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或許是因為她站得足夠遠,也沒有將自己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前麵那兩個人身上,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給自己的視覺偽裝效果不錯……總之,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走到她的麵前,對她說:“你的偽裝真的很爛。”
所以,她不是故意聽那位偷渡犯小姐對著無名客訴說衷腸的。
對方罹患失熵症這種她從未聽說過的病症——對於這一點,瑞秋深感抱歉,至少如果這個病症確有其事,並且的確如對方描述的那樣,讓她隻能在夢境中享受正常人可以在現實中享受的那些尋常事物的話,她完全能夠理解對方為什麼要當偷渡犯了。
換了她,她估計也會這麼做的。
前提是,倘若對方說的全都是實話,並未說謊。
瑞秋有些糾結。
她知道,自己此時最理性的做法是直接向家族舉報這位小姐,然後自己拿著一筆獎金直接轉頭離開,從這件事中抽身。
一切可能的潛在危險都追不上她,她的生活會繼續維持在工地和學校之間。
但是……
這位小姐看起來其實挺坦誠的,甚至還將自己就是那個偷渡犯的事實告訴了無名客小姐。
她還提到了“鐘表匠”,瑞秋皺眉,她當然知道鐘表匠,但一直以為對方已經隨著匹諾康尼的拓荒年代一起被留在了過去。
她能夠從雙方的交流中意識到:她眼中的夢境,和這些人認知的夢境並不相同,同樣,它和真實的匹諾康尼也不太一樣。
瑞秋又一次朝著那位雙手按在前方欄杆扶手上的少女看了一眼,對方臉上向往幸福的神情不似作假,此時又開始拉著無名客自拍。
感覺氛圍挺美好的,瑞秋的感性部分突然上大分,將方才平淡地陳述了最佳操作的理性往下一按:看看吧,反正現在也有自保能力了不是嗎?實在不行的話,卡其脫離太一出也不至於跑不掉……對吧。[1]
於是,瑞秋決定短暫地翹一翹班,跟在後麵看看情況。
一有不對,立刻向家族舉報。
倘若今天一切正常……那她就先不管這件事了。
瑞秋跟得很小心。
幾乎可以這樣說,她將自己從折大築夢學院那邊學來的調動憶質的技術全都運用在了把自己藏起來上。
如果被折大的教授們知道她是這樣運用那些課堂上學的技巧的話,也不知道教授們會不會被氣死。
瑞秋遠遠地綴在兩人身後,和她們幾乎在同一時間看到了空無一人的黃金的時刻。
在意識到不對勁那個時刻,瑞秋聽到那兩首讓她dna打結的歌之一。
《never nna give you u》
她試圖去找那個穿著紅色裙子的雙馬尾少女,但是看到的卻是個高大的、上衣做了很多鏤空設計,裸露出一大片腰腹肌肉的深藍色男性。
對方也是假麵愚者?有可能,所有的假麵愚者共享同樣的bg也確實說得過去,但是瑞秋的直覺告訴她應該是另一種可能:
一場假麵愚者的把戲,類似於幻術之類的東西。
在空無一人的黃金的時刻之下,其實是正常的黃金的時刻,街上仍然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店鋪門口仍然有熱情而彬彬有禮的侍者;
在這張她頭一次見到的男性麵容之後,真正站在這兒的人,應該是那位雙馬尾少女。
果然,她看到紅粉色的金魚帶著霓虹燈般明亮的色帶從無名客和偷渡犯小姐身邊遊過,不過片刻,這兩個人就倒在了地上,並且……身體逐漸變成了藍色的憶質,如同泡沫一樣消散。
瑞秋:!
她握緊了手中的手機,掌心一時間全然濡濕,她知道夢境中不存在死亡,兩人的意識會在家族的保護下被送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現實——但是,據她所知,回到現實也不是這麼個回法啊?
誰走的時候會留下一地快速消散的藍色泡沫啊……
但是此時直接打開手機報警嗎?這麼大的動作一定會被發現的。
她——
瑞秋的思緒被突然在自己麵前響起的聲音打斷。
“你該不會以為,我沒有發現你吧?”
假麵愚者的腳步停在了瑞秋隱藏的地點之前抬頭,朝著隱匿在色彩之中的瑞秋看過來。
雙馬尾的假麵愚者微笑,抬起手來,手指像是要來觸碰瑞秋的下巴,瑞秋也不再隱藏,她身上的色彩轉瞬褪去,警惕地看著麵前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少女。
她試圖虛張聲勢:“你的幻術對我無用,愚者。”
假麵愚者笑嘻嘻地說:“叫我花火大人就可以啦,你很不錯嘛,比那兩個人都更早意識到花火大人的小戲法。”
下一秒,她嬉笑著的表情就垮了下去:“但是你也沒法從我的幻術中脫身,我說的對嗎,築夢師?”
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很對,至少短時間內瑞秋做不到脫身,因為她還沒能從自己那不算特彆豐富,但也絕對不能說是貧瘠的曲庫中大海撈針出一首合適的歌曲。
真實……真實……楚門的世界?但是她已經完全不記得楚門的世界有沒有片尾曲或者什麼插曲了,更彆說哼唱出來。
幻術的話,用卡其脫離太這種跑路神曲確實不太合適,不過她或許可以讓對方與自己共沉淪,而且這首歌她已經找到了,要麼對方消除幻術,要麼雙方僵持著,等待她找出一首能夠窺破幻術的歌。
又或者,最後一種可能性,對方要用對付無名客與偷渡犯小姐的手段對付她。
瑞秋注視著花火的眼睛,雙方之間的劍拔弩張逐漸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劇,一根弓弦扯在她們之間,而現在它徹底來到了崩斷的那一刻。
兩個人的動作發生在完完全全的同一時刻。
花火的眼睛像是裝了小型led燈似的亮起來,她的手指一瞬間點在瑞秋的額頭上;
而瑞秋則用了最大的意誌力將前置的節奏和歌曲全部跳過,直接進入正題,來到那一句歌詞上,在抓住花火手腕的一瞬間大聲唱出:
“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2]
天旋地轉。
憶質如同流水一樣在瑞秋身邊盤旋著淌過,那種旋轉的感覺在短時間內變成了一個漩渦,將她往下吸引、不停地吸引,直到沉淪、沉底……
而她在眼前的一切都在這種下沉式旋轉中變成徹底抽象的色塊與色帶之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
是花火的臉上出現驚慌失措的表情。
花火的表情仍然還殘留在瑞秋的視網膜上。
對方最後那憋不住情感的聲音也仍然回蕩在瑞秋的大腦裡。
“你乾了什麼——?!”
很顯然,哪怕是從不介意自己成為樂子一環的假麵愚者,在事實和自己先前的預期走向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的時候,也會短暫地露出屬於普通人而非愚者的表情呢。
瑞秋晃晃腦袋,將殘餘的感知與被拽下來的頭暈感一起從身體裡清除出去,環顧起了四周。
這是一條幽暗的長廊,看起來和她隻在入學前見過一麵的白日夢酒店布局相似,但是打光卻要陰沉許多。
四周都是深綠色的光芒,仿佛四周的建築被整個兒打包了之後按在了水麵以下,在深海之中,靠著那點兒僅剩的光明讓四周還不至於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
是的,這裡像極了深海。
行李推車、腳凳之類的小零件漂浮起來,四周還有一些緩慢變幻著形態的藍色憶質泡泡,植物倒是都還好端端地長在它們應在的位置上。
整體來說,瑞秋個人認為,這地方是個拍攝鬼片的好去處,什麼《白日夢酒店驚魂夜》、什麼《閃靈2》,都是不錯的選項。
花火不在她身邊,瑞秋猜測她掉落在了另一個位置——畢竟,無名客小姐與偷渡犯小姐也都不在這裡。
這裡是哪裡?
按照花火先前對無名客她們所說……是更真實的夢境?
瑞秋朝前走了一步。
腳下柔軟的紅色地毯也和現實中的白日夢酒店如出一轍,質感完全相同。
她掏出手機,點開折紙大學教務處,將自己的位置信息發送了過去,並且簡要且縮略地說明了自己當前的處境,以及為何會有如此遭遇。
消息轉了好幾圈,最後直接顯示發送失敗。
瑞秋沒死心,轉頭給星期日轉發了過去——這一次仍然是發送失敗。
好吧,看來現在就是她一個人的探索了,瑞秋歎了口氣,她有點好奇自己會不會遇到驚夢劇團,她的曲庫裡確實有點攻擊性還不錯的曲子,就是不知道能夠造成多大的傷害……反正打不過還可以跑。
這時候她感覺到一個硬質的東西在她背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當瑞秋轉過頭去看向身後的瞬間,一首歡快的兒歌在她耳畔播放,但她卻在兒歌之中雙腿一軟,險些直接跌坐在地,讓自己的尾椎感受一次不會真正受傷的錐心之痛。
兒歌……兒歌?!
瑞秋不明白為什麼長了那麼多隻看著如此詭異的眼睛,瞧著和一切能成為恐怖電影最後大boss的存在沒多少區彆的……怪物,會被搭配上這樣溫馨而……額,幼稚的歌曲。
不過這個看起來危險而詭異的東西好像沒有傷害她的意思,那些色彩豔麗的眼睛甚至眨了眨。
某種意義上來說……
還挺萌的。
而她耳邊重複著“拔蘿卜”這幾個字的兒歌也播放到了某個特彆的節點。
四個字正腔圓的字從背景音樂中清晰浮現:
寶、寶、巴、士。
瑞秋:“……”
艸啊。
……寶寶巴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