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力行地乾了不少活,農家菜顯得格外可口,譚懷柯就著菜吃了兩碗飯。申屠灼奔波了一天,還搭手幫了些忙,更是餓得肚子咕咕叫,吃了四碗加一張烤饢。
譚懷柯笑他:“每次見你都跟餓死鬼似的。”
申屠灼反唇相譏:“每次見你都在瞎忙活,不安安生生在家當你的大娘子,跑鄉下來種地?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怎麼是瞎忙活呢,我這叫自食其力。”譚懷柯坦然道,“自己的地當然要自己親眼看看,能出多少糧,能收多少租,總不能任由旁人糊弄吧。”
“你還真是精打細算,不肯吃一點虧。”
雖然尚不知曉她真正的身份和來曆,但幾次接觸下來,申屠灼猜測她多半還是出身商賈之家,跟原本的譚懷柯一樣。因為她總是下意識地去權衡每件事的付出和受益,有著千方百計給自己謀利的本能。
她總是知道什麼應該果斷割舍,什麼值得奮力一搏。
說到底,她是不信任申屠家的,也不完全信任他,所以才會把擁有的一切緊緊攥在自己手裡。這是很明智的做法,申屠灼認同她,儘管有些無奈。
鐘家夫婦和沛兒在後院用完飯,來給他們收拾碗筷案幾。
此時不便談正事,兩人默契地等著晚點再碰麵。
申屠灼交代了鐘叔幾句話,先回了自己的廂房,他匆忙過來,有許多東西要添置。譚懷柯則去了後院,兩人看似各忙各的,互不相擾。
收拾好碗筷,鐘娘子和沛兒來到後院,就看見譚懷柯搓洗著臟衣。
鐘娘子嚇一跳,連忙上前想接過手:“啊喲大娘子快放下,哪有讓主家受累的,這是我們下人乾的活。”
沛兒也道:“大娘子,你在田裡忙一天了,衣裳就讓我來洗吧。”
譚懷柯卻不讓她們幫忙,用木槌敲著盆裡的臟衣說:“小叔是來尋我才掉進肥堆的,我這心裡多少有點過意不去,就給他洗洗衣裳,聊表歉意吧。”
看得出來,申屠灼從敦煌郡回來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紅沙村,衣裳都沒顧得上換洗,還被她不小心搡到了肥堆裡,也真是倒黴透頂了。譚懷柯心想,看在他辦差還不忘調查線索,又不計前嫌幫她鋪撒糞肥的份上,洗洗衣裳就當還他個人情了。
不過她洗著洗著發現少了一套中衣和外裳,便問鐘娘子:“那套肥堆裡滾過的衣裳呢?怎麼沒見著?”
鐘娘子回答:“那衣裳啊,二公子嫌太過臟臭,說要扔掉。”
“扔掉做什麼?那衣裳料子很好的,洗洗還能穿。”申屠灼的衣裳都極為講究,譚懷柯覺得很可惜,“他扔到哪裡了?我撿回來看看還有沒有的救。大不了我給他用香草多熏蒸幾次,保準穿著乾淨又清香。”
“我也沒見著。”鐘娘子搖頭。
“我好像看見二公子將一摞衣裳扔在跨院裡了。”沛兒道。
東西廂房的後麵各有一個小跨院,申屠灼住在東廂房,譚懷柯洗完這些衣裳晾起來,便借著找肥堆臟衣的由頭去了東廂房,剛巧也是個談正事的好時機。
東廂房裡亮著燈燭,譚懷柯敲了敲門,裡麵傳來一聲:“進來吧。”
兩人本就有約,譚懷柯以為對方在等自己,便推門走了進去:“小叔,你那套肥堆裡滾過的衣裳扔哪裡了?我給你洗……”
裡間頓時一陣嘩啦啦的水響,伴隨著申屠灼的驚呼:“怎麼是你?!”
見他整個人縮在浴桶中,譚懷柯也懵了:“你怎麼又在沐浴?”
申屠灼道:“我不能再洗一遍嗎?你知道那糞堆有多臭嗎?洗一遍哪能洗乾淨!我老覺得頭發絲裡還有餘味兒……等等,你在看什麼?”
隔著五步遠,譚懷柯掃了他幾眼說:“你比穿衣裳的時候看上去要壯一些呢。”
“我比……我……”不知是被熱水蒸的還是怎麼,申屠灼麵紅耳赤,語無倫次道,“你有沒有羞恥心啊,就這麼盯著光裸的男子看?”
“是你讓我進門的,又不是我無禮闖入的。”譚懷柯無辜地說。
“我以為是鐘叔!”申屠灼急忙分辯,“我讓鐘叔幫我找件乾淨衣裳來,他去取鐘娘子先前給他縫的新衣了,我哪知道進來的會是你!”
“原來如此,那我出去就是了。”
說著譚懷柯退了出去,搬來案幾蒲團,沏了壺茶坐在庭院裡賞月,等他沐浴完。
不一會兒鐘叔捧著新衣來了,朝譚懷柯點頭見禮,便徑自敲門入內。又過了一會兒,鐘叔離開,申屠灼穿著一身粗布短打出來,坐到了譚懷柯對麵。
譚懷柯上下打量著,給他遞了盞茶:“不錯,這下像是個佃農了。”
申屠灼回敬:“我來紅沙村找阿嫂,也沒想到會在田裡看到個撒肥的村婦。”他抿了口茶,尷尬地睨她一眼,“更沒想到這村婦會在我沐浴的時候闖進房裡。”
“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對你怎麼樣。”
“你……非禮勿視沒聽過嗎?你都不覺得難為情嗎?”
“這是個誤會。”譚懷柯振振有辭,“我非禮你了嗎?隻是遠遠看了幾眼罷了。再者說,我又不是沒見過男子沐浴,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見過?你還見過誰沐浴?”申屠灼訝然。
“我阿兄啊,”譚懷柯評價,“說實在的,你的手臂可不如我阿兄粗壯。”
“我……這不是粗不粗壯的問題!叫你阿兄來比比……”申屠灼驀地回過神來,“你阿兄?總不會是譚安豐那個敗類吧?你自己還有一個兄長?”
夜風吹皺了盞中的茶水。
自知失言,譚懷柯垂眸不語。
半晌,申屠灼歎了口氣,試探著問:“阿布都伊爾薩斕尼,被沙土掩埋的彩珠兒,你是陌赫人,對嗎?你還有一個兄長,或許我可以幫你找到他?”
譚懷柯搖了搖頭:“不必了,說說你兄長的事吧,你查到了什麼?”
說起這件事,申屠灼不由蹙眉。
他靜下心來後,儘可能整理了自己所得知的訊息,可還是有很多關竅想不通,隻能拚湊著將它們陳述出來。
他說:“我此次去敦煌郡辦差,順道拜訪了與我阿兄頗有交情的竺廷尉。竺廷尉的兩個堂兄弟都在鎮西軍中,其中一個就在我阿兄麾下,也已通報戰死。
“因我有心探問,竺廷尉便多說了幾句。他亦認為此事頗有蹊蹺,而且從另一個堂兄弟口中得知,當夜我阿兄他們那隊人馬確實出關了,但執行的並不是尋常的巡查任務,而是接到了緊急調令,去護送即將入關的一支重要商隊。”
“商隊?”譚懷柯不禁脫口而出,“怎麼會是商隊?”
明明是和親隊伍啊,那一夜的所有襲擊與護衛,都是衝著和親隊伍去的。他們這支小商隊,顯然是被牽連其中罷了。
“我與竺廷尉也有這樣的疑惑。”申屠灼仿若不解,“什麼樣的商隊需要出動鎮西軍的緊急調令?又是遇到了怎樣的凶險,能讓我阿兄他們這支精銳小隊全軍覆沒?”
譚懷柯已然確信,那夜出現在河穀中的將領,就是自己的郎君申屠衡。
事已至此,她決定不再隱瞞,看向申屠灼道:“不,不是要護送商隊,他們受命迎接和護送的……”
申屠灼望著她堅韌燦然的眼眸。
兩人同時說出口:“是陌赫的和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