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搖頭道,“承蒙陛下垂愛,七尺之軀已許國,大楚天下便是我的良配。”
聞他此言,祝小枝也稍微鬆了口氣,她可不想在封建時代做受拘束的內宅婦人,失去自由和尊嚴。
“阿爹,我無心嫁人,你就不要亂點鴛鴦譜了。”
言罷,又向裴載抱拳行禮,
“裴大人,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我雖不能以身相許,但一定會還。”
等裴載背過身去,呂媛才扯住女兒的手,手把手教道,
“往後不可以這樣行禮,太粗鄙。按照大楚宮禮,應雙手交疊放於腰上,微微屈膝。”
祝玄禮則望著祝小枝與裴載,搖頭長歎。明明郎才女貌,多登對的壁人。
恰此時,一封書信打破了祥和。
“陛下,寧德海將軍請您攜家眷,赴舊劉府現將軍府行餞彆宴。”
這不懷好心的胖子葫蘆裡又賣什麼藥?正巧,她昨夜未做成的事,今夜又有了機會。
“既然是餞彆宴,怎能少了持璽使,請裴郎中也一道吧。”
“寧將軍說裴郎中舟車勞頓,應當在驛站中好好歇息,此次就不勞煩他耗費精神陪眾人宴飲作樂。”
呂媛逐一瞧過孩子們,兩個姐姐收拾得倒還妥當,但祝獻之頭頂尚銜著一根草,祝小枝頭頂也亂茸茸蓬成一團,姐弟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轍的倔強。
她歎了口氣,伸手將兒子頭頂草摘去,又將小女兒牽到內室取來梳篦束發。
母親的手並不柔軟,曾經京城貴女嬌嫩細膩的手因經年勞作被磨礪出深厚的繭,蹭在頸間顯得很癢。
但原身長發及腰,她懷著十二分的溫柔和耐心,一次次將小女兒打結的亂發理順,束成一條黑瀑。祝小枝連自己現代世界的齊肩短發都不曾如此精心打理過。
她溫柔細致,已經滿足祝小枝對母親的期待——隻是,為什麼其餘家人全部都有三顆心的好感度,唯獨母親的名字不在列上呢?
祝小枝再度打開列表確認,驚奇地發現所有人的死亡時間都改變了。
四個名字後麵,整整齊齊列著兩個字:今夜。
她慌慌忙忙站起身,撞倒了母親。後者震驚地看著她像隻兔子似的向外飛竄,喃喃道,
“真是太不像話了……”
【阿爹,阿爹,你們去哪了?】
祝小枝找遍整個院子,都沒瞧見一個人影,急得團團轉。
祝玄禮卻不緊不慢,隔了好久才回複,
【小枝,獻之與我出來送裴郎君,你姐姐們好像去給你買赴宴的新衣了。怎麼這麼著急?】
【阿爹,寧德海的宴會不能去。】
【人家都給咱們台階下了,怎能不領情?你不要太任性。】
這哪是下台階,分明是下地獄!
【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險——總而言之,我們今晚不能去,快找裴大人商議,我們儘快離開範陽,寧德海已經動殺意。】
【剛才也說過了,高將軍還在路上呀……】
【那我們便先行出城,等待接應。】
【可我們總不能喪家之犬一般四處逃竄,這樣哪裡還有麵子?】
祝小枝咬緊牙關邁開大步,跑得肺都快被吐出來了,總算在田野間趕上悠閒漫步的父親與弟弟,
“阿爹,再不聽我的,你們都要死了!”
祝玄禮驚訝地轉身,摟住箭矢般撞進懷裡的小女兒柔軟身體,
“小枝?怎麼這樣說話。你放心,寧德海他還不敢反,更不敢殺我們。”
望著腦海中一家人整整齊齊的死亡預告,祝小枝實在難以被說服,事到如今,也唯有依賴那個年輕的朝廷命官。
“裴大人呢?我找他說去。”
“他往那個方向回客棧歇息了——哎,祝小枝!”
少女來得像一陣風,去也像一陣風。
裴載因傷走得並不急,很快就被祝小枝趕上。後者著急忙慌地一拽,竟失手把他的外衣扯下大半。
祝小枝彆過臉,此時也顧不上不好意思,急切懇求道,
“裴大人,求你想辦法送我家人出城,寧德海今夜就要殺他們。”
裴載皺起眉,利索地扶起被拽垂落的衣襟,
“公主從何處得知的消息?”
“我不會拿家人的生命開玩笑,假如我們什麼都不做,今晚他們全都會死。”
“恕我直言,最先招惹他的是公主。公主如果不惹惱他,他不會如此快行動。”
話是這樣說,他卻已經當先邁開腳步,
“宴會還是要去,不能讓對方起疑,我隨你們同去。”
祝小枝乖乖綴在他身後,聞言不由咂舌——裴載未免想得太簡單,遺臭萬年的奸臣,難不成還會聽一個炮灰良臣的話?
“裴大人,倒不是我小瞧你,但雙拳難敵四手,一旦入局就逃不出來了。我告訴你此事,是為了想辦法周旋,不是為了一起送死。”
其實裴載勸新帝留在範陽並不隻賭寧德海不敢做出頭鳥,還因其待部下嚴苛,少數存在逆反之心的人已經搭上長樂公主的線。
但不到最後關頭,不必揭露底牌。
“公主寬心,我自有辦法。”
“寧德海不容小覷,當前其勢力看似隻盤踞在範陽,其實已蛀入河東、平盧,他並不像你想象中弱勢。”
言談間二人逐漸走到鬨市,遠遠地,一座數人高的肉山緩慢移動過來。寧德海坐在高椅上,身體微微前傾,
“這不是小殿下與裴郎中麼?”
寧德海豆粒似的眼緊緊盯住並肩的少年少女,似笑非笑,
“兩位身邊怎麼沒有旁人?”
祝小枝登時挽起裴載仍纏著白布的手臂,親昵地貼近。柔風舞過,吹拂得二人白衣交纏,一時難分你我,仿佛尋常人家的伴侶,
“我與裴郎君年歲相仿,又承他恩澤代我受過,心生傾慕,一時忍不住,就獨自跑出來找他了。”
裴載忍住嘴角抽動的欲望,以一貫的笑意報之,
“公主年紀小,真性情,裴某也有失風度,讓寧將軍見笑了。”
寧德海嘖嘖兩聲,安適地靠回椅背,
“女子見心悅之人,總要梳妝打扮,哪有像小殿下這般蓬頭垢麵的?”
但他也真信了二人的話,自知無趣地擺手行遠,徒留祝小枝與裴載還挽著手不敢鬆懈。
也是,若說幼稚衝動的嬌小公主與早熟持重的少年官員不是在談風月情事,而是在論當今政局,那才叫人驚掉下巴。