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瞥一眼吳奶奶。
話卻是對餘笙笙說的。
“我們蘇家的骨血,沒有流落在外的道理,也不是哄騙三言兩語就能帶走的。”
她目光緩緩轉向餘笙笙,鋒利有如實質。
“我們蘇家,沒有那樣的賤骨頭。”
餘笙笙呼吸微窒。
哄騙,賤骨頭,老夫人開口幾句就給她和吳奶奶定了性,如果她此時再堅持,那就是被吳奶奶哄騙的,而她,也就是賤骨頭。
骨頭輕重,她自己清楚,無所謂彆人怎麼說,但吳奶奶不行,被定為哄騙少女離家,定然活不成。
“去,拿藥來。”老夫人沉聲吩咐。
不容拒絕。
吳奶奶趕緊掙紮著爬起來,餘笙笙想跟上,衣領被蘇硯書揪得更緊。
“給我收起你這副不值錢的樣子。”
蘇硯書氣得胸口起伏,父親大哥在戰場上威風凜凜,阿意也能殺敵立功,他自己更不必說,東宮紅人,太子親信,太子登大寶之後,他必是心腹重臣。
一家人沒有一個拖後腿的,偏偏這個笙笙,他的親妹妹,卻為一個老奴,要離開蘇家,斷絕關係!
真是笑話。
“再讓我聽到你說一句要離開蘇家,”蘇硯書目光陰沉似燎動陰火,“我不介意打斷你的腿,把你養在院子裡,做個廢物。”
蘇定秦喝道:“硯書,注意言辭!”
蘇硯書猛然醒悟,推開餘笙笙轉身看蘇知意:“阿意,二哥不是那個意思。”
蘇知意臉上扯出一絲慘笑,緩緩搖頭,似是難受得說不出話。
蘇硯書的心都要碎了,看著曾經英姿逼人的妹妹,現在像個易碎的瓷娃娃,心尖似被火燒,握緊拳頭,滿腔火氣都湧上頭頂,把殘存的理智燃燒殆儘。
他霍然起身,反手給餘笙笙一個耳光。
“都是因為你!”
餘笙笙本就是在強撐,被他打得身子一歪,差點跌倒。
吳奶奶正好拿藥出來,趕緊扶住:“笙笙,沒事吧?”
餘笙笙手指抹去嘴角的血,咽下嘴裡的血腥氣,忍住嗡嗡作響的眩暈感。
正想輕推開吳奶奶,老夫人沉冷道:“過來給郡主上藥。”
吳奶奶關切看一眼餘笙笙,趕緊過去跪著給蘇知意抹藥。
她手背白膚勝雪,淡淡一點紅,添幾分脆弱。
藥膏抹好,老夫人隻一擺手,其它人都垂首歸座。
餘笙笙站在原處——末尾的位子剛才被蘇硯書踢翻凳子,根本沒得坐。
蘇硯書斜她一眼:“不想吃就彆吃,想吃就站著吃,長長教訓。”
蘇夫人瞪他,正要對餘笙笙招手,老夫人輕輕咳一下。
蘇夫人又把手垂下去。
餘笙笙身上每一處都在痛,胃裡餓得擰勁疼。
這一年多,從未吃過一次飽飯,如今回府,想要帶吳奶奶離開,她必須有個好身體。
緩步過去,站著吃飯。
一口一口,咬碎吞咽。
蘇夫人紅著眼,看著她這樣,心疼地彆過臉,不忍再看。
蘇定秦擰眉不語,坐了半晌,起身道:“祖母,我還有軍務要處理,先行告退。”
老夫人點頭,繼續哄著蘇知意吃飯,不時眼神陰沉地掃一下餘笙笙。
這個孫女,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
起初從鄉下來,粗野不懂禮不說,身上還有一股野草的勁兒,雖身體瘦弱,笑起來眼睛彎彎,但她就是覺得此女不好拿捏。
當初聽說圍場出事,餘笙笙被抓走,她甚至心裡慶幸,關一關身子,熬一熬性子,是好事。
如今再見,她覺得自己當初判斷的沒錯,這丫頭身上就是有野草除不儘的勁,下賤,卻棘手。
看來,關了一年,沒把那根野骨頭打斷。
那就,得由她親自動手。
一頓飯吃完,蘇夫人帶他們幾人離開老夫人的院子。
餘笙笙沒再看吳奶奶,更沒有說話,她很清楚,現在能力不夠,示好關心不會幫到吳奶奶,反而會連累。
她要耐心,靜待時機。
有了主意,定了心,她就任由蘇夫人帶她回原來住的院子。
她才是真千金,親生的女兒,卻被安置在一個偏遠的院子。
而蘇知意的院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一分。
如同她的地位,穩固如山。
餘笙笙初來時歡欣雀躍,根本不在意,無論如何,也比在鄉下時住的破屋子強多了,最要緊的,是和父母兄長在一起!
時隔一年,再踏進院子,她心若枯槁,無半點波瀾。
“笙笙,你院子還保持著原樣,你不在的時候,娘親也時常過來坐坐,如今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蘇夫人紅著眼,“你好好休息。”
院子時站著一個丫環,一個婆子。
見餘笙笙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掠過,蘇夫人神色閃過一絲尷尬。
“這是丫環如珠,周婆子。”
如珠福福身,隨著動作一股淡淡香氣飄進餘笙笙鼻孔,應是上好香粉,價格不菲。
周婆子見禮,餘笙笙這才發現,她的右腿有點毛病,站著不動看不出來,一動明顯有些瘸。
蘇夫人沒說,原來她院子裡的丫環婆子去哪了,餘笙笙也沒問。
屋裡的東西沒怎麼變,桌子表麵還有擦拭時留下的淺淺水痕,花瓶後,八寶格的角落,還有細細灰塵。
餘笙笙淡淡收回目光,脫去外裳。
蘇夫人沒跟進屋,如珠去送她也沒再進屋。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落在裡屋門外。
“小姐,熱水準備好了,老奴伺候您更衣沐浴?”
“不必,你去休息吧!”
外麵沉默一下,腳步聲又遠去。
餘笙笙誰都不能信。
也不想讓身上的醜陋傷疤示於人前。
沐浴過後,她實在太累太困,倒頭便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被說笑聲吵醒。
她沒睜眼,聽著如珠在外麵廊下嗑著瓜子說笑。
“周婆子,你馬上就要有伴了,你瘸右腿,她再瘸左腿,你們一對兒哼哈二將!”
“在老夫人屋裡伺候還不老實,還敢壞規矩,活該她被罰。”
餘笙笙睜開眼睛。
如珠笑得花枝亂顫:“真沒見過那麼蠢的人,鄉下來的,就是不行。”
“你在說誰?”餘笙笙在她身後涼聲問。
如珠嚇一跳,回頭見是她,扔了手中瓜子皮,撇嘴道:“奴婢可不敢說您,說的是鄉下來的吳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