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笙笙沒理會如珠言語裡的譏諷,在皇後彆苑,她早就習慣打壓羞辱,這種言語上的譏諷,根本不會讓她有半點波瀾。
她一心隻想去看看吳奶奶。
快步往外走,身後如珠輕嗤一聲。
還有一輕一重的腳步聲,急急在她身後跟著。
“小姐,小姐留步!”
周婆子壓著嗓子急聲:“小姐若是這麼去了,不會有任何用處,隻會讓她受更多苦。”
餘笙笙停住腳步,霍然回身。
周婆子急得臉漲紅,右腿以一種怪異的姿勢點著地。
餘笙笙喉嚨似被扼住,雙手緊緊相握,直到無力,慢慢鬆開。
是的,她不能衝動,不能。
周婆子見她停下來,慢慢走上前,輕聲道:“小姐且回房間休息,老奴去看看,一有消息,立即來回稟。”
餘笙笙心口像澆了火油,向四肢蔓延,盯著周婆子半晌,才慢慢籲出一口氣。
緊握的雙手鬆開,掌心被掐得破了皮,針紮似地疼。
“多謝。”她說。
周婆子連忙擺手:“老奴不敢。”
她低著頭,慢步拖著腿出院去打探消息。
餘笙笙再急,也隻能先回屋。
腳尖蹍過地上的瓜子皮,眼皮垂下,一眼不多看如珠。
如珠看她這副窩囊樣兒,嘴撇到耳根。
沒用的東西,也配和郡主搶地位,呸!
一直天近中午,周婆子獨特的腳步聲才響起,餘笙笙立即往外走,未下台階,便看到和周婆子一起來的吳奶奶。
四目相對,吳奶奶慈愛笑起來,深深的皺紋在眼角,在嘴邊散開。
“笙笙,早上沒吃飽吧?”吳奶奶懷裡摸出個紙包,“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餘笙笙有些恍惚。
她像回到鄉下,沒打著獵的時候就得餓肚子,還沒到家就看到吳奶奶站在村口張望,見她回來,就笑眯眯地招手。
“笙笙,沒吃飽吧?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有時候是半個饃,有時候是一塊野菜糕,有時候是兩個甜甜的大棗。
那是她在苦澀的童年裡唯一的點點甜。
餘笙笙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洶湧而下。
“吳奶奶!”
她快步過去,把吳奶奶抱住,嗚咽出聲。
如珠不在,借口說去看午膳已離開許久,周婆子默默退到院門口。
吳奶奶粗糙的手指抹去餘笙笙的眼淚:“彆哭,好孩子,奶奶好著呢,在這兒不愁吃穿,卓哥兒還去私塾讀書了,多好呀,都是托你的福。”
餘笙笙睜大淚眼,難掩驚怒:“卓哥兒也來了?”
吳奶奶歎口氣:“是呀,前不久你嬸子進山挖藥材,不小心就……摔死了,就剩下我和卓哥兒,我來,他也得跟來。”
吳奶奶年輕時就做了寡婦,兒子三十歲時也去了,留下她和媳婦小孫子相依為命。
如今兒媳婦意外身亡,她和小孫子一老一小,都被蘇家接進府裡。
餘笙笙咬緊後槽牙,用力閉眼,把眼淚流完,狠狠抹去。
“奶奶,進屋,我給您抹點藥。”
二人進屋,吳奶奶局促地坐下,堪堪隻坐著椅子邊兒,卻說什麼也不肯卷起褲管。
“沒事,我都上好藥了,唉,就是跪一下,鄉下人皮糙肉厚,我受得住。”
吳奶奶笑得開懷,獻寶似的把紙包塞到餘笙笙手上。
隔著紙包都聞到甜香氣,紙被浸潤,這樣的點心,不知道比當初的冷饃、野菜糕好了多少倍。
但餘笙笙還是覺得,不及那時吃得開心。
“快吃吧,這是老夫人賞的,能吃。”
餘笙笙喉嚨發堵,點頭低低應一聲,掰一小塊兒塞嘴裡。
“好吃。”
吳奶奶拉著她,心疼不已:“瘦了,怎麼瘦這麼多?”
“我長個了,就顯得瘦,其實還好。”餘笙笙滿嘴點心難以下咽,說話含糊。
“長高好,是大姑娘了,以後尋門好親事,嫁個好人家過好日子。”
所以,您什麼都知道,知道我過得不好是嗎?
餘笙笙忍住淚,沒有問出口。
若是知道回蘇府是這樣,她當初寧可在鄉下,寧可過窮苦日子。
“對了,”吳奶奶又摸出一支用帕子包著的素銀簪子,“這是我剛來的時候,老夫人賞的,你及笄的時候,我不在,這支簪子算補給你。”
她說著,站起來仔細把簪子插在餘笙笙頭上。
“願笙笙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健健康康。”
沒有華麗的詞藻,隻有最平凡最樸素的願望。
餘笙笙忍住滿眼淚,眉眼微彎:“好。”
及笄……
去圍場之時,蘇定秦還說,再過一個月就是蘇知意的及笄禮,她和蘇知意的生辰應該是一天,到時候一起辦,還問她想要什麼禮物。
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她說,能在娘親和哥哥們一起過,就是最好的禮物。
她還悄悄準備了禮物,送給大哥二哥,打算在圍場獵一隻兔子,給娘親做一副暖袖。
二哥還點她的額頭笑說,是她及笄,不用給他們送禮。
於是,一語成讖。
她沒能送出禮物。
圍場上被帶走,她的及笄日就在彆苑中的折磨中度過。
她早忘了,蘇家人也沒有提及。
餘笙笙摸摸頭上的簪子:“奶奶,您等等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我們……”
話未了,忽聽院中撲通一聲。
隨即就是一聲怒喝:“來人,把偷盜之人給我抓出來!”
餘笙笙臉色微變,到台階上一看,老夫人身邊的管事趙嬤嬤帶著幾個婆子氣勢洶洶闖進來。
周婆子被踢倒在地,掙紮著要起,被一個婆子踩住肩膀。
趙嬤嬤掃餘笙笙一眼,膝蓋都沒有彎一下,一指吳奶奶:“把她給我拿下!”
幾個婆子擼袖子往上闖,餘笙笙擋下,聲音平靜:“你們要乾什麼?”
趙嬤嬤臉皮扯一下:“她手腳不乾淨,偷了點心。”
“要是彆的也就罷了,偏是老夫人愛吃的桃花酥,又貴又難買。”
她說著一擺手,一個婆子進屋,把餘笙笙吃剩下的點心拿出來。
餘笙笙看著那半塊點心,像刀子紮進眼底,痛楚和怒火舔著刀尖,刺遍她全身。
老夫人,這是在敲打她,為飯桌上的事。
當時不聲不響,卻從未想過要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