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基地，作戰指揮室內。
對存儲模塊的解碼工作已經完成了5，數字似乎並不大，但即便僅僅是剛剛被解碼出來的存儲文件中，也包含著巨量的信息。
而最令眾人驚喜的是，已解碼的信息中，包含有對他最關心的問題，也就是大災變餘波的記錄。
相比起帝都的記錄，山城的記錄更加明確、更加細致，但同樣，也更加地不可理解。
“所以大災變餘波始終是以完全不可見的形式出現的？”
“現在已經確定的影響包括基因鏈斷裂、生育率降低乃至於完全無法生育、新陳代謝過快導致壽命降低、大規模呼吸中毒”
“似乎所有的‘餘波’，都隻針對人類個體？”
“真的有那麼準嗎？還是說，這就是某種定向攻擊？”
一邊看著屏幕上輸出的信息，雷傑一邊眉頭緊皺地說道：
“如果連山城都沒能透過現象去解析出災變餘波成因的本質，那我們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實際上也相當難了。”
“除非，我們能在短時間內發展得比他們更快，掌握更高級彆的基礎理論知識”
“不一定。”
耳機裡傳來的陳劍的聲音打斷了雷傑。
隨後，陳劍緊接著說道：
“山城的理論研究路線其實根本算不上正確，脫離了實驗，僅靠數據模擬，怎麼可能獲得正確的結果？”
“雖然他們也會用‘與現實交互’的方式來嘗試獲得現實數據，但總的來說，他們的數據量還是太低了。”
“現在，我們擁有的是相當於011工事算力近19倍的總算力，如果後續算法結構能夠優化，算力利用率上升，我們的實際可用算力還會更高。”
“這麼高的算力，結合海量的實驗數據，我們未必會做得比他們差。”
“至於所謂的基礎理論問題”
“我們有的是時間，為什麼要急於一時？”
“一年搞不定就兩年，兩年搞不定就三年，三年搞不定就十年、二十年，文明複蘇本來就是需要漫長時間的，我們等得起。”
話音落下，雷傑無言以對。
你這考慮的都是理想狀態啊！
現在的問題是，大災變的餘波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你跟我說等得起？
哪裡等得起了？
深吸一口氣，他開口說道：
“但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沒辦法保證一個穩定安全的生存期。”
“你看過三體嗎？我們在沒辦法解決三體問題的前提下，一切文明的發展，都是由隨機數決定的。”
“而且說實話我們還更慘。”
“決定存亡的不是一個隨機數，而是一個確定、但我們卻無法計算的熵。”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山城會選擇這樣一條道路的核心原因。”
“在無法準確計算那個‘熵值’的前提下，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把熵增的速度降到最低。”
雷傑的話音落下，陳劍的聲音再次響起：
“思路是錯的。”
“我的意思是，從大災變之後的三百年，所有人的思路都是錯的。”
“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解決這個‘末日難題’，無論我們用任何辦法，做何種嘗試，都不可能。”
“所有試圖在一代人的時間之內、在一輪文明的時間之內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案，都是速勝論。”
“機械神教是速勝論，聖血大殿是速勝論，圓環商會、以及圓環商會真正的前身、那些研究員，就更不用說了。”
“他們是徹頭徹尾的速勝主義者。”
“然而事實是，這些速勝主義者全部都失敗了。”
“我們必須吸取他們的教訓。”
這句話說完，山城作戰指揮室裡的所有人，包括沈越、雷傑、謝柳、曾義在內，全部都陷入了沉默。
速勝論？
這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個陌生的名詞。
事實上，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陳劍曾經反複提到過這個詞。
無論是對怪物、對機械神教、還是對末日災難，他都說過，速勝論是不可取的。
可那時候他對於“速勝”的定義，也隻是相對狹窄的“幾周”、“幾個月”這樣的尺度而已。
現在？
連“一代人”，“一輪文明”都已經被當做是速勝論了？
這多少有點右了。
沈越輕輕吐出一口氣，在眾人之中，他算是最穩定的那個。
略微停頓片刻，他開口問道：
“隊長，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這一代人，我們這一輪文明，隻能為後來的文明打基礎？”
“那當然也不是。”
陳劍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的意思是，在已知末日災難無法避免，且短期內無法解決的情況下，我們應該把更多的工作重心，放在災備上。”
“災備？？”
沈越目瞪口呆。
但一瞬間，他突然又反應了過來。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通過災備工事，來重建文明？”
“就像你說的，類似於三體人的脫水？”
“沒錯。”
視頻畫麵裡，陳劍鄭重點頭。
“但，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災備工事，不僅是能重啟工業化的資源。”
“我們需要的是一套穩固的製度，一套能夠保證文明以‘後代存續、螺旋上升’為基本前提的製度。”
“我們需要精密的、可靠的教育體係、教育設備。”
“我們需要龐大的、可理解的知識庫。”
“我們需要資源，需要礦產，需要食物。”
“我們需要一代一代地對環境進行改造，直到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上，哪怕隻剩下最後兩個人，也能利用已有的資源重新繁衍起來。”
“我們需要做很多事情。”
說到這裡，陳劍停頓了片刻。
而其他所有人，則是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這是一個無比宏大的計劃。
它甚至宏大到，需要將整個世界版圖都納入其中的程度。
過去三百年，沒有任何人做到這一點。
甚至沒有任何人提出這樣的設想。
巨大的震撼席卷著每一個人的內心，而這時，陳劍則是繼續開口說道：
“要做到這一切，我們首先需要全麵動員的工業體係。”
“而更細化一步”
“我們需要，更多的挖掘機！”
陳劍的計劃迅速得到了通過。
因為在他將他真正的計劃和盤托出之後，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個看似瘋狂的計劃，實際上才是最理性、最有希望的選擇。
末日災難存在嗎？存在。
末日災難能被解決嗎？一定能被解決。
但是，這樣的災難，真的能在一代人之內被解決嗎？
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支華夏軍，以及這個廢土世界上的其他人，首先要做的事情並不是想辦法活下去，而是要想辦法先接受自己的死亡。
這是讓文明延續的，一個最基本的思想認知
結束會議之後，沈越找到了雷傑。
坐在011工事主通道大門外的休息區裡，沈越開口問道：
“如果這項計劃確定要執行下去，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現在的工業化發展路線需要轉向？”
“不。”
雷傑搖了搖頭，回答道：
“所以這件事情妙就妙在這裡了——我們不需要對原有的計劃做任何調整。”
“該爬科技樹就爬科技樹，該收攏流民就收攏流民，該擴大勢力就擴大勢力。”
“我們完全可以沿著既定的路線繼續走下去。”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同，那或許就像隊長說的一樣——我們需要更多的挖掘機。”
“因為，不僅僅在基礎建設、工業化發展階段，實際上，在後續的災備工事建設方麵，我們也需要更多的工程設備。”
“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彆的差彆了。”
“甚至包括何朔那邊的計劃，都沒有受到影響。”
“我們仍舊需要用最小的代價去拿下金陵城、去摧毀機械神教。”
“這是思想改造的關鍵部分，本來也是沒辦法跳過的”
“明白了。”
沈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沉默了片刻，他轉而問道：
“那，圓環呢？”
“這本來應該是我們最有希望用於對抗末日的武器，現在也要擱置了嗎？”
“當然不是。”
雷傑搖搖頭，站起身回答道：
“按照隊長的計劃，我們還是要繼續探索圓環的使用方法的。”
“隻不過它不再是第一優先級了。”
“現在，我們的第一優先級轉向了山城。”
“在那裡，我們需要建成一座廢土上最龐大的城市。”
“隻有城市規模足夠大，人口足夠多，我們才有可能真正去實現延續的目標。”
“大量人口遷徙很快會出現的”
“而伴隨著這樣體量的人口遷徙”
“動蕩的時代，馬上就要到來了。”
“動蕩？”
沈越愣了一愣。
隨後，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神秘莫測的笑容。
他看著雷傑，開口問道：
“你真的覺得，隊長會讓那樣的動蕩發生嗎？”
話音落下，雷傑的眼神微微發生了變化。
隨後，他釋然地歎了口氣。
“確實。”
“動蕩是不可能發生的。”
“應該說巨變的時代，就要到來了”
與此同時，山城。
郭旭剛剛帶隊完成了對山城周邊最後一批小型怪物的清理。
此時，剛剛返回山城的他槍管熾熱，情緒也同樣熾熱。
在山城的這段時間，他的精神每天都處於高度亢奮的狀態，但這種亢奮並不是單純來自於“獵殺行動”，更不單純來自於“對怪物複仇”的情緒發泄，更多的是因為，在這裡的每一天，他都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進步。
不，不僅僅是自己，自己手下的那些護教軍，也在一天天變得強大起來。
從最開始甚至連在怪物麵前穩固隊形都做不到，到現在，他們已經能夠自發地分成許多小隊，用更靈活的戰術來圍剿怪物了。
不得不說，這樣的進化與華夏軍的“傾囊相授”密不可分。
但郭旭同樣也認為，至聖三一在精神上的支撐也必不可少。
兩者相結合，這支護教軍很快會成長起來。
到時候，自己就可以帶著這支隊伍返回金陵城、為他們帶去新的東西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郭旭返回了位於山城中心的作戰指揮室。
他原本是打算去向何朔報告、或者說共享這一次行動的戰報。
但當他掀開帳篷的門簾走進作戰指揮室時，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
“人呢？”
他重新走了出來，開口向正在作戰指揮室外拆解、維護槍支的餘錢問道。
“去地下了。”
餘錢隨口回答。
郭旭略微皺眉，緊接著問道：
“地下？我記得陳劍團長昨天不是說，今天要部署下一步的清理行動嗎？”
“這個計劃取消了嗎？我們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沒有取消。”
餘錢搖搖頭，回答道：
“團長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們需要去探明山城的所有地下設施，對這座城市的極限生產能力做出判斷。”
“這對他們後續的計劃很重要。”
“明白了”
郭旭微微點頭，但沉默片刻之後，他又突然開口問道：
“所以呢？還是那個問題，我這支隊伍，接下來要怎麼辦？”
“自行安排。”
餘錢回答道：
“接下來會有一大批朝聖的信眾抵達山城，團長的意思是，讓你自行處理。”
“你可以帶隊去為他們護衛，也可以留在城裡警戒，或者可以繼續自主執行清理任務。”
“你不需要向他反複報告，畢竟，這是你自己的隊伍。”
“不過短時間之內，或許你們就必須離開山城了。”
“我們準備在這裡設置封鎖區，封鎖區內，顯然不能容納其他勢力的武裝力量。”
“明白。”
郭旭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了。
他這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略微思索之後，他繼續問道：
“那那些朝聖者呢？”
“他們以後也不會被允許進入嗎？”
“不。”
餘錢搖頭，回答道：
“他們可以正常進入——實際上，如果你們不攜帶武器，你們也可以進入。”
“這樣”
郭旭隱約猜到陳劍想要做什麼了。
他大概是想在這裡建設一座新的城市。
自己完全無力阻擋這個計劃，能做到的極限，也隻能是
多問幾句，多獲取一些信息罷了。
想到這裡，他再次向著餘錢問道：
“所以，你們是要在這裡新建一座城市嗎？”
“你們準備把金陵新城，也搬遷到這裡來嗎？”
“不是的。”
餘錢搖搖頭，回答道：
“金陵新城還是金陵新城，至於山城是新的計劃。”
“新的計劃？”
郭旭微微皺眉。
“什麼計劃？”
餘錢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火種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