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林宇睜開了眼睛。
他迷茫地環顧四周,但也就是在周圍的景象映入眼簾的瞬間,他突然發現,這一切似乎有些不對勁。
自己並不是在山城那座虛擬城市中。
自己所在的空間
是現實。
林宇坐起身來,身體感受到的那種真實的疲憊感與在虛擬城市裡時很相似,但仔細體驗後卻又發現,還是有一些差彆。
這裡是哪裡?
這似乎是一個帳篷?
林宇茫然地睜大眼睛,而也就在這時,有人掀開帳篷的門簾走了進來。
“你醒了?”
那人開口說道。
頭盔和麵罩將他的臉完全遮蔽,但通過他的聲音,林宇卻仍然是立即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陳劍陳團長!”
他下意識地站起身,隨後一低頭便發現了自己真實的軀體。
我已經來到了山城之外。
但這到底是暫時的逃脫,還是永久的自由?
他滿懷期待地看著陳劍的臉,而後者似乎讀懂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猶豫地點頭說道:
“跟你想的一樣,你已經離開那座虛擬城市了。”
“我們清空了所有虛擬城市的數據——不,不應該說是清空,應該說是封存。”
“那座城市已經不複存在了。”
“不過,我們為你保留了一個相對狹小、但足夠使用的算力空間,以確保你能繼續以‘人’的形態生活下去。”
話音落下,林宇瞪大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空氣通過鼻腔進入氣管、隨後又充滿肺部的真實觸感。
他試探性地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開口問道:
“所以我又變成一個正常人了?”
“那倒沒有。”
陳劍攤了攤手。
“應該說,你不能被定義成真正的人類。”
“因為算法限製,靈犀終究不能完全模擬出人的所有行為。”
“最典型的問題在於,你有潛意識,但你沒辦法做夢。”
“當然還有更簡單的驗證方法。”
“你幾乎不會犯錯,你也不會出現感知失調一類的症狀。”
“總之,你現在是半人。”
半人?
林宇愣了一愣,但隨即又釋然。
至少,比永遠困在那個虛擬城市裡要好得多了。
至少,自己此刻的感受,是真實的。
他點了點頭,而對麵的陳劍則是開口說道:
“你自己適應這具身體吧。”
“對了,我讓伏羲在你的感知係統裡注入了一個信號指示器。”
“如果信號減弱,就及時回頭,不要走到沒信號的地方去。”
“要不然我們還得去救你——我們可沒有那麼多多餘的軀體可以給你使用。”
“明白。”
林宇先是點頭,但隨即又疑惑問道:
“那些軀體呢?”
“山城裡,應該不止有那麼幾具人造軀體吧?”
“都已經安葬了。”
陳劍回答道:
“他們不應該這樣活著。”
“明白。”
林宇再次點頭。
而此時的他,心裡有種驟然放鬆的感覺。
是的。
那些沒有意識的軀體,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活著。
他目送著陳劍走出帳篷外,隨即也起身向外走去。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籠罩山城的迷霧已經徹底消失。
天空一片晴朗,陽光從頭頂上透射而下,照得整座城市如同在水裡洗過一般閃閃發亮。
林宇癡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真的已經離開了那座虛擬城市,還是仍然生活在“林溪”為他編織的夢中。
也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後。
“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林宇回頭一看,來人正是季星。
“你來了?”
他的眼神掃過季星肩膀上、脖頸處的繃帶,略有些疑惑地問道:
“你受傷了?”
季星搖搖頭,回答道:
“沒有。”
“這是腦機接入後遺症。”
“我使用的是上一代腦機,需要在整條脊柱上切開開放性傷口。”
“這玩意兒還算是挺嚴重的傷,有感染風險。”
“所以就這樣了。”
季星聳了聳肩,轉而說道:
“不過也挺好的——按照團長的說法,相當於給我放兩天假。”
“放假?”
林宇完全沒有這個概念。
其實不隻是他,整個廢土上,都是沒有這個概念的。
活著就夠難了,一天不工作,很可能就要餓死、要被怪物殺死,還放假?
不過,他倒是也大概能理解季星的意思。
反正就是休息唄。
想到這裡,不等季星回答,他便繼續開口問道:
“你放假了那其他人呢?”
“他們需要做什麼?”
“很多。”
季星指向遠處通往地下的通道,語氣平靜地回答道:
“這整個地下城市,比我們預想的還要龐大得多。”
“無論是在規模上,還是在功能上。”
“想要在短時間內完成接收並不容易——而這還僅僅是實體設備設施層麵。”
“事實上,最大的困難還是在於數據的接收。”
“現在伏羲雖然已經對算力完成了接管,但很多關鍵數據,仍然是獨立封存的。”
“它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對這些數據進行破譯。”
“或許幾天,或許幾周?”
“都不一定。”
“聽不懂。”
林宇誠實地搖了搖頭,隨後問道:
“所以不如直接一點——這座山城,到底會給人類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很大的改變。”
季星長舒了一口氣,緊接著說道:
“這座城市已經是一個具有完善工業體係的工業怪獸了。”
“按照團長、按照伏羲的計算,在資源充足的條件下,這裡幾乎能製造出滿足整個世界所有人使用需求的工業產品。”
“畢竟,我們現在的人口,也隻有百萬左右。”
“這裡將會成為真正的世界中心。”
“而我們所有人,都將見證它的崛起。”
“明白了。”
林宇重重吐出一口氣。
他看向城外遠處,在那裡,一條似乎是剛剛被開辟的道路,正在向遠處延伸。
而如同螞蟻一般的人群,則正在沿著那條路向城內“爬行”。
他們也將會是見證者。
但見證者與見證者之間或許,也有差異
另一邊,金陵城內。
代行聖人職責的大主教坐在已經被改造過的聖堂之中,手裡拿著的是剛剛被同樣“代行”禁軍首領的助手送上來的報告。
他眉頭緊皺,當看到報告上的最後一行字時,臉上卻又浮現出幾分“釋然”的鬆弛。
“華夏軍已徹底攻陷山城,聖城不複存在。”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但卻又如同一盆涼水,直接潑到了他的頭上。
存在了三百年的聖城,就這樣毀了?
這一切的發生都太快了,甚至快到他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應對的程度。
“他們怎麼做到的?”
大主教開口問道。
對麵的助手略微猶豫片刻,隨後回答道:
“按照現有的報告,他們首先摧毀了聖城的地上部分,擊殺了聖城周邊的一級怪物。”
“隨後,他們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摧毀了聖城的機魂。”
“他們用自己的機魂接收了聖城的龐大機械,成為了聖城新的主人。”
“新的主人?”
大主教的臉上流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緊緊盯著助手,似乎在震驚於他怎麼會用出這樣的表述。
新的主人
這似乎是已經默認了華夏軍對聖城的掌控。
而這,毫無疑問,是一種嚴重的褻瀆。
如果在一年之前,絕對不可能有人會愚蠢到說出這樣的話來。
哪怕真的有人能將其接管,最多也隻能被視作至聖三一恩賜的“代行者”。
可現在,自己的助手卻下意識地、毫無負擔地說出了“主人”這兩個字。
這是何等的不敬。
有那麼一瞬間,大主教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當“太敏感”這個詞出現在腦子裡的時候,就意味著,很多事情確實已經發生了變化。
想到這裡,他長長歎了口氣。
對麵的助手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他卻是無力地擺了擺手,開口說道:
“沒關係。”
“已經不重要了。”
大主教起身向聖堂外走去。
當他站在曾經被摧毀、現在又已經重新修繕的廣場上向下俯瞰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與往日無異、甚至更加繁榮的景象。
商人們在河道上穿行,居民們或是在遠離主城區的農田、水域裡勞作,或是在工坊、市集上做著屬於自己的工作。
生機潛藏在這座曆史悠久的城市的血脈中,並且正在漸漸壯大。
可就在不久之前,這座城市還處在怪物的陰影之下,麵臨著隨時要被毀滅的危機。
是的。
真正解決了這場危機的,是華夏軍。
他們清理了獸潮,他們跟所有英勇的禁軍、至聖軍和護教軍一樣浴血奮戰。
在這一點上,大主教從未對他們有任何懷疑、或者說不敬。
他隻是覺得,對方或許太過激進了。
或者說,是太過“自負”?
機械神教的信仰在他們麵前不值一提,仿佛是可以隨意被踩碎的東西。
這畢竟是機械神教僅有的東西了啊。
大主教忍不住再次歎氣。
隨後,他轉向一旁的助手,開口問道:
“郭旭他們幾人,你聯係上了嗎?”
“聯係上了。”
助手點點頭,回答道:
“但他們在近期內很可能不會返回金陵。”
“他們已經接手了來自從附近城鎮趕往山城的護教軍,正在配合華夏軍對周邊的怪物進行清理。”
“短時間內,清理不會結束。”
“他們應該”
“我問的不是這個。”
大主教打斷了助手,緊接著說道:
“我是說,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們對教會,是否仍然保持忠誠?”
助手頓了一頓,隨後回答道: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的忠誠仍然是不可動搖的。”
“與金忠不同,他們並未徹底投向華夏軍。”
“雙方僅僅隻是在合作,而並非融合。”
“我甚至跟郭旭長談過,他認為,我們的教會確實存在可以改進的地方。”
“但,這並不等於否認我們對至聖三一的信仰。”
“他們確定仍然會返回金陵,按照郭旭的說法,他‘將會帶著一支嶄新的護教軍回到至聖三一身邊’。”
“明白了。”
大主教終於鬆了口氣。
他閉目思索片刻,緊接著開口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們所麵臨的問題就隻剩下最後一個了。”
“那就是,聖城的陷落。”
“消息很快會傳回金陵——事實上,消息已經開始擴散了。”
“那些商人帶來了許多不應該被流通的信息,有些大膽的教徒已經跟上了商隊,準備前往聖城朝聖。”
“但這絕不是一個好現象。”
“如果我們的信眾發現,聖城並不是他們所想的那個樣子,我們信仰的根基說不定都會被動搖。”
這話說完,對麵的助手瞬間皺起了眉頭。
沒錯,這是一個現實到極致的問題。
聖城陷落的結果已經無法改變,可如果任由這個消息擴散
誰也沒辦法保證,機械神教的信仰還能不能維持。
“我們需要做什麼?”
助手略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們是不是應該儘快封鎖消息?”
“不。”
大主教搖了搖頭。
“封鎖消息是沒有意義的,這樣的消息早晚會泄露,早晚會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但,我們也沒有能力去跟華夏軍爭奪聖城。”
“所以,我們必須糾正一點。”
“聖城並不是陷落,而是被奪回。”
話音落下,助手愣在了原地。
而大主教則是繼續說道:
“長期以來,聖城被異端、被異化的機魂掌控。”
“它們獨占著聖城的榮光,以至於忠實的信徒也無法靠近。”
“但現在,華夏軍戰勝了異端,奪回了聖城。”
“雖然他們並非至聖三一的信徒,但他們的行為,卻同樣可以受到至聖三一的嘉許。”
“所以我們並非失去了聖城。”
“我們隻是,暫時無法將其收回。”
“所有願意前往聖城朝聖的信眾,我們都不會阻攔。”
“但所有人必須明白,那座城市是我們的應許之地。”
“他不屬於除了至聖三一的信徒之外的任何人。”
“明白!”
助手簡短回答,隨後躬身推下。
而大主教仍然站在原地。
他靜靜地注視著下方的金陵城。
此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沉。
他隱約感覺到,當聖城被“從異端手中奪回”的那一刻,似乎有什麼東西,也隨著落下的太陽,緩緩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