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笙笙沒有開心。
此刻,她沒有心。
從前期盼歸家見血親熱切的心,早已經涼透。
就在剛剛,她唯一的歡心和期待,都在看到吳奶奶跪走時,被跪得粉碎。
吳奶奶的腿有舊疾,一到雨季、冬日,都酸脹難受,每每都是她進山采藥,細細敷上幾日方能緩慢走動。
就在前幾日,京城剛下過一場大雨啊。
吳奶奶的腿,怎麼受得了?
餘笙笙下意識跟兩步,蘇知意帶笑的聲音混在輪椅滾動聲裡:“祖母慈愛,知道妹妹在鄉下時,受吳家照顧,你回府前特意把她接了來,留在身邊做個閒散婆子。”
餘笙笙手指掐著掌心,喉嚨艱澀擠出聲音。
“多謝老夫人,我初回府,身邊也無人,不如讓她在我身邊伺候吧。”
蘇硯書看一眼餘笙笙緊握的手,那手像抓在他心尖上。
自從昨天見麵,還沒見她對誰露出這般在意的神色。
此時竟然為了一個鄉下來的粗使老婆子!
蘇硯書淡淡嗤笑:“笙笙,你想用人,府裡什麼伶俐的丫環沒有,何必搶祖母身邊的人?她初來不懂規矩,彆又把你帶壞了。”
餘笙笙偏頭看來,寒潭似的眸子漆黑如夜。
蘇硯書心口微跳,不自覺咬緊後槽牙:“她什麼都不懂,和你剛來的時候一樣,在你身邊毫無用處!”
和她剛來的時候一樣,毫無用處,餘笙笙目光深黯。
估計這才是蘇家人真實的想法。
因為毫無用處,所以才被輕易舍棄;
因為毫無用處,所以才被肆意折辱。
老夫人目光一瞥,適時開口:“好了,吵什麼?為了一個下人,不像話。”
“吃飯。”
餘笙笙壓下心頭萬般情緒,跟在眾人最後,走向外屋。
餘光瞄到看到吳奶奶小心翼翼入下珠寶匣子,又扶著桌子深吸幾口氣才勉強站起來,餘笙笙心被無形細韌的絲勒住,一圈圈不斷收緊。
她控製住想過去扶吳奶奶的衝動——不能去扶,扶隻會害了吳奶奶。
到外屋,蘇知意推著輪椅,坐在下尾位置。
蘇硯書皺眉:“怎的今天坐那裡?你愛吃的菜在這邊。”
蘇知意眉眼微彎:“妹妹回來了,自該她在母親身邊,我在哪裡也無妨的。”
老夫人對蘇知意招手:“來,阿意,坐到祖母這邊來。”
蘇知意猶豫一瞬,推著輪椅過去。
老夫人輕拍她的手:“你是咱家寵大的,郡主之位在身,什麼時候飯桌上都會有你的座位。”
她一指中間的魚湯:“今天魚湯最鮮,這白魚可是你大哥昨天去寒潭捕撈的,養了一夜,天不亮廚房那邊就開始熬製。”
蘇知意眼睛晶亮:“謝謝祖母,謝謝大哥。”
“我記得妹妹也愛喝魚湯,妹妹快坐,一起喝吧!”
蘇夫人拉著餘笙笙坐下:“意兒還記得笙笙的口味,姐妹就該這樣感情深厚才好。”
話音落,吳奶奶捧著碗開始盛湯。
蘇知意一邊和老夫人聊天,壓根沒有注意,說到興起處一抬手,把吳奶奶遞過來的湯碗打翻,濕了滿身。
“啊!”她驚呼一聲。
桌上人人色變,立即起身圍上去。
餘笙笙衝到吳奶奶身邊,低聲詢問:“沒事吧?”
吳奶奶搖頭。
蘇硯書回頭看到這一幕,俊美的眸中光芒如毒箭。
瞧瞧,他的好妹妹,不說關心自己家裡人,卻拉著一個鄉下婆子問長問短。
他衝過去,剛想動手,餘笙笙擋在吳奶奶身前。
“讓開。”
餘笙笙小腿都在微微顫抖:“二公子,吳奶奶年紀大了,並非有意,請您彆傷她。”
這是她回來第一次好聲好語。
蘇硯書聽清她聲音裡的顫聲,心也跟著一顫。
恍若回到初見,他抱了隻小狗想送給第一次見麵的妹妹,不料小狗半路跑了,他一路追,追到餘笙笙腳下。
餘笙笙以為他要傷害小狗,也是這樣緊張地聲音有點顫,卻仍舊抱緊小狗,讓他彆傷小狗。
蘇硯書喉嚨輕滾,緩緩收回手。
忽聽蘇知意帶著哭腔:“好疼,好燙!”
蘇硯書如被火上澆油,阿意素來堅強,從不輕易叫疼,這次一定是被燙傷了。
蘇硯書怒視餘笙笙,一把推開她,靴尖踢在吳奶奶腿上。
吳奶奶撲通一聲跪下,額頭立時見汗。
“吳奶奶!”餘笙笙趕緊撲過去。
蘇硯書氣笑:“你還護著這個老婆子?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憑她,這種下賤之人,能進蘇府?蘇府是什麼樣的門楣……”
下賤之人。
她和吳奶奶,是一樣的人,要不是因為身體裡這點血,她也沒機會進蘇府。
早知是落入深淵般的絕望,她當初就不該希望。
也好過如現在這般,希望被打碎,一絲不剩。
餘笙笙揚頭,冷冽目光直刺他眼底:“蘇府是什麼樣的門楣?蘇大將軍鎮守邊關,少將軍戰功赫赫,就連小郡主都有功在身。”
“至於二公子你,就更不必說,京城才子,太子伴讀,將來必入翰林,沒準可以成為最年輕的首輔,風光無兩。”
“我和吳奶奶這種如同賤草一般的人,就該在鄉野活著,了此一生。”
餘笙笙跪在吳奶奶身側,叩個頭:“餘笙笙在此懇求,放我和吳奶奶離去。”
“我們與蘇府,再無瓜葛。”
剛才還亂嘈嘈的屋子一靜。
連蘇知意也不再叫疼。
蘇硯書眼底跳動著火苗,恨不能把餘笙笙灼成灰。
她說什麼?為了這個鄉野老婆子,要離開蘇家,要和他們斷絕關係?
聽聽,這是什麼混帳話!
她明明說過,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找回爹娘哥哥,就是做蘇家人。
現在,為了個婆子,要走?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餘笙笙額頭抵在雙手上,是最標準的叩首姿勢。
“求,老夫人成全!”
蘇夫人軟軟倒在嬤嬤懷中,淚盈於睫:“笙笙啊,為何要如此紮娘親的心?”
蘇知意撐著輪椅扶手想站起來:“妹妹,彆走,是我的錯,我不疼了!”
蘇硯書抓住餘笙笙衣領,迫使她抬頭:“把剛才的話,給我收回去。”
餘笙笙目光看向老夫人的方向。
老夫人臉色陰沉,重重一扔手中帕子,沉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