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巴士,不是,那長著很多眼睛的怪物正在發出類似語言的音節。
“加……拉……”
瑞秋試著抬手碰了碰它,一股冰冷但是光滑的觸感從她的指尖傳入大腦,它好像甚至蹭了蹭她——瑞秋心想,並且隨即感覺到腦中的寶寶巴士的音調變得更歡快了。
它好像在賣萌,瑞秋冷靜地想,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或者至少也是在半瘋的邊緣。
她猶豫了片刻,開口輕聲唱起來:
“我喚醒大海
喚醒山脈
我喚醒沙漠
處處充滿色彩
美麗的地方
開心往前飛[1]
……”
在這個完全沒有人、而且相對空曠的空間裡,瑞秋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牆壁與牆壁之間回蕩。
平素幾乎從不作祟的羞恥心此時突然上線,瑞秋抬手捏了捏耳垂,繼續往下唱。
歌確實是很應景的歌,標題就是《開心往前飛》,不管是“開心”還是“飛”,至少都是適合麵前這隻“寶寶巴士”的字眼。
瑞秋也確實能夠感覺到它的雀躍,那像是爪子一樣的腦袋上下左右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開始蹦迪。
寶寶巴士一條“手臂”上連接著的由眼睛組成的“翅膀”輕輕地環繞下來,貼著瑞秋的身體,像是要將她環抱在裡麵一樣。
但是在這個擁抱一樣的動作完成之前,它突然回了回頭。
它眾多的眼睛穿透牆壁上的牆紙與掛畫,看向斜上方的空間。
瑞秋:“?”
她用食指撓了撓“寶寶巴士”的爪子。
“寶寶巴士”發出了一聲乍一聽有點淒厲,但仔細品品居然有點兒像是撒嬌的叫聲,隨後,它背後出現了一團紫紅色的霧氣,而它縮了進去,仿佛那裡有一個能夠容許它通過的傳送門一樣,轉瞬消失不見。
四周的空間歸於寂靜,一瞬間,方才還在牆壁與牆壁之間回蕩著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一樣的安靜。
瑞秋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等待“寶寶巴士”從那團同樣消散了的粉紅色霧氣中重新出現,並且和她完成基礎的交流,隨後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這種可能性。
好像不是很高。
“寶寶巴士”應該沒有多少和人溝通的能力——瑞秋往前走了兩步,轉回身來掏出手機對著當前所在的場景拍攝照片,留下了非常細節的記錄,隨後,她清了清嗓子:
“向前向前向前!”[2]
——一首火紅色的軍歌,瑞秋在上輩子軍訓的時候聽過這首歌太多遍了,也唱過很多遍,這首歌的調子以及歌詞就像是刀刻斧鑿的那樣烙印在她的心底。
有一說一,這種歌在任何恐怖片氛圍的場合下都非常好用,一顆紅星會在歌唱者以及聽眾們的心底冉冉升起,放出千千萬萬道璀璨的明光,像是人民的軍隊舉起了火炬一樣把四周的陰沉黑暗全部清掃一空。
而且,這裡的歌詞雖然配適程度沒有那麼高,但也絕對不低,畢竟向前的目標是太陽——那麼,至少這首歌可以引導她朝著光明的方向走去。
到了光下麵,找起路來肯定要比現在這個四周都是深海感的地方好上太多太多。
果然,在這一嗓子吼出來了之後,瑞秋就覺得四周原本陰森森的氣氛消散掉了起碼一半,有一種魑魅魍魎如同雪花見了太陽一般紛紛消散的美。
同時,她也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挺胸抬頭的衝動。
上啊!她被強化了!
“你果然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小姐,我敢打賭,如果我再旁邊觀察你更久的話,你會暴露給我更多的驚喜。”
瑞秋突然聽到了角落中的聲音,在原先她可以確定空無一人的角落——她手機上拍下來的照片可以為她的這句話作證——此時緩慢地加載出了一位女性的身影。
“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聽你唱歌的,我隻是……來得有些不巧,而且,你的歌聲很動聽,能夠駕馭得好不同風格的曲子,我很喜歡。”
一雙從紫色逐漸過渡到暖橙色的眼睛看著她,這雙眼睛沒有明顯的瞳孔,因此透出少許的非人感,高光將那些非人感又衝散了少許。
“一個折紙大學的新生,手法稚嫩的築夢師,和一隻憶域迷因——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讓它和你好好相處的?”
這是一位看起來很神秘的女性。
漂浮著,披著長長的、流光溢彩的紗罩,還有那頭同樣絢麗的長發,身前漂浮著一個看起來很漂亮很華貴,但至少瑞秋不知道是用來乾什麼的東西。
對方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很讓人動心的、屬於成熟女性的音色,聽得瑞秋耳朵裡頭略微有些發癢。
瑞秋朝著她看過去,這位女士對她露出了個神秘的微笑。
“你好,小可愛,我叫黑天鵝,是個憶者,被你這裡的動靜吸引而來——你應該知道憶者是一群什麼人,對吧?”
瑞秋當然知道憶者是一群怎樣的……生命。
她們認為世界是由記憶構成的,除卻記憶之外的一切東西都不夠精純純粹,因此舍棄了自己的肉身,變成了一組組的模因——好在,在外人看來,他們確實還是一群人,因此到現在為止尚未被開除人籍。
瑞秋問:“黑天鵝小姐,你在旁邊觀察我多久了?”
黑天鵝想了想:“大概在你給那隻憶域迷因唱歌,逗它開心的時候吧,它很喜歡你,要知道,這樣的本事,連我這樣的憶者都沒有呢。”
她的眼睛裡閃耀著興趣的光輝,像是想要把瑞秋帶回去好好研究。
“不過,先不說這些了,小姐,我感覺到有人在呼喚我,他們需要我的幫助,我也需要和他們完成一筆交易。而在我匆匆離去之前,我想,我或許得先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就算你能與一隻危險的憶域迷因交談甚歡,這片更原始也更危險的夢境……嗬。”
黑天鵝輕聲笑出來。
“它也並不是適合你長久居留的所在。”
黑天鵝對著瑞秋伸出手,瑞秋沒有猶豫,直接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她黑色的手套有著絲的質感。
“我會把你帶回安全的夢境裡——讓我看看你的記憶吧,小姐,你想回到築夢邊境,還是想要直接回學校去?我們都知道,在經曆了這樣特殊的半天後,回到工作狀態中去,毫無疑問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瑞秋:“築夢邊境。”
她需要去請假。
理論上來說,那個築夢師小組還是很好說話的,但如果他們不肯的話……那就隻能動用一些特殊手段了。
她握緊黑天鵝的手腕,感受到對方的身體其實也存在著脈搏。
真是神奇,瑞秋對自己說,模因竟然能夠模擬到如此細致的程度,和活人完全沒有區彆。
但她仍然在心中提醒自己,這位憶者小姐本質上是一團飄忽的記憶,比起能夠從粉紅色霧氣中消失的“寶寶巴士”虛無縹緲,更無法抓住。
她向黑天鵝提出要求:“在我請完假之後,你能把我送去星期日先生那邊嗎?就是那位夢境的話事人,橡木家係的家主——我有事想要向他彙報。”
黑天鵝:“那要看你的速度,小姐,另外,我恐怕不能把你送到那位星期日先生身旁,畢竟,他在家族中的地位舉足輕重,整個匹諾康尼的夢境都站在他那邊,我不過是個普通的憶者,做不到越過那麼多重防備,毫發無損地帶你過去。”
瑞秋沒有堅持:“那就算了。”
她可以嘗試著自己去聯絡那位先生。
在這半天時間之內,匹諾康尼在她眼中的安全性可以說是從正九十跌到了負九十,假麵愚者、詭異的套著一層另類濾鏡的夢境,還有那位不知身處何處的偷渡犯小姐……
這些,連帶上這位黑天鵝小姐本人,看著都不像是什麼安定的因素。
當然,最主要讓她打算去找星期日的原因,一者在於他是自己能夠聯係上的唯一匹諾康尼高層,二者則是:
無名客、偷渡犯小姐,當然還有那位假麵愚者少女,倘若她們都被扔進了同一處夢境的話,或許讓家族的人去這些地方撈一撈他們是一個更合適的選擇。
就當是為了匹諾康尼的市值吧,她將來可是要留在這裡當築夢師賺錢的,要是白日夢酒店因此客流量折損,瑞秋覺得自己就算是死了都不會瞑目的。
她燃儘了自己才考了那麼高的分、又不眠不休了三天才挑選出的學校啊啊啊啊!!
黑天鵝臉上的微笑依舊:“如你所願,親愛的。”
她反握住瑞秋的手腕,隨即當時被花火弄進這一片夢境中的知覺又一次翻湧上來,不過這一次,那種感覺消失得快了很多。
她回到了觀景台上,黑天鵝漂浮在觀景台圍欄之外,一隻手撐著欄杆,眨眨眼:“那麼,先讓我暫時與你——”
一聲完全沒有前置讀條的吟唱打斷了她素來堅持的優雅告彆,她看到瑞秋的嘴唇開開合合,一時間臉上的從容也無法維持得和方才一樣好。
“你身上有ta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3]
黑天鵝感覺到了組成自己身體的模因憑空多了一段。
是代表著嗅覺的模因,而她一時間內竟然無法將其清楚——這些模因被細致地編織進了組成她的信息之中,哪怕她現在停下來什麼都不做,專注於清理這些象征著氣味的模因,她也需要整整二十個係統時才能徹底將其清理乾淨。
“嗯,是鳶尾花的香味,還蠻好聞的。”
瑞秋深吸一口氣,從風中帶著的香氣中捕捉到了這股香味的基調,她抬手,對著黑天鵝做了個輕盈的告彆手勢,同時嘴角上扯,露出一點兒小小的虎牙尖,綠色的眼睛中充斥著名為興味與反擊的光。
“我們先暫時與彼此告彆吧。至於這些香水味……下次你出現的時候,我就能意識到你在附近,黑天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