑霧,脖子上青筋暴了暴,最後隻能咬牙咽下這口氣。
岑霧沒在乎對方暴躁離開的背影,他轉過頭對謝歸瀾眨了眨眼,安慰說:“你…你不要理他,他鼻子有問題,明明就很香。”
而且謝歸瀾衣服都洗到發白,膚色極冷,身上本來也帶著股冷香,不知道是沐浴露還是洗衣液的味道,總之冷冽又好聞。
“……”謝歸瀾抬起黑眸,審視地盯了他幾秒,但仍然沒說話,將剛才劃爛的卷子團起來扔掉,又換了一張寫。
岑霧也不知道他是沒放在心上,還是在默默記仇,恐怕是後者。
按謝歸瀾睚眥必報的程度,剛才那個男同學,結局估計會被謝歸瀾縫上嘴,讓手下把他塞到臭水溝裡,窒息而死。
“真的,”岑霧有點急,生怕男主自尊心受挫,繼續黑化,“我騙你乾什麼?”
這本小說幾乎全員惡人,就連男主也算不上什麼好人,心黑手狠,比反派更凶殘,想救贖這樣一個人,談何容易。
岑霧毫不懷疑,要是不犯法,而且有條件,謝歸瀾現在就能直接掐死他。
岑霧濃長的眼睫顫得厲害,緊張到整張臉都在發燙,怕謝歸瀾給他一拳。
但他仍然沒放棄,硬著頭皮,哆嗦又堅強地說:“兄弟…兄弟你好香。”
謝歸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